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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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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在人们心中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形象呢?
忧郁而颓废的女作家,才华横溢却又多次自杀未遂。
也许正如他最成名的作品《人间失格》所翻译出的完整的句子:在人间已经丧失了作为人的资格。
如此地可悲,如此地令人哀叹。那清丽忧郁的身影,就像是一团腐烂的藻类,软绵绵地积瘀在水底。
她是如此的迷人,有多少男人因为她的柔软而倾心。
太宰治她啊,无论做什么,都让人感觉无比的惹人怜爱。
*
中岛敦记得那还是一个梅花飘落的季节,在他所触碰不到的院子外面,盛开着一丛又一丛绚丽的花朵。
地面上湿漉漉的,唯一的石板小路也因此变得光滑起来——这样的路走起来一定很容易摔倒的吧。
那一天,在下雪。在冬季最严寒的那一天,雪里面夹着细小的冰晶。
在擦完教堂里彩色的玻璃之后,中岛敦抹过额头的汗,手上的伤口因为碰到水而火辣辣地疼。他呲起牙咧起嘴,从嘴里吐出一口带有腥味的唾液。
「无用的、不该生存下来的家伙。」
名为中岛敦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样被贴上了表情的容器。
无用的、废物。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似乎是将前几年的寒气一并带了来。
中岛敦在干完活后什么也不想做,他就窝在破旧的被絮里,身上裸露出一大片皮肤。
寒风从破窗里吹进,带着强烈的呼啸声。
他感觉自己腹内突然一阵绞痛,疼得他不由地弯曲了身子,活像一只碰到热水的虾。
他饿了。
他没有食物。
他是无用的。
院长说他应该去死。
年幼的白发孩子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寒风呼啸之下,他那金紫色的漂亮瞳孔里面没有一点生气。
被否定的人。
被否定的形。
门突然被打开,周围的孩子迅速从床上起来排成了一排。
院长大驾光临,在这座孤儿院里面,他就像是国王一般的存在。
国王能干什么?
国王能制裁。
国王能杀戮。
耐着身体的疲乏,中岛敦从床上翻起来。他的眼下有着深青色的眼袋,面孔的色彩也是没有营养的姜黄色。他就像是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身姿摇摇摆摆。
中岛敦到队伍里去站好。其他的人推挤着他,然后似乎无意间隔出了一片天地。
他不敢抬头,也就沉沉地垂着。周围其他的孩子,似乎很兴奋的样子。
“我想要一个孩子。” 那是一个无比柔软和虚弱的声音,中岛敦想起未进孤儿院之前在野地上所见的蒲公英,风轻轻一吹它们就跑光了。
这次又会是谁被领走了呢?
他在心底如此恶劣地想到。有的时候,人会嫉妒。
其他人肯定是兴高采烈的吧。
中岛敦弯了弯稚嫩的眼角,混色的眸子里像是盛满了黑而虚无的光芒。
也许什么时候,黑泥就会从当中溢出来。
“幼小的、固执的、绝望的。” 那名女性,用如此柔软的声音,勾勒出她想要的孩子的形象。
“他/她被人区别对待,他/她的内心充斥着妒恶的火焰,他/她常常在夜半辗转反侧。” 如同作诗般地,年轻的女性毫无感情地念着。
她的目光似乎停留在地面,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去审视那些个孩子。
“我想要一个,白发的孩子。” 年轻女性看着色彩斑斓的窗户,从那破碎的地方看见了外面纷扬的白雪。
“我想要一个,白发的孩子。” 盯着那白色的雪,女人提出了这个要求。
明明这些个要求,只针对着一个人。
*
中岛敦怎么也想不到,明明是孤儿院里最差劲的他,却比好多孩子更快被领养走了。只不过离开的时候,院长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是气愤吗?还是因为失去了可以凌虐的玩具而失望呢?
中岛敦将头埋进臂弯里,不免阴郁地想到。
他身上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是那名女性给她购买的。从年轻女性嘴中获取了她的名字——太宰治。
中岛敦问其名字的时候,对方只是拿淡漠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眼中没有喜悦,更没有失望。似乎领养一个孩子只是喝口水那么平淡。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领养他呢?
中岛敦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对方看上去明显华美的衣袖,企图让太宰治看自己一眼。
“太宰小姐为什么要收养我呢?”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称呼。中岛敦还不想,还不想用其他更加亲密的称呼来。
人与人之间,完全都不了解。
他念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些绕口,而且这分明是一个男性的名字。然而对方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听到呼唤,秀丽的女性稍微歪下头,深色的长发散乱在干净的白和服上。她的眼珠微微转动了番耳后准确地对向了他。
“总一郎说,他想要个孩子。” 女性深色的眼珠迟缓地转着,不一会儿便投入了一片纷扬的雪景当中。
早就猜测出这些可能的中岛敦似乎是苦笑了一笑,嘴角咧地有些不太对劲。
他有一点……失望。
“那为什么看中我呢?太宰小姐不知道哦,我是孤儿院里最没用的那一刻。” 模仿着孩童应有的天真的语气,中岛敦假笑着,抬起头。他以最没用这个形容词修饰了自己。是无比的贬低以及对自己深深的失望。
他想要看看,那名美丽的女性到底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大概是……失望吧。
中岛敦古怪地笑了笑,那笑容湮没在一片白雾里。口中呼出去的空气遇冷瞬间凝结成了细小的冰晶。
在喘息下,在茫茫的白雾里,中岛敦几乎看不清太宰治的表情。
只有那声浅浅的“哦”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
中岛敦觉得,对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
马上就要到“新家”去了呢,然而他却没有一点期待。
如果是和这名女性一样冷漠的家,难道不就是变相的孤儿院吗?
雪下的越发大了起来,新年的钟声似乎在遥远处响起。中岛敦眼里埋进了风雪,让他看不到前方的路开门了温柔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