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闺有匪（重生）》果卷

2、父兄

　　娘亲，是娘亲！

　　思玥至死忘不了娘亲血流如注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幕，顾不得额头上正是血流不止，仓皇掀开锦被跑到门口去。

　　“姑娘，伤……”

　　云苓刚找大夫拿了药回来，冷不丁被拿着鞋子追出来的月见撞得贴到门框上，忙捂住鼻子道：“啊！月见，你做什么？”

　　月见委屈捂住秀鼻，眼中泪花也直打转儿，“姑娘，鞋，还有鞋……”

　　墨夫人王氏方从前院赶过来，光洁的额头还浸着密密的汗。

　　女儿在西厢失足落水一事她早便知晓了，可今日寿宴，忠义候府宾客盈门，她半点儿也抽不开身，再心疼也无济于事。

　　只能让身边的桂嬷嬷先来照拂，自己则到此刻宴席散尽，才得以脱身过来。

　　岂料女儿是醒了，女儿院中的人却乱做一团，全无半点规矩。

　　王氏方为寿宴一事殚精竭虑好几宿未曾合眼，望着眼前的一幕就来气，“都在做什么？老太太寿宴刚结束，三姑娘还病着呢！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王氏出身书香清流世家，年轻时便是上京出了名的美人。如今年岁渐长，岁月却未曾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思玥望着眼前安然无恙的娘亲，心底压抑的所有害怕，委屈，痛苦……终在这一刻崩溃决堤。

　　“娘——”思玥紧咬着唇，眼中泪花氤氲开，云苓和月见心疼得不行，忙拉着她来回仔细查看，“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是娘亲，真的是娘亲。”思玥失声，哭得差点背过气去，指尖深深嵌入了门框里也未能察觉。

　　她太害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大梦一场了，更害怕自己梦醒后又回到了当日那场暗无天日的屠戮里。

　　“娘！”思玥惊恐着跑上去将娘亲抱了紧。

　　呼吸着娘亲身上熟悉的幽兰清香，她害怕得声线都在颤抖，生怕自己一松手娘亲又不见了。

　　“娘——”

　　诶！这小冤家！

　　王氏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后踉跄了几步，秀眉紧驺着眼瞧着怀中发丝凌乱，身着月色中衣的纤弱小人儿，又瞧向额头上那触目惊心的血痕，又觉心里头堵得出不来气。

　　今儿个她可算是看明白了，忠义候府这一大家子，老的少的，个个都不让她省心。

　　这小冤家都还病着呢，竟不管不顾跑出来了。

　　王氏驺眉拉了拉环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没拉开，着眼冷呵随后追来的月见和云苓，“你们一个个怎么伺候的？三姑娘落水刚醒受不得风，怎能让她跑到这风口处来了？”

　　月见和云苓忙埋首伏到地上，“奴婢知错，请夫人责罚。”

　　仆随主样，一个个认罚倒挺积极，王氏冷哼别开头，眼不见为净。

　　“娘，”思玥将惊恐和慌乱系数抑在眼底，擦了擦被眼泪模糊的双眼，弯眸抬起头来，“是女儿自个儿要跑出来的，女儿想娘了。”

　　埋首在娘亲温暖的怀里蹭了又蹭，思玥惶恐无助的内心才觉渐渐平静下来。

　　“就你爱惯着她们。”王氏冷脸戳了戳女儿的脑袋，到底也是心软让二人先起身。

　　女儿今日虽是热情得有些许异常，不过因着西厢落水的缘故，王氏也并未多想。

　　心疼为女儿穿好鞋袜，又拉了女儿冰凉的手捂在手心，才冷眼看向院中正埋首跪着的一众仆妇，“今儿个老太太寿辰，三姑娘到底也醒了，便不罚了。

　　不过今后可都得一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伺候着三姑娘，今后若再有丝毫怠慢，便喊来人牙子都发卖了，忠义候府可用不起没规没矩之人。”

　　“是，夫人。”一众仆妇如蒙特赦，慌忙退下，月见和云苓也默默退回了屋里去。

　　“娘！”感受着娘亲手心里的暖意，思玥又笑得泪眼蒙蒙。

　　又是哭又是笑，怕不是磕到了头？王氏疑惑扒拉了下女儿的脑袋，“云苓，让阿福再去将宋大夫请来。”

　　“娘！”思玥娇嗔，依偎着娘亲的胳膊迈上台阶，“女儿已经没事了，来来回回折腾大夫做什么。”

　　“没事便最好不过。”女儿素来最不喜就医了，王氏无奈捏了捏她的小脸，掀开门帘走进屋里去。

　　万般皆是身不由己，今儿若不是桂嬷嬷拦着，她便要丢下满堂宾客亲自照顾女儿了，天下哪有做娘的不心疼儿女的。

　　月见和云苓很快将汤药和吃食都端了上来，思玥勉强用了些吃食，正要皱眉喝下汤药，便见对面梨花木圈椅中的娘亲正欲言又止看自己，“娘，怎么了？”

　　“玥儿，今儿你可真是……”王氏顿了顿，按了心口许久才将心里的那口气顺下去。

　　“从前几日起娘便让你今日寿宴上定要谨言慎行，你可倒好，掉入荷塘不说，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陌生男子抱上岸……”

　　“你可知那人是谁？晋王府世子。”提及此事，王氏此刻仍心有余悸，“你爹爹到底只是个小小的忠义候，晋王府又且是我们能去攀扯上关系的？”

　　“娘……”思玥眼眸含泪拉紧娘亲的手，想起上一世西厢落水醒来娘亲也语重心长跟自己说过这一翻话，可那时她如鬼迷了心窍，对苏洵正是日思夜慕，还有墨雅儿日日在旁念叨晋王世子的好，根本没法将娘亲的话放在心上。

　　思玥悔不当初，若早听了娘亲的劝，又怎会连累忠义候府在大婚之日惨遭横祸。

　　“快先别娘了。”

　　王氏驺着秀眉别开头，“娘平日说的你全忘到九霄云外，竟还在你祖母的寿宴上带着雅儿胡闹。若非娘来浅月居的半道上碰上雅儿和她奶娘苏嬷嬷，你还打算将此事瞒娘到几时？”

　　“那晋王世子……”王氏拉着女儿的手长叹一口气，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也不想说了，女儿还小，说了她也不明白。

　　老太太生来富贵，几个嫡亲孙辈都如获至宝，含在口里养着，宠着，才养出来这嫡亲孙女如此骄纵的性子。

　　若是平日倒也无伤大雅，可今日忠义候府寿宴，宴席上宗戚贵胄不计其数，若此事不慎被有心之人利用，那女儿的清誉……王氏越往后想越觉胆战心寒。

　　云苓不服气地从门口处端着茶水走进来，“夫人，明明方才……”

　　“方才什么？”王氏冷眼打断她的话，“别以为我不知晓，让你今日定要如影随形紧跟三姑娘，三姑娘落入荷塘时你在何处？”

　　“奴婢……”云苓理屈词穷，只得愤愤不平地将茶水塞给月见，跪下请罚，“奴婢该死，是奴婢没照顾好姑娘，请夫人责罚。”

　　可她想说四姑娘方才明明不是这般说的，怎的四姑娘还带颠倒黑白的，分明是四姑娘带着姑娘去西厢胡闹，若非如此姑娘又怎会掉到荷塘里去。

　　一旁的月见也慌忙跪到地上，“夫人，今早云苓是替姑娘回浅月居取氅衣，是月见没照顾好姑娘，夫人还是责罚奴婢吧！”

　　“你们……”王氏恨铁不成钢睨她们二人一眼，不耐烦地挥袖，“起来起来，都起来！”

　　思玥自然知晓自家娘亲在担心什么，上一世最不想自己嫁给苏洵的人便是娘亲了，忙安抚地拉紧了娘亲的手，“娘怎的竟听由四妹妹和那老妪信口胡诌，那老妪方才还害得女儿磕了额头呢。”

　　王氏不客气打断女儿的话，“那还不是因你紧抓着雅儿的手不放，女儿家的手本便娇嫩，都给你抓出血痕了。”

　　娘，您怎能护着外人……

　　她怎给忘了，那苏嬷嬷一向巧言令色，墨雅儿又是喜欢在人前装乖讨巧的主，上一世表面与自己交好，实则自己却没少在她二人身上栽跟头，此时那两人该是已经在娘亲面前粉饰过自己的过错了。

　　思玥咬唇，强迫着自己将眼底无故涌起来的痛意散去，“可……可今日之事也不过是晋王世子举手之劳罢了，若当时落水的是云苓或月见，又或是四妹妹……那世子也是要出手相救的。”

　　云苓和月见顿觉有理，连连称是。

　　思玥心下一时有了底气，低眸拽紧衣袖继续道：“可娘瞧那些人都颠倒黑白成啥样了，娘宁可相信那外人也不信女儿……”

　　“当真如此？”王氏将信将疑，女儿落水时她听到的传言可不是这样的。可此刻听着女儿的话……也不像有假。

　　左思右想，王氏决定还是信女儿的话，女儿虽是顽劣了些，但也并非会撒谎骗人。再者，晋王世子见义勇为也于理相符。

　　儿子如此，女儿也是如此，自小顽逆不说，还心肠柔软缺心眼儿，只能一步一步教导了。想起即将回京的两个儿子，王氏又觉脑仁一阵一阵疼得厉害，不觉女儿看着都顺眼多了。

　　“娘并非不信你，只是……”

　　王氏欲言又止，终只是安慰地拍了拍女儿的手，“罢了，落水之事你也算吃一堑长一智，明儿娘亲自带着谢礼到晋王府走一趟，这事便算过去了，今后可都得谨言慎行。你祖母那边还需人伺候，娘便过去了。”

　　亲自去晋王府？思玥心下一慌，忙起身拉住娘亲的衣袖，“娘竟还要亲自去？”

　　“那可不。”王氏没好气拍开女儿的手，起身让月见将搁在外间紫竹屏风上的锻地绣花斗篷拿进来，“你当那晋王府是什么地方？娘若不亲自去，岂不落人口实。”

　　“好罢。”思玥失落垂下手来。

　　想来此时苏洵也还不会对娘亲做些什么，此事过后再让娘亲务必远离晋王府便是。

　　“好了好了！”瞧着女儿落寞的模样，王氏忽觉自己太过严厉，又怜爱摸了摸女儿松软的发顶，“此事娘自有分寸，玥儿也累了一天了，待会儿用些安神汤药，早些歇息，别多想了！”

　　“知道了娘！”

　　依依不舍目送娘亲离开浅月居，思玥复又不相信地狠心掐在手心上，钻心的痛意瞬间在四肢蔓延开，疼得唇齿发颤，她终于相信自己果真重回到两年前了。

　　一直欲言又止的云苓见四下无人，忍不住愤恨道：“姑娘，今儿这事怎可这样便算了？”

　　“左右当时在场的就那么几人，若要查个明白不是轻而易举么？何况四姑娘在夫人面前说的这是什么话……”

　　“云苓快住口！”

　　思玥忙打断她的话，“娘说罢了便罢了，此事今后任何人都莫要再提起。莫说当时你并不在场，便是在场谁又能信你的一面之词？”

　　思玥自然知道墨雅儿和苏嬷嬷对娘亲说了什么。

　　上一世娘亲便是不想将西厢一事闹大，所以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捺不住自己非要找墨雅儿辩个是非曲直，最后非但未能真相大白，还将此事闹得上京人尽皆知，害得忠义候府受了不少流言蜚语，日后回京的爹爹和两位兄长清誉也受波及。

　　所以后来苏洵一次次在众人面前为自己挺身而出，自己才感动至深，进而一步步产生好感，最终……

　　怪不得上一世自己总能随处瞧见苏洵的身影，他便是这样一步步让自己喜欢上他的？

　　思玥如梦初醒，不觉心中一阵冷意。

　　“可……”

　　云苓咬唇，可看着自家姑娘后怕的模样，再有不甘终也禁了声。

　　刚转身，又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厨房沏茶时才听到的一件喜事。

　　“对了姑娘，奴婢方才在厨房听人说，侯爷和两位公子爷明日便要回来了呢。”

　　“傍晚时宫里已经差人来传话了。说侯爷在边关打了胜仗，圣上已经特意恩准侯爷留驻上京，以后都不用回边关了。”

　　云苓玩心大起，悄然挪到月见身边，揶揄着轻掐了下她的腰，“那宫人还说孙副将也要随侯爷一道回京呢！就是不知我跟姑娘什么时候能吃上孙副将和月见姑娘的喜酒呢？”

　　“姑娘，你看她……说话都没个轻重。”月见气极，恼得直将手里的绣帕往云苓身上扔，俊俏娇嫩的脸顷刻露出红晕来。

　　云苓顿时笑作一团。

　　“爹爹与兄长他们要回来了……”思玥心下一顿，思绪瞬间将她拉回了上一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