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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Extinction Burst ...

  •   【Claude Monet/Alfred Sisley】Extinction Burst
      【克劳德·莫奈X阿尔弗莱德·西斯莱】

      油画一窍不通,随时虚心修改。

      ----------------------------------------正文--------------------------------------------------------

      1,
      新年,新世纪,新的……

      一百年。

      莫奈对着镜子,将稍微整理清洗过的胡子用毛巾擦了一把。他把唇上的胡子染黑,却没法将下颚那把浓密也一并染了,总是参差长出新的,索性不管。

      镜面有些黄,上面好像有之前没见过的斑点,像脸上令人生厌的褐斑一样,慢慢扩大,蔓延到更多地方。莫奈皱眉,用毛巾用力擦了擦镜面,猛地转过头,大喊,爱丽斯。

      妻子没在——似乎之前就跟他说过,今天会带着两个孩子出门。莫奈喊了两声,模模糊糊想起来,于是停下手。

      他已经六十岁了——前些日子刚满,视力每况愈下。

      ——看不清,分辨不出,视力就和腿脚一样,一样被老迈凌驾,一样被时间鞭笞。这段时间他开始喜欢画睡莲,在吉□□置下的产业里,最让他满意的就是那一池睡莲。模模糊糊,一池毫无余地不懂迂回的灿烂——他这样横冲直撞,却被称为“朦胧”?固执的老画家笑得有些狰狞,下笔愈发重。

      视力就要离他而去了吗?他摆弄了大半生的光线和色彩,终于被诅咒了?

      和他早些年认识的巴黎少年们,那些满肚子才气和色彩,嬉闹着试验着画下他们的理念的人,那些一起求名的画手,都已经老迈;有的已经辞世。格雷尔画室,报纸书刊竞相报道的盛况,人头攒动的画展,还有——那些和他一起扛起印象派旗帜的画家,理念上分分合合,谁也不如他执着,谁也不如他纯粹。那些渐行渐远的他们,都去哪儿了?

      2,
      阿尔弗莱德死了,就在过去那一年。

      阿尔弗莱德死前,他的妻子来求他。这位长期照顾病重的丈夫的女人显得消瘦憔悴,细心装扮好的脸容带着克制,她说,阿尔弗莱德想见见您,这是他唯一的愿望,希望您能够仁慈地应允。

      ——唯一的愿望么?莫奈心里喃喃。阿尔弗莱德不是早已离开印象派了么?他是最早离开的,早在最后那次画展之前,早在他们这些人分崩离析之前。

      莫奈登上马车,去往阿尔弗莱德在莫列的居所。

      “阿尔弗莱德病了快十年,这些日子精神反而好起来一点,并不沮丧。”夫人缓缓地说,脸看着马车外的田野。悲戚被收敛得很好,像家常闲谈。“他说他自己知道日子将尽,只想见见您——阿尔弗莱德总记得格雷尔画室,还有枫丹白露,想起和您在一起的时光。他说他遇到过很多天才,您是其中最为卓越的,那些记忆照亮了他的整个画布。”

      莫奈嘴唇微启,但不说话。他拿着烟杆,手有点抖,并没有将它点燃。

      他和阿尔弗莱德很近过,亲密到曾被雷诺阿开玩笑。那时候二十出头的少年人们聚在巴黎,探讨自己的艺术理念,通宵作画,追逐年轻美貌的模特,不知天高地厚地想震惊整个巴黎,征服欧洲艺术界。

      “阿尔弗莱德说,很怀念那些时光。他知道他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法国人,自生病以来,甚至屡次说自己并不属于印象派。他变得很怀疑自己,很忧郁。”夫人平静地说起自己将死的丈夫,语气无波澜,像逝去已久的对前事的悼念,“可我觉得他画得很美,非常,非常印象。”

      她并没有征求莫奈的意见。女人对自己的丈夫,对画了一辈子画的艺术界有种发自内心的崇拜,这种自信不需要一个更伟大的艺术家的背书来支撑。在内心里,她甚至是骄傲的,她觉得她比莫奈更懂她丈夫。

      是了。阿尔弗莱德大概应该算是一个英国人。他数次为自己的法国公民身份奔走,都没有结果。他的口音,温和中略微有些阴郁的性格,和不太一样的经历,在小圈子里都是异样的存在。他几乎不追逐模特,也不怎么画肖像;风景入了他的眼里,拓下来,除了波光和日影,还能剩有轮廓。他太过于印象派了,于是不那么像个印象派。

      他一直是个异类,初时因为他衔着银钥匙的出身,后来因为他并不显赫、无棱无角的性格。莫奈记忆中那个年少的阿尔弗莱德是英国有钱人家的公子,后来贫瘠潦倒。但他的画,一如既往,只有美。

      “阿尔弗莱德常说,您是他遇到的所有画家里最好、最重要的;遇见您是他艺术生命里最重要、最幸运的事情。有幸在画展上忝列于您身侧,已经足够荣幸。”

      女人没有说出口的是,她丈夫也说过,自己对莫奈而言,大约只是年轻时候志同道合的朋友之一,既不是其中天分最拔尖的,也不是里面性格最耀眼的。等年长了,就连志同道合,大概也说不上了。

      他大概只能拓下来那些美的轮廓,美的内容,美的风景。即使是廉价出售、用来糊口的那些作品,也没有一丝嘈杂的尖锐,没有一丝混沌的复杂。清贫如洗的生活没有将塞纳河的阳光水影从他心里抹去,也没有将田埂上的野花、郊区道旁的梧桐抹去,他还是画风景,技法越发纯熟,连骨鲠的冲撞都没有了,只剩调和。

      ——没有矛盾的艺术,如何能被重视?大约只能是贵妇人们挂在闺房之中的装点了。

      莫奈曾经笑着问他,阿尔弗莱德是不愿意向世界展示真实的自己吗。

      那个年轻的英国人也笑,带着羞赧,他迟疑一下,然后认真地说,可是,这就是我认识的真实的世界。

      他停顿,低着头,阳光透过眼睫落在两颊,苍白的皮肤下面有浅色斑点,让人以为看到阴影。他又笑着,仿佛不好意思,补充道,但是我很喜欢克劳德的作品,有冲突和挣扎,是生命的底色。

      有快四十年了。

      “您这次能够去看阿尔弗莱德,他会很高兴;不过我要先请您原谅他的沉默——该死的癌症已经将他折磨得变了样,这几年来,他没有说过太多话,去年入冬以来几乎说不出话。我敢保证,就算他沉默,他心里对您的尊敬……”

      “我知道了。”莫奈张口,制止了西斯莱夫人继续说下去。

      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十几年前。他拒绝与后来的印象派相提并论,于是拒绝了那些画展和追捧;像每一个杰出的天才,他活得执着,情感热烈,自担后果。他笑他的朋友脸上有挥之不去的阴郁,又说英国人的性格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阿尔弗莱德表情有些难堪,欲言又止着,最终也笑笑,默认了。

      “我也……很想念,您的丈夫。”

      女人把脸埋在双手之间,流下眼泪。

      3,
      他在莫列乡村的一间房子里见到他。他在画室里等着他,衣着周正,尽量立直了身体。形销骨立,旧衣服在他身上已经显得太大了;为了迎接这次见面,他大概让妻子熨烫了衣服,因此虽然泛着多年未穿的黄迹,但依然笔挺。

      大多画作都叠放在桌上,少数已经找到买家的装裱好了,立在角落里。屋里有清洗不去的颜料痕迹,还有熟悉的气味。长长短短的画笔,边角毛躁的画纸,画室有一扇很大的窗子,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田埂。而那个人,是屋里静默的诗。

      他坐在椅子上,面对着一幅画——画面上是他常画的水面波光,和不常画的桅杆船帆。那些在莫奈笔下时常影影绰绰的、孤魂一般突兀立于画面边缘的桅杆,在他笔下被夕阳镀上一层有温度的金色。从容的、充裕的、如日中天的美。

      那些逝去的时光,重新神采奕奕地生动起来。

      莫奈站在画室门口,与他四目相接。很多年前的舍依,他跟他说,他们这么多人里,只有他笔下的风景还有轮廓,只有他记忆中那些浓烈到硝烟弥漫的时光,还剩得下欢歌。

      座椅上的人艰难地开口,气息微弱。但他能看懂,每个字。

      他说,谢谢你到来,我的朋友。

      4,
      莫奈坐在画布前,试着想要画下那些疯狂漫生、攀爬、横亘在他梦境里的睡莲。蓝色的梦魇。一望无际,轮廓模糊,色块浓烈地淹没了他的视线。他想要画下轮廓,而不是像往常那样,将颜色和光,定格成印象。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下笔。视力衰颓带来眩晕和头疼,让他越来越狂躁。

      他闭上眼,想获得喘息。他想,阿尔弗莱德会怎么画,他会不会让那些色块疯狂滋长到画布每一个角落?

      他想到阿尔弗莱德,每一幅,都宁静,温柔,美好如原乡,安心如停泊。

      他突然觉得,那日莫列告别,他还欠西斯莱夫人一句话。

      他应该说,您丈夫,是一位伟大的画家,他画下了最美的印象派。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Extinction Bur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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