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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

  •   九月初,恒宇集团面向全国发布招标讯息,宣布号称“会超越富丽堂皇的桃仙市最大的”娱乐会所“金碧辉煌”将于明年三月正式动工,一期工期预计半年;恒宇副总唐军接受本地媒体采访时,特地感谢了中央和地方政府对民企的大力支持,算是知情识趣地,卖给郑小公子一个薄面。

      郑稚初窝在城北小独栋观看了占比大篇幅的本市新闻,关掉电视,他来到石故渊的房间,躺在新换上的床单上,鼻腔里浸满清新的洗衣粉的味道。

      一周前,他接到了唐军邀请他出席招标酒会的电话;若是以前,他回去乐此不疲地凑热闹、出风头,如今却觉得没意思。唐军大感意外,酒会结束后的第二天,他又向郑小公子发出了私人邀请。

      再不去就太不通人情世故了,但他真的不想去。这一周石故渊每晚都会回到这栋房子里,教他公司管理的知识,给他分析合同的注意事项,就是不允许他跟他一起去公司。郑稚初想到凶神恶煞的赵铁强,越发不放心石故渊落单,于是在石故渊走出一定距离之后,郑小公子的车远远地坠在后面,就像小孩后腰上绑着的红气球。

      石故渊发现后非常生气,当即没收了他的车钥匙。郑稚初被逼急眼了,和他大吵一架。石故渊拂袖而去,郑稚初则砸了两个花瓶、一个烟灰缸和一套茶具之后,才真正冷静下来,然后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中。

      算起来,石故渊两天没回来了。

      他暂不理会唐军的短信,把自己关进书房,推开厚厚一摞公司文件,他从石故渊的书架上随手翻出一本书,书皮上写的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随便翻开一页,定睛看去,全篇啰里吧嗦神神叨叨:“……在世人中间要保持清洁的人,必须懂得用脏水也可以洗身……”

      “啪”地一声把书合上,郑稚初嘟囔一句:“看的都什么破玩意儿……”,慢慢坐进椅子,他翻到石故渊的号码,琢磨良久,仍然跨不过面子这道坎,转而给唐军回了短信。两人约在富丽堂皇的咖啡厅,时间是下午——别墅区不好打车,他让唐军先来接他;而富丽堂皇,虽然不想承认,但至少是他能想到的,离着腾空公司的大厦近一些的,能聊事情的地方。

      石故渊这周忙得要死,主要忙着亡羊补牢:宋维斌找娄子的速度比他预见的要快,随着金碧辉煌的招标会召开,恒宇的大动作举国瞩目,正是媒体乐于吹毛求疵的时候,连带着腾空的功绩再一次翻出来供人瞻仰。

      被捧上神坛的感觉就像登到山顶,一览众山小的同时,打破了许多关于山顶所谓“美景”的幻想,反而寒风刺骨,四顾荒凉,却不能有力不从心的表现;因为一旦叹气,雪崩而祸及池鱼的威力雷霆万钧,动摇的是一个信仰。

      郑稚初在富丽堂皇,与唐军消磨了一杯咖啡的时间,心猿意马地听着唐军给他描绘未来的大好蓝图。郑稚初心里惦记着石故渊,咖啡见底,他先是预祝唐军财源广进,然后装模作样看了眼手表,最后迫不及待地告辞。

      临行前郑稚初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说:“唐总,您是我哥,我看的出来,您前途不可限量,有时候,不逼你一把,你恐怕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儿,就像这金碧辉煌,如果不是石故渊坚持不让腾空参与,到现在恐怕连个策划书都没有。石故渊能放手全权交给你,证明工作上他信任你,但你也知道他这人,不太擅长表达,还望唐总见谅。”

      这话连消带打,捧了唐军,也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恒宇的老大依旧是石故渊。唐军起了兴致,说:“您这话说的,我虚长几岁,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不过您先前不是还说,担心石总年纪大了,累得慌,想让他早日享福去吗?”

      郑稚初脸色不自在地说:“我是媚眼抛给瞎子看,有的人越大越任性,我也没办法,只能顺着呗。”

      唐军笑着说:“您与石总棠棣情深,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啊。”

      郑稚初胡乱挥挥手,拎起背包跑出大门;他头也不回,脑后也没生眼睛,自然看不见唐军扭曲成高深莫测的五官。

      郑稚初沿街快步走了半个钟头,腾空的门脸逐渐露出真容;他在门前宽阔的台阶上慢下了脚步,踌躇徘徊——他又私自跑来了,石故渊肯定不高兴,但他转念又想,这他妈是他的公司,他来自己的公司,需要谁同意吗?

      仿佛充好气的轮胎,郑稚初昂首挺胸,鼻孔朝天,理也不理前台与他打招呼的员工,径自乘直梯上到顶层;总裁办公室门外的小秘书正照着镜子补口红,见到郑稚初雄赳赳气昂昂,一副来找茬的架势,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收起桌面上的化妆品和零食,站起来说:“小老板——石总还没来呢。”

      郑稚初的眉毛飞到了脸外,随即又被拉了回来:“还没来?这都几点了?”

      秘书摇摇头说:“昨天下班的时候他让我先走,可能忙到太晚了吧,今天就休息一天。”

      郑稚初气呼呼地说:“休息是能随便休息的吗!要请假也得跟我打个招呼!”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说,“你吃你的吧,我进去等他!”

      秘书没拦住,也不敢拦,眼睁睁看着郑稚初大摇大摆闯了进去;郑稚初关上门,左右看看,石故渊的大衣还披在椅背上;他走过去,桌面失窃了似的凌乱不堪;郑稚初被最上面皱巴巴的几张纸吸引去了注意力。

      这几张纸的褶皱就像百岁老人的眼纹,好像不止团了一次,反而是纠结中反复团起又展平才会出现的松软手感。郑稚初将它们收拢好,一页页看去,越发胆战心惊——那是他一直想让石故渊知道的事,关于池羽,关于池羽的那个学长。

      现在他后悔了,他不想让石故渊知道这些了。郑稚初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恐慌自指尖顺着经络浸透骨髓;突然,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动,郑稚初绕过沙发,提着的一口气终于顺顺当当呼了出去。

      石故渊趴在沙发上沉睡着,脸埋进手臂环绕出的狭小空间,只露出鼻尖和形状姣好的嘴唇;郑稚初盯了他好一会儿,蹑手蹑脚地拽来石故渊的外衣,轻轻盖在他身上。

      仅仅与身体发生一点点接触,石故渊倏然睁开了眼睛,神色凌厉而清明,在看到郑稚初僵硬的肢体后,才松懈下防备,哑着嗓子说:“是你啊……”

      “干嘛这么大反应,”郑稚初白他一眼,“你昨晚在这儿睡的?”

      石故渊慢慢直起身,面容憔悴,头发蓬乱,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嘴唇起皮泛白,眼尾却微微发红,匍匐其上的伤疤分外惹眼;郑稚初愣了愣,说:“你哭了?”

      “说什么梦话呢。”

      “那你——”郑稚初不想提已经被他丢进垃圾桶的那几页该死的纸,细细密密地观察石故渊,发现不仅是眼尾,还有耳尖和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锁骨,也呈现出晶莹剔透的淡红。

      他大着胆子探向石故渊的额头,果不其然被躲了开;石故渊抿了几小口凉水,说:“有点烧,已经吃过药了。”

      郑稚初磨牙,夹住石故渊无力的双腿,一手粗鲁地扯住他后脑汗津津的头发,让他避无可避,一手从额头摸到了颈窝,手下仿佛是一块燃烧的火炭,郑稚初又生气又担心,吼出了声:“有点儿?你他妈这叫有点儿?走,跟我去医院!”

      “你别碰我!”石故渊拍下他的手,郑稚初惊怒不定,石故渊缓了口气,按着额角,说,“……让我自己待会儿,别碰我,一碰我骨头缝疼。”

      郑稚初憋着火气,闷闷不乐地摔门而去;石故渊睁开眼,向门口投去复杂的一瞥,然后又慢腾腾地躺进了沙发;没两秒钟,门外响起秘书的哭声;郑稚初重又进来,将茶壶里的旧茶叶扔进垃圾桶,只做烧水壶使用。

      茶壶咕噜噜地冒着气,石故渊扶着额头,昏昏沉沉地说:“你吓唬人家小姑娘干什么?”

      “要秘书干什么吃的?自己在外头吃喝臭美,连老板一晚上没回家都不知道——”

      石故渊好笑说:“她要是知道我回没回家,我可有嘴也说不清了。”

      郑稚初哼哼两声:“你还有时间心疼她?看看你这副样子,丑死了。”

      石故渊闭着眼睛,微不可见地勾勾嘴角。

      郑稚初偷眼瞧他,又说:“我让你秘书出去给你买粥了,你没空着肚子吃药吧——你真空着肚子吃药了?——你他妈根本没吃药是不是!”

      石故渊说:“小点儿声,吵得慌……”

      郑稚初大声骂了句“操”,冲出门,用秘书的座机给前台打了电话,让她们赶紧去买发烧药送上来,听口气还以为是腾空要进军制药产业。吩咐妥当之后,热水烧开,郑稚初叮叮咣咣兑出半杯能立时入口的温水,粗手粗脚地往石故渊手里一塞,喷着气说:“赶紧喝了!”

      石故渊捧在手里,冰冷的指尖遇热开始苏醒;他打起精神说:“正好你来了,不用我跑一趟——从明天开始,你跟其他员工一样,正常上下班。”

      郑稚初一屁股坐他旁边,说:“你让我来我就来啊,前几天我来,你不还撵我,还没收我车钥匙吗?”

      石故渊从茶几的置物盒里拿出他的车钥匙,抛还给他,没做任何解释——这一周除了公事,私事同样让他焦头烂额:赵铁强如约而至,而石故渊的答案一如当日,这就意味着石故渊身边的人更加深渊薄冰。石故渊警告了石故沨和威廉安生待在城东别墅,不许回来;也完全断绝了和池羽的联系;只有这个郑小公子,让他往东他偏往西!

      于是,他没收了他的车钥匙,将他困在城北小独栋里,通知刘姨密切留意他的动向。不过石故渊没想到,郑稚初好像转了性儿,居然一次都没找过他的那群狐朋狗友,反倒是书房成了他的流连忘返之地。

      因此,今天郑稚初擅自出现在他面前,石故渊没有动气,虽然大半原因是他没力气调动情绪,另外的小半原因,是他刚得知,赵铁强作为被害人亲属,被市局传讯了解情况,出来后匆匆赶回了京城。即便石故渊这个暂缓燃眉之急的消息不过是饮鸩止渴,他还是松了口气。

      石故渊说:“明天你直接去找刘勉,他会给你安排一天的工作,你就在我这儿呆着,别乱跑。”

      郑稚初问:“那你呢?”

      “我明天有事出差。”

      “出差?去哪儿?”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石故渊不以为意地说,“你不一直想尝尝当老大的滋味吗,抓紧时间,争取打败我。”

      郑稚初目光炯炯地摄住他,脑海里翻涌着垃圾桶里那些纸的影像,沉着脸说:“你他妈是去高崎是不是?”

      石故渊没说话。

      “是不是!”郑稚初勃然大怒,饿虎扑食般将石故渊按倒进柔软的沙发靠垫里,“那个池羽就那么好,值得你这么作践自己?!”

      “跟他没关系,”石故渊平静地说,“世界上不可能有无缘无故就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当然好奇。”

      “你——你还发着烧呢!”

      “我又不是病秧子,”说着乐极生悲,咳嗽了半天,郑稚初忙松开他的肩膀,给他喷了药,喝了水;石故渊苦笑着说,“至少不是那种卧床不起的病秧子……”

      “你等着,我现在就去订机票,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小初。”

      郑稚初低下头,坠入一双清亮的眼睛;石故渊接着说,“你完全有能力独挑大梁了,我不在,你就得负起责任,公司上下这么多张嘴等着你喂呢。”

      郑稚初不高兴地说:“等先喂饱你这张嘴再说——”

      边说着,郑稚初俯身将石故渊死死压住,朝思暮想的容颜近在咫尺,他感受到一股澎湃而火热的力量在体内奔走,可他只是亲了下他的嘴唇。

      石故渊垂着眼,第一次全无反抗;仿佛少了什么程式,就像马匹走路时少了落下的鞭子,郑稚初不安地打量着他,如同等待发落的囚犯。良久,石故渊抬手揉揉他的脑袋,说:“下不为例。”

      郑稚初猛地抱紧了他,眼泪汹涌而出,发出受伤野兽的哀嚎:“——我到底哪里不如他!凭什么——凭什么啊!!”

      是啊,凭什么,他也想知道凭什么。

      石故渊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眼中掩饰不住的苍老伤痕分崩离析。这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刘勉和眼圈红红的秘书一同走了进来,看到这架势,均是一怔。

      石故渊不着痕迹地推开郑稚初,冲他们笑了笑:“小孩子,闹脾气呢。”

      失去拥抱郑稚初越过石故渊的肩头,狠狠瞪了刘勉和秘书一眼;秘书期期艾艾把装着粥和药的袋子放在门口柜子上,如临大敌似的转身就跑,不忘顺手带上了门。

      刘勉把塑料袋递过去,说:“石总,您病了?”

      石故渊让他们都坐下,拿出粥吃了两口说:“没多大事儿,你说你的。”

      刘勉看了郑小公子一眼,笑着说:“张胖子在赌场卖药,给抓进局子里了。”

      “不会咬咱们吧?”

      刘勉说:“我让老钱先把赌场停了,等过阵子再说。这节骨眼,万一有个风吹草动的,得不偿失。要我说关张胖子几天也好,咱们教育不好他,政府来教育,哈哈!”

      石故渊点点头,说:“你看着办吧。明天是小初第一天正式上班,我不在,你可得好好看着他。”

      刘勉保证得天花乱坠,郑稚初翻个白眼,一抹眼泪,没好气儿地说:“交给我,我可不保证腾空几天垮,你要是不想后半辈子流落街头,最好早点儿回来!”

      石故渊笑了笑,看着他说:“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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