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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县丞 ...


  •   62 县丞

      若是人间世的燕京幽都,出了相国府,沿河路一直往前行,再拐上一道大弯,就到了大燕皇庭的北宫口。
      而这密藏地底的沉冥界,走完黄泉路,踏过奈何桥,便能瞻仰十殿阎罗第一人。
      妖风摄魄,云迷雾锁,又有谁能辨得清,那黑糊糊、阴恻恻的建筑物,到底是紫微垣的摘星楼、还是酆都城的门关头。

      阴间魂灵千千万,除了三途川上为晏凝弄一曲折柳辞、诉一番离别意的那只,另有一男一女两道一看就不好惹的鬼影,这当儿正私会于此。
      男鬼侧貌魁伟、腰际佩刀,保不齐是个身居要职的牛头马面,好不容易卸了秦广王所司鬼判殿的差使,才可抽出一丢丢时间,来与老姘头极尽风流。
      女鬼却像是以凡人七情六欲为食的梦魇,刚刚肆无忌惮饱餐了一顿,挺着张与婀娜身型极不相称的肚皮,恍若有了八/九个月的身孕。

      这两头凶神恶煞一通颠鸾倒凤、胶漆相投,快活得不把天地放在眼里。
      可惜没过多久,女鬼忽然一脚蹬开了男鬼,一面抚顺发梢、整理衣襟,一面矫揉造作地讥起嘴角:“哎,这次居然比上次还不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谁。承认了吧,你那颗自诩强大的心脏呀,早就被她占满咯。哼,真没劲儿,今儿个就到此为止吧。”
      她说着说着便笑起来,花枝乱颤,一口尖牙泛着森森的寒光:“啧啧,谁让你硬要捡那样一个身份。怎么着,后悔了吧?哎呦呦,真是太可笑了!再如何垂涎欲滴,都只能干看着的滋味儿,是不是很不好受呀?”

      男鬼瞬间被激怒,一把抓住女鬼的胳膊,另一手凶狠按住她的腹部:“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这、个、孩、子。”
      怎知女人一点诚恐的表情都没有,笑得更加大无畏了:“啊哈哈哈,还等什么,快动手呀,反正生出来你也不会认!你永远认为我们是未开化的种族,同牲畜没什么分别!继承了我蛮荒之血的孩儿啊,能被你宗室正统的生父亲手处死,真是你莫大的荣幸!”
      男鬼狂喷炽火,有将阎罗殿夷为平地之能势。
      然而,又有谁料到,他最终会选择松开女鬼,放任她远走。
      “我们本就是各取所需。你记住,我的心里,只筹谋大事,”他伏在女鬼耳边,用灼烧着炼狱业火的嗓音道,“所以,草原上最尊贵的公主、也是最放/荡的女人,请咬紧你的牙关,给我好好地待在紫微垣,继续履行当初的盟约,用你的瑰姿艳逸和这孩子的天命所归,竭尽所能去蛊惑慕容家。只有这样,待我成功之日,你们才能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女鬼笑窝浅荡:“那就先让我瞧瞧,侯爷此行,要如何替你楚国力挽狂澜!”

      鬼门关并非人人逛得,就算伪装得再好,晏凝毕竟还是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在玄阴地界逗留不了太久。待得孤魂琴声戛止,就到了她重返阳间的时辰。
      应该没什么正常人是不怕死的,又有谁会胆大到愿栖身九泉同群鬼共处?
      可晏凝偏偏另辟蹊径,化身灵魅潜入冥府已经够离奇、够玄幻,下船之际,她竟还有依恋、有不舍,甚乎有一种即将天人永别的悲戚……

      老晏家保不齐有着和旁人作息颠倒的怪癖,专捡月黑风高秉烛出游。这一晚,不单是晏凝往阴司走了一遭,晏珩也一样夜而忘寐,悄无声息遁出相国府去。
      晏家公子何故离府、去了哪里又做些什么,此般种种接不可考,唯一点得以肯定的是,他暗夜将尽回家时,在连亘护城河两岸的白石桥畔,与大燕国的十一皇子慕容殊不期而遇。

      晨曦微明,流水涓淙,幽都城已回还那方人世间的繁盛都会,静临众生复苏时。
      只有慕容殊一人,乌衣兜帽,披头散发,手撑玉竹杖,背缚七弦琴,面冲相国府,凋颓地戳在拱桥上,犹如迷滞三界外、屏蔽五行中。
      也就是天才麻麻亮,大街上还没行人,要不然,甭管谁见了这位殿下当下模样,都得被吓出个七荤八素来。

      慕容殊的眉仍是斜飞入鬓的眉,眼仍是有韵无神的眼,然右目下的那颗朱砂小痣,如今却如无底深渊中一口作孽的泉眼,其上呼啸着的,是来自九幽的腥风。
      泉水呈绛色,只要源头不灭,赤流的喷涌就不会停——以是,此君那张苍白到凌虐的面孔,在不断从唇角溢出的鲜血加持下,尤变得格外惊悚。

      晏府这位住在河对过的新邻居,就像一只遭了十八道天雷而法力尽失的老妖怪,让人不忍直视,也同时让人无法忽视。
      “……小晏大人,是你么?”此人迟缓地侧过脸,拿耳朵去追寻晏珩的足屡,随即趔趄地向晏珩挪移,“可否,请小晏大人帮个忙……我想将这个,交还给晏凝……”
      难怪他方才一动不动。说话、行走、转身、抬头,再普通不过的举动,此时都能牵发他咳喘不止、呕血无休。

      “十一殿下!”晏珩在慕容殊就要跌倒之时,眼疾手快扶稳了这位爷,“……当心。”
      慕容殊萧寂地道声谢,从广袖中取出个小物件。哪怕已是如此近的距离,他失光的散瞳,依旧定位晏珩失败。
      皇子殿下交给晏府公子的,乃一串适于女子佩戴的手链,红绳编造,打结处还挂着个小小的香包,不细闻便感受不到其中清远舒宁的味道。
      “……这是?”晏珩满脸不解。
      慕容殊落寞一笑:“很久以前,晏凝遗忘在我这里的东西……”

      时至仲夏,夜短昼长,朝阳刚好投到城门楼子上时,慕容灜带着他自个儿的随侍,打良王府出发,与相国府这头来的晏凝和晏珩,汇合于出城的大道。
      不晓得良王殿下是不是由于太过兴奋,导致睡得不咋好,他那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冲晏凝示好、卖力保持风度的样子,委实有些可笑。
      晏凝倒也不再横眉冷对,礼节性地同慕容灜几句寒暄后,便与晏珩统一队伍步调,打马向南方进发。

      洛水原属魏境,其向北方的支流延伸入燕地,江川附近的几座城域,实也都分部在燕魏两国的交界线上。
      大燕国这一众人马,按原定计划有条不紊行进数日,已抵达燕地西南边境。一路上也无甚大事,只慕容灜无所不用其极地向晏凝献着殷勤。
      这位良王殿下,似乎是一心想与晏家小姐重修旧好,而已然将自己包括栽赃嫁祸、杀人灭口在内的斑斑劣迹,全忘了个一干二净。
      晏凝自不会为之动容,可路途中也不曾与慕容灜交恶,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说紧密不紧密、说生疏不生疏。

      一行众人留宿燕境最后一夜的驿站,与晏凝接迎慕容殊回国时,好巧不巧为同一家。
      原先的县丞也已调任他处,新上任的这位复姓司马、表字既明,不老,长得也不难看,饱读诗书的斯文中,又间杂着几分市井气,颇像年轻版的晏闻道。
      听他口音似与本地人有些微差异,却不知跟一百多年前、魏郡鄢陵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司马家,攀不攀得上一点远亲关系。
      慕容灜等人均没太在意一个芝麻绿豆官,唯独晏凝暗暗多瞥上了县丞大人几眼。

      这间官驿坐落于群山脚下,峰领的那一头,就是魏国之境。燕与魏本就商贸往来频繁,魏地被齐楚一同占领后,许多居于边线的魏人为避乱世,都跋山涉水迁徙至燕境。
      大燕国开放包容,接纳众多流民不说,还专设署衙为他们安家置业,所以走在这座西南边陲小县的路上,总能时时听到操着不同方言的人声。

      司马既明给晏凝安排的客房,俨然就是慕容殊曾下榻的那间,这清奇的头脑,真不好说该夸还是该骂。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彼时十一皇子“蛟龙戏水”的沐澡桶,还原封不动摆在房间屏风后,只是那位爷,却不能再来上演一出“贵妃出浴”了。

      县丞大人亲引晏凝入室,一应所需都备了周到。晏凝不带随侍,这位大人也没有要退下的意思,结果即为,屋内两人略显尴尬地四目相视。
      “司马大人,您辛苦了,真的很感谢,”晏凝微笑着打破僵局,“您有话不妨直说。”
      司马既明面色清朗,毕恭毕敬地冲晏凝施礼道:“卑职斗胆,想请教晏小姐一个问题。”
      晏凝谦逊回礼:“不敢当,您请讲。”
      司马既明:“晏小姐以为,齐楚此番会谈,将会如何走向?”
      晏凝侃然正色:“我听闻楚国有位智计卓群的虞侯,是楚王最为信任和看重的谋臣,联齐攻魏,便是他向楚王谏策。可是差不多一年前,这位虞侯突然销声匿迹,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本国之内再没他的消息。以我拙见,就眼下形势而言,齐国的确更占胜算。但倘若楚国能令这位虞侯出面,那此间格局,或许就会风云异变。”

      听完晏凝之言,司马既明目中渐起波澜:“晏小姐,你可知我籍贯何处?”
      晏凝肃穆地凝望着他:“假使我没猜错,您应有魏人血统。”
      “晏小姐果然慧如冰雪。我虽幼时迁居燕国,可父族于沦陷之境尚存亲眷百名,男子为奴、女子受辱……”司马大人郑重其事地向晏凝再行一俯仰之礼,“司马靖身负去国之殇,是以不在其位却妄论时政,还请晏小姐恕罪。”

      晏凝静默目送司马大人离去,又从下属处得知,慕容灜草草安顿后,已忙着去体察民情,对父老乡亲多方慰问。
      边塞之地接收消息总归慢上个半拍,并非人尽皆知良王殿下京中犯事儿。百姓也是难得见到个大人物,慕容灜到此地后自然受到欢迎与爱戴。
      有的是地方官员跟在慕容灜屁股后头嘘寒问暖,晏凝便暂且不去管他,自个儿换一身轻装前往山间。
      而晏珩同样没有过多参与慕容灜的亲民行程,在晏凝之后也踏出驿站,去地不详。

      大城镇有大城镇的繁华便利,小市集也有小市集的闲适怡然,在幽都想要一出家门就找到处清宁无人的林野,哪儿有这么轻松。
      这片林子晏凝并不陌生,想当年,慕容灜在此地设伏,欲将他的十一皇兄慕容殊斩草除根,怎料想慕容殊那孙子将计就计装神弄鬼,竟狠狠反将了他的十三皇弟一军。

      往日情景,历历在目,就好似瞬息前才刚发生过一般。
      晏凝仿佛能看到,那个臭名昭著的慕容殊,就七扭八歪地坐在前头那棵大树下,一头乱发遮天又蔽日、一套衣衫大红配大绿,疯疯癫癫哼着孟婆的迷魂汤、忘川的奈何桥。
      她正浮思万千,却忽听曲径通幽处隐隐传来几声禽鸟嘶唳,亦或,称之为痛楚的哀鸣更为贴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县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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