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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王爷府来了一位大夫,手无缚鸡之力,一副书卷气息,倒是有一手好医术。
然而,这大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并非是他医术了得,而是和王爷的断袖风波。
这大夫自然是云初,一晃眼来到顾王府也大半年了,时间不长,名声在外,倒是让她哭笑不得。
这一日,她正在家中研制药粉,突然就看见春芽气呼呼的摔门而入,不免纳闷:“有谁得罪我家春芽了?给我说说,看我不抽他去。”
春芽大步上前,仰着脸左看右看,看的云初浑身发毛。
“做什么?盯着我?”云初不解道。
春芽双手叉腰:“外人这么败坏你名声,你就真能沉住气?”
“败坏我名声?什么名声?”云初被她越说越糊涂。
“他们说你和王爷是那个……那个啥……说你是个卖□□的!”云初一跺脚,还是说出来了。
噗,云初一口老血差点没出来,哭笑不得:“我这样子被人误解理所应当,可是,瑾瑜腿脚不便,常理上讲,我应该是上面那个。”
“我也是这么说的,和那些女人争辩起来。”春芽下巴一抬,一副悍妇模样。
噗,又是一口老血,这还要去争个输赢?
十五掀开门帘,从室内走出,缓缓开口:“有些事越是挣个你我,越是没有结果,不如放任自生自灭,以不变应万变。”
十五长身而立,面容俊朗,只是眉眼透着疲惫,带着些许病容。他年纪不大,身体却亏损厉害,总是病病殃殃的。
十五曾说过:“我是短命之人,你现在和顾瑾瑜好了,我虽心里是不愿的,可是等我死后,想着有人能照顾你,还是开心的。”
当时云初听了之后,心悸绞痛,几宿没睡好觉,于是开始研制什么延年益寿丸,她放出豪言:“你的命由我不由天,有你姐在,阎王老子也抢不走你。”
“来,新做好的,吃一颗。”云初递给十五一颗药丸,含笑道。
药丸奇苦,十五皱了皱眉接过来,咽了下去,才开口道:“不过……人怕出名猪怕壮……名声在外了,对你我终归是不好的。”
云初点了点头道:“这事我也想过,只是年初瑾瑜双腿瘫痪不能起身,他实在离不开我。这半年调养慢慢好了起来,我也打算给他说呢,我们迟早要去隐居的,他是放不下天下,好似离了他朝廷就要完蛋似的,我都不指望他能同我一同隐居,咱们先走,等他老了打不动了再来颐养天年。只是,不能让他忘了我,偶尔来看看我便好。不过,我倒还是蛮有自信在他心中地位,他若以我为重,希望能与我一同隐居,早些神仙逍遥的日子。”
春芽拍手道:“我早就想说了,每日过的担惊受怕的,还不如藏起来的轻松。咱么就投靠周玉去吧,我看他山大王做的有姿有色,风生水起……咦,对了,周玉最近怎么不来了?”
十五道:“这么多年热脸贴着冷屁股,终于是死心了吧。”
云初笑了笑没有说话,收拾了碗盆,又拿出一些药草捣碎,用纱布包裹仔细,然后装入药盒,捧着药盒道:“好了,我要回王府了,有事等我下次回来说吧。”
她说着往外走,春芽在身后喊:“什么,才回来半日又走?你把我们两抛弃了是吧,重色轻友,我错看了你。”
她听见十五唉声叹气:“有了男人忘了弟,什么人呀。”
她抿着嘴偷笑,加快了步伐,可是刚走几步,她突然回头往屋顶看去。屋檐上青天白云,一只猫悠闲的踩着瓦片前行。是她多心了,她回头,抱着盒子继续前行。
云初回到王爷府的时候,就看见明涵坐在走廊直皱眉,看见她回来,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三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嫂子要生了,在家中照应么?”云初笑着走过去。
明涵叹了一口气道:“顾小远偷偷派人把我叫来了。”
“怎的?瑾瑜还在议事?”
这半年,朱雀军大小事务顾宸已交给刘锦打点,刘锦一般三月左右前来汇报一次边境近况。今早回来之后,顾宸便把他召去书房议事,整整半天了。
“中午连饭都没吃,别说吃饭了,水都没喝上一口。”明涵抱怨道:“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当真是觉得好些了,又开始折腾?”
“什么?这怎么受得住?”云初皱眉道。
明涵道:“必然受不住,可是顾七那驴脾气,下肢都痉挛过三次了,我强行让他休息,这不是为他好?他还给我生气,把我给撵出来了,你说我冤不冤?”
云初眉头紧锁,接着一撸袖子就要往前冲,被明涵一把拉住:“你这是想硬闯?使不得使不得?他那个倔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吃软不吃硬的!”
云初冷哼一声:“他吃软不吃硬?老子还喜欢硬碰硬呢!”说完一甩手,大步流星往前走,把一抹潇洒背影留给了瞠目结舌的明涵。
“一物降一物,我看好你哟。”明涵在她身后挥舞着胳膊呐喊助威。
云初杀气腾腾的推门而入,门撞到墙上发出“哐当”一声,颇有千军万马之势。
阳光涌入室内,她背光而站,双手叉腰,身后佛光万丈,犹如万箭齐发,那架势照射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刘锦和顾小远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看过去只觉得强光刺眼,云大夫的气场压顶而来。
顾宸倒是见过风浪,也没什么大的表情动荡,斜靠在轮椅中,坐的有些歪歪斜斜,病怏怏的。不过脸上的怒气未散,一张脸腊月飞霜似的。
顾宸抬手遮了遮眼睛,他的眼睛上蒙了一层黑色三指宽的薄纱,半年的治疗收效甚微,却能让他看清近处的轮廓,不过后遗症就是畏光,尤其是这种突如其来的阳光,若是不已黑布蒙眼,直接刺激,往往会让双眼瞬间蒙黑,失明症状要好几天才会消失。
云初为了保护他的双眼,尽可能保住这残留的光感,边用薄纱覆盖双眼,避免阳光的直接刺激。
云初见他抬手遮眼,赶忙掩住了门,屋内又昏暗下来,顾宸双眼适应了屋内柔和的光纤,透过薄纱,渐渐看见了靠近的轮廓。
即便是模糊的轮廓,顾宸都是满足的。他这一辈子,运气实在不好,活到现在三十不到,眼睛不好,双腿残疾,一般人早就寻死觅活的。他虽心有不甘,好歹还有心仪之人陪伴,这半年在云初鼓励下,也算是调整了一些心态,没有之前那样痛苦了。
云初一进屋,就发现气氛不对,整个房间一片凌乱,地上散了不少竹简。
“可以休息了吧。”云初捡起一些竹简,走到顾宸身边道:“你坐不得太久,我们回房休息一会儿可好?”
大部分情况下,顾宸是不会反驳云初的话,尤其是在人前。除了,顾将军心情非常不爽,那就另当而论。
“出去吧,我还有些事物要处理,你回房等我。”顾宸压了压火气,也不想迁怒云初。
云初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右手肘撑着轮椅的扶手,手背上青筋突显,腰背已经打不直,腰身塌陷斜靠着椅背,坐的很是困难。双腿斜靠着一旁,隐隐有些颤抖,若是不及时休息,新一轮的痉挛在所难免。
她蹲下来把顾宸跌下踏板的右腿抬起来,脚踝无力,脚尖下垂,抖得越发厉害。
顾宸这半年的治疗颇有显著,原本毫无知觉的下肢多少恢复了一些触感,就是累不得,只要坐久了双腿就会水肿不堪,压迫着下肢疼痛麻木。
此时此刻的顾宸几乎是提着一口恶气保持清醒,刘锦说到一半他就已经压不住火气,再加上坐久了,双腿钻心似的疼,他只觉得一腔怒火无从发泄,心中的憋屈已经淹没了□□的疼痛。
“放松。”云初用力在他脚底穴位按压,却还是阻止不了下肢的痉挛,只能眼睁睁看着下垂的右脚从缓慢抖动到剧烈颤抖,很快另一条腿也加入了战局,强烈反抗主人非人的虐待。
顾宸只觉得一股气化为锋利的刀刃钻入四肢百骸,他终究是没有忍住,闷哼了一声,身子往前扑倒。
云初赶忙抬手抱住他,两人双双倒地,顾宸忍着疼,咬紧牙关,瓮声瓮气道:“让他两出去!”
刘锦和顾小远正要上前帮忙,云初赶忙摇了摇头,“出去吧,有我就好。”
刘锦和顾小远交换了眼色,赶忙退了出去,有些事大家都清楚,只有顾宸以为大家都不清楚,大家也就只能装作不清楚了。
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太激动或者大痉挛时,顾宸是憋不住尿的。
摔落地上时,他感觉一股洪流泻下,他赶忙一摸,顿时白了脸。垫着的厚厚的尿布已经湿透,顺着大腿往下流,他不能清晰感觉,却能直到现在的狼狈。
皇帝说的不错,他是该交出兵权,解甲归田了。
屋里备着软塌,饶是假小子般的云初,把牛高马大的顾宸背上软塌时,也是累的精疲力尽,气喘吁吁。
她抱着顾城的腿,顾宸抓着软榻的扶手,都在痛苦中等待着痉挛的消失。
没有好的办法,只能逆来顺受。
好不容易等到痉挛结束,云初帮他褪去打湿的裤子,擦拭干净双腿之间的污秽,看着他唇色苍白,不免心疼道:“都说了你的身子不能动气,何苦把自己气成这样。”
顾宸额头布满冷汗,气急攻心,竟是虚脱的说不出话来。
云初坐在软塌边缘,帮他穿戴整齐干净的衣裤,别按摩揉捏,边说:“若是可以,说来与我听听,也能帮你分分忧。”
顾宸调息片刻,才缓缓道:“皇帝下旨,不打仗了,议和。”他苦笑一声:“议和?胜券在握者却是提出议和……朱雀军在塞外八载,眼看就要胜利,那些无耻小人口却要议和……若不除戎犬,边境无一日安宁,这是要养虎为患呀!”
他说着挣扎着想坐起来,因为腰腹无力,又摔了回去。
“与我同战,逝去的兄弟们,一万三千二百五十条好汉的英魂,我顾瑾瑜对不住他们。”他又挣扎着想起身,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现状,只能朝着英灵逝去的方向叩头谢罪。
云初叹息一声,把他按了回去。“怪不得你,你尽力了。”
兔死狗烹,云初知道,顾瑾瑜对朝廷已经没有任何价值。
“瑾瑜……”她牵着他的手道:“历朝历代就是这样,树大招风,你手中兵权过甚,物极必反,你现在身体如此,又没有子嗣,即便皇帝相信你不谋反,却不相信下一个手握朱雀兵符的人。若我是皇帝,想来也会如此吧。”
黑色的薄纱覆盖住了顾宸的眼,看不见眼中流露的情绪,可是他抿紧的嘴角微微的颤抖,暴露了他此刻翻滚的心绪。
“瑾瑜,我知你并非贪恋权贵之人,是该放手的时候了。你毕竟是个凡人,天下之事,怎么可以能悉数解决。你已经做了够多,够好了。”
顾宸苦笑:“是呀,够好了,所以皇帝在京城已经为我修葺了府宅,念着我身体残疾,让我回京养老去呢。”
云初一惊:“这是要将你软禁在京都?”
“圣旨已在路上,倒是体恤我一介残废。”
云初没有说话,她轻轻取下顾宸覆眼的薄纱,看着他英俊的面容,俯下身在他眼角落下一吻。
顾宸看着一团黑影靠近,温热柔软的唇落在眼角,他才惊觉自己眼角已经浸出泪来。
“云初……我不甘心……”
“我知道。”
“我对不起逝去的兄弟……”
“我知道。”
“戎犬最后一只残留……我若不除……对不起顾家镇守边塞的先辈……我……”
云初望着他,叹了一口气,不忍道:“你已经尽力了,何况你如今这样,还怎么征战沙场……瑾瑜,切莫怪我说话难听,如今的你对于朝廷不过是废人一个……”顾宸脸色一僵,打了一个寒战。她继续道:“可对于我,却是我的全部。人这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你就不能自私一点,把剩下时日全付给我,我们隐居山野,再不管那乌烟瘴气的朝政,忠奸自由后人评判。”
身体的痛楚缓缓散去,顾宸稍微冷静下来,他拧着眉望着模糊的屋顶,心里慢慢的清晰起来。他这半生波澜起伏,大喜大悲,到如今未到而立,却以沧桑。他明白,自己终将在这历史舞台上销声匿迹,带着遗憾,带着残缺的身体。
云初的第六感相当精准,中午离开十五住所,便一直心神不宁,当天夜里,云十五的住所果然就遭到袭击,幸好刘锦带人埋伏左右,才化解危机。
拷打之下,伏击之人竟是皇后一脉指派,更让人觉得危机四伏,天地之大,却渺渺毫无立身之处。
很显然,朝廷已经怀疑云初和十五的身份,想拿下其一,定罪顾宸。
那一夜,云初和顾宸依偎而坐,漫天星空之下,两人犹如尘埃般渺小。他们十指相扣,久久没有说话,许久,云初叹道:“瑾瑜,你可曾恨过我?若非我的出现,你现在还是你的王爷,将军,朱雀领袖。”
顾宸偏了偏头,眯着眼看着云初模糊的眉眼,道:“从今之后是你的夫,你的依靠,你的所有,想想也就觉得不亏。”
云初“噗嗤”笑了,道:“真希望能治好你的眼睛,让你看看我。”
“皮囊对我,不曾介意。我只求心灵相通,携手白头。”他顿了顿突然勾起嘴角道:“清妹说,你长得尖嘴猴腮,眼神猥琐,举止轻浮,我想,不看也罢,瞎就瞎着吧……哈哈”还未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云初翻以白眼,心道:瞎子,本姑娘可是便宜你了,这么多年倒贴赶着送上门的,只因为那年那月,你一袭白衣,张开双臂将我接住,从此以后,我的心里便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瑾瑜……
尾声
王大人奉旨前往赶往安南王爷府宅时,顿时被王府门口入眼的白绫和白色灯笼上的“奠”吓呆了,赶忙奔入府中,才知安南王顾瑾瑜旧疾复发,三日前便去世了。
顾宸威名响彻朝廷,王大人心中对他也是万分佩服,只是手握圣谕,不敢不从。他看着棺木中僵硬透凉的身体,面容青白,消瘦不堪,可想生前是经历了怎样的折磨。他又想当年顾瑾瑜入朝的英姿,玉树临风,不怒而威的仪态,想着朝廷那些奸佞小人得知此事的嘴脸,不免也觉得心酸,于是跪在一群妇孺将领之中,也是嚎啕大哭起来。
刘锦解甲,为将军守孝三年,手捧兵符潸然泪下。
王大人将兵符带回朝廷,皇后一脉在朝堂上为挣兵权,唇枪舌战。皇帝坐在龙椅上,突然想起当年还在采石场,瘦削少年被抽打在地,倔强的眼神却震撼了他,他满身披血,双拳紧握,咬牙不发出一声呻、、、吟。他派人保住那少年,将他带到身边,他问:“恨吗?”
少年双眼血红,点了点头。
他又问:“有朝一日我若是登基,准许你杀尽这天下所有负你之人。”
少年想了想,抬起头,道:“若有那一日,不将杀戮发泄在任何汉人身上,只愿能赐我兵符,完成我父辈遗愿,杀尽天下戎犬,还我百姓安宁……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