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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闲话-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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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街上的行人以及马车、牛车的数量都增多了。
稍稍侧耳倾听往来人群的交谈声,无论是谁都一脸期待地八卦着。
据说,俱卢族要召开展露武术的武艺大会了。
现在正是目睹在盛名的武者德罗纳门下修行的、伟大的王子们诸多绝技的绝佳机会。若是错过这次定会遗憾百世。前向王城、为他们的精湛武艺欢呼雀跃即可,作为参赛者踊跃挑战也可。
去吧!百姓啊!武人啊!无论老幼皆向王城吧!
“蠢透了。唉,所以这里才这么吵啊。”
在少女模仿了一遍巷间流传的诗人的唱腔后,师父呆滞了一下,然后立即摇头说道。
“……师父,说蠢透了什么的也太过分了吧。好多人都很期待呢。”
“我才不管别的家伙怎么样,反正我讨厌嘈杂。喂,你手怎么停下了?”
老妪说:要干活就手脚麻利点!然后她便依师父所说,集中精力搅拌锅中的绿色药汤。
师父所嫌弃的武术大会确实和师父没有直接关系。师父虽然教过少女大概的武艺,但是那也只是防身的水平,她也不打算再精进武艺。
自己该专心研磨的是制药、以及掌握咒术的手段。
“说到这个武术大会,啧啧国王还真是闲啊。”
“持国兄弟和般度兄弟展露武艺,有什么不好吗?”
“这个啊,通过展露武艺可以震慑他国啊。不过啊,五王子和百王子的对立也要呈现于他国面前咯。”
如今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是盲眼的国王持国,以长男难敌为首的持国百子都是他的儿子。
而五王子则是持国的弟弟、先王般度的儿子。但是般度去世多年,五王子由持国接济,生活在王宫中。
这样一来,下一任国王是谁就成了问题。
百王子的长男难敌、五王子的长男坚战,都有理由继承王位。
现在持国王虽然还健在,但随着他的衰老公之于众,王子们的对立也会越来越呈于表面。
师父说:让这种家丑暴露在武术大会上,不就是露出弱点给他国看吗?
把天赋差别这么大的王子们养在一个国家里,想必很容易引发矛盾吧。
就算只是做个样子也该劝般度和持国兄弟展现一下兄友弟恭吧,但是由于性格上的问题,不论是哪边的兄弟都做不到。况且,他们很有可能因为太过较真而在公众面前来真的厮杀起来,那就糟糕了。
顺便一提,少女的人类父亲效忠于难敌,迦尔纳的养父是难敌父王的车夫,所以无论是迦尔纳还是少女都站在持国这一侧。
“哼,不过像我们这种局外人,哪有谈论政事的资格呢?”
可话又说回来了,不效忠宫廷的咒术师们,哪有出手的余地呢。
也就是说,师父其实是在提醒她“别对自己无法插手的事太过烦恼”吧。
“师父,药汤好了。”
似是为了甩掉思绪,她摇了摇头,将注满了绿色药汤的碗呈给师父。
自从前段时间感冒之后,少女的师父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每当看着师父日渐萎靡的身影,胸口中就仿佛掠过了一阵刺骨的寒风。到了这个年纪也是当然的事,但是少女与这位老妪度过的时间比父母更长。
像这样熬制药汤也不过是一时的安慰。正如岁月不饶人这句话,师父恐怕不久后就会去世吧。
当离别的时候来临,自己能安然地与师父告别吗?面对这个疑问,现在少女还找不到答案。
师父摆出一副麻烦、嫌弃的表情,却依旧喝完了药汤,然后将碗还给少女。
“对了,你啊,这场竞技会迦尔纳是不是也要参加?啊不对,那家伙可是无欲无求的代名词啊。如果被人请求了,绝对会尽全力参赛。”
通常情况下,迦尔纳没兴趣对人展示自己的武艺。少女想:但是,这一回情况不一样。
自从听说了般度五王子、特别是三男阿周那要参赛以来,迦尔纳看上去就一直冷静不下来。
阿周那和迦尔纳在同一个师门学习,而他们的师父却特别偏爱阿周那。对于此向来泰然处之的迦尔纳,没想到却因为这件事而一改自己的作风、决定参赛,真没想到竟生出了这等因缘啊。
总之,想参赛的话就去参赛好了,不想参赛也无妨,无论丈夫怎么做少女对此都不介意。召开竞技会的王侯们公开宣言,习武之人皆可参赛。迦尔纳的身份虽低,只是参赛而已的话应当不会被回绝。
但如果他要挑战身为王族的阿周那,就是另一码事了。事情若是真的演变成那样,恐怕会唤来灾难吧。
可是,迦尔纳难得显露出一次私欲,少女希望他能按他所想的去做。
不过少女还没有直接问过他想不想参加竞技会,只是从迦尔纳的态度上察觉了答案,但并未转化为语言传达过。
少女觉得,等到他肯将想参赛的意志传达给她的时候,就说明他是信任她的。
“……说不准啊。虽然看起来是想参加的。”
所以少女的回答非常含糊。
看着弟子少见的不肯看着人的眼睛回答问题,师父扬起了眉不发一语,翻了个身背对弟子。
“是吗?那你回去吧。”
“但是,师父……”
“我还没虚弱到要徒弟留宿照顾的程度,好了快回去。”
老妪反手从身后扔出了木匙,少女立刻躲开。少女明白师父出口的话是不会更改的,所以她拿起锅和碗站了起来。
“那老师,我回去了。下次见。”
老妪没有回答,只是背对着她挥了挥手罢了。
把这当做招呼,少女出了门。夜晚的森林虽暗,走惯的森林却比庭院更加令她亲近。
少女单手点起了青色火焰,一边注意着不让蛇咬到一边走着。火焰虽然可以治愈伤痛但治不了毒。
在她拨开长草前进的时候,她看见道路黑暗的前方,有一道白色的人影走了过来。浮现在夜色中的苍白面孔看上去就像幽灵一般,一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过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看错了。
“我来接你了。”
迦尔纳走来,顺势接过了装有锅碗及道具的袋子。她得两只手抱着的东西,迦尔纳一只手就轻巧地拿起来了。
“……比看起来要重啊。你总是带着这个在森林里走吗?”
“……我习惯了。那个、你今天怎么了吗?难道有什么要紧事?”
自己曾对他说过不用担心,因为自己早就走惯这个森林了。
迦尔纳摇头道:没什么要紧事。
“那你又是为什么?”
“我最近考虑了很久才下定决心,所以我决定先来和你报告。”
“哈啊……”
就算不在夜里的森林说,在家里说不也一样吗?就在她在脸上露出这一疑问的时候,迦尔纳又开口道。
“而且最近,我被街上的人们拜托来森林里打探状况,因为他们看到森林里出现了青色的幽灵。”
为了追上迦尔纳的脚步少女小跑了起来,她想:看样子很难把握话头。
迦尔纳被人拜托去探查森林里的幽灵、也就是点着青色火焰走路的少女,然后迦尔纳又打算向她说明自己的决定。按顺序来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但是由于迦尔纳漏说了话使得句子听起来不明不白的。
“不过,看来幽灵指的就是你啊。因为火焰的颜色太奇特才引起了误会。”
“……”
她沉默地将青色的火焰变成橙色,这样一来就是普通的火光了。
“真对不起,造成这么大的骚动。”
“你弄错道歉的对象了,向我道歉也没有意义。不过,你担心老师也是应该的——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了吗?”
因为太过担心老师所以频繁来访,以至于忘记顾虑周边的感受。迦尔纳漏说的一句话非常致命。
“……渡过明年的新年还是没问题的。”
接下来的话她就说不出来了。
她伸出手,拿回由迦尔纳拿着的袋子。
“果然还是由我来拿吧。里面放了咒具,好意我就心领了。”
“但是……”
“如果把锅弄坏了被师父训斥的可是我,而且管理道具是我的责任。还有那个、你说有话要说,是什么话?”
接下来就是迦尔纳来说正事了。
她无言地催促迦尔纳接话,迦尔纳开口道:
“你知道城里最近将举办竞技会吗?”
“嗯,当然。”
“我打算参加。”
她立刻想道:果然如此。既然是这样,那她的回答也早就决定好了。
“我知道了,祝你武运昌隆。”
在她面不改色地即答后,反而是迦尔纳有些惊讶地低头看她。
“……虽然这话由我来说很奇怪。你答应得真快啊。”
“毕竟多少预料到了,你最近对很在意竞技会对吧?”
“我有这么好懂吗?”
“是的。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告诉我呢,你能这么简洁地说出来,我很高兴。”
她拨开垂在面前的树枝,一步不停地回答道。
“般度兄弟会参加竞技会吧。”
“啊啊。”
“那么,你打算在那里挑战阿周那大人吗?”
这次他没能立刻回答。
她回过头,迦尔纳正站在树枝挡住的另一端。
“迦尔纳?”
“不,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吃惊罢了。我也不知道能否挑战阿周那。”
迦尔纳说:说实话,我也无法预料。
“我想挑战他。但是,我的这种念头应当被称呼为私欲、或者执念吧。在私欲之下对他人发起挑战,难道不与道理相悖吗?”
少女想:虽然一时搞不明白迦尔纳的话到底在表述些什么,可是,一定有哪里是不对的。
“……不,我认为并不相悖。抱有私欲和执念,并不是那么糟糕的事吧。确实,过度的私欲会害人害己,但若没有私欲,那么人与石头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是——”
“好了,听我说完。人是会哭会笑的,只要还有心,人就不会变成石头。作为武人渴望与好敌手战斗,有什么好羞耻的呢?迦尔纳,我问你,你难道是所谓的石头吗?”
迦尔纳摇头:不。
“总之你是想说,你不会阻止我随心所欲地战斗,反而还鼓励我顺从本心吗?”
“是啊,只是……阿周那大人是王族。”
先不论生父,车夫之子迦尔纳发出的挑战对手想必不会接受吧。
这就非常令人担心了,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在迦尔纳的价值观里,生活在这世上的所有人类都是生而平等的。某种意义上,这想法比任何人都要疯狂。
少女并不以出身来看人,那是因为她的母亲曾告诉过她:她的生母本是故国的贵族,可在战争中被俘后却成了奴隶。见证了这样的事实,她知道人的身份有多么不堪一击。
但是,理所当然地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视作同等价值的平等的人。能够如此认为的迦尔纳是不同的。
然而,少女的心却被这不容于世的价值观拯救过。
就连生母说过她像怪物一样。自那以来,她的心里就一直淌着谁也看不见的血。对这颗流血的心而言,“所有的人都是有价值的”这句话是何等可贵。
迦尔纳大概从没想过他的生存方式会拯救某个人,而事到如今少女也不打算再提。
“竞技会是对所有人开放的,而且难敌也邀请我去。他说,‘你就大胆地上吧。’”
“难敌大人吗?”
难敌与般度兄弟关系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那么,难敌邀请迦尔纳的理由也显而易见了。
也就是要在竞技会这个舞台上向大众展示迦尔纳那与阿周那匹敌的武艺,以及迦尔纳是属于持国阵营的这件事吧。难敌也和阿周那、迦尔纳一样同在德罗纳门下学习武艺,他对阿周那和迦尔纳的武艺如何应该相当清楚。
只是装作一场竞技会罢了,实则布满了谋略之丝。
而且说到底,少女和迦尔纳的婚事就是难敌定下的。
少女的父亲是难敌的臣子。从这里来看,他早就在算计把迦尔纳拉入己方了吧。
她想起了老师的话:无论是哪里的执政者都是一肚子坏水啊,但是,如果做不到这个份上是守不住国家的。
那这么一来,自己不正如难敌所预料的一样,在煽动迦尔纳吗?
陷于这不祥的思考中,少女不由得沉默下去。
在橙色火焰照亮的夜之森里,仅有踩踏草地的声音不断响起。
“……迦尔纳,这场竞技会我也去。”
“我知道了。不过,难敌本来也说过要把你带过去。他好像想看看你。”
“哈?”
少女不过是难敌臣下的一个无名之女,从难敌的地位看来,她只是个小妾生的下等人才对。所以理所当然的,少女从没见过难敌。
“为了什么?”
“他没说。难道不是因为你的火焰吗?”
迦尔纳的手指向她手中煌煌燃烧的火焰。
因为异能而被传召,少女觉得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但是,已经对迦尔纳说过的话也不能收回。
“……我知道了。”
她只能这么说。
“不过,这个装束肯定不行吧。”
她说着,拎起自己来时所穿的衣服的衣角。
虽然结实,但一看就是件缝补痕迹显眼的男装。再怎么着都不能穿这件。而且头发虽然长、也有用心打理,但也只是用草编成的纽带扎起来而已,一件装饰品都没有。
“……抱歉,我完全没想过服装的问题。事到如今也许晚了,你这里有那种华服吗?”
“这个程度的东西当然还是有的啊。衣服就用母亲的衣服,首饰用花就够了。”
她有好好保管,所以衣服虽是母亲的,但也没有发旧。在那件衣服作为遗物由父亲交到她手上的时候,衣裙还拖得很长,现在应该能合身地穿上了。
而且,上街买东西时穿的女装她也是有的。她对打扮没什么兴趣,就算不特意去街上,到森林里去她也能得到差不多的东西,所以她不太穿这些衣服。
“是吗,那就好。”
她对低语中的迦尔纳回以暧昧的一笑,然后继续走在黎明尚远的夜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