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微》客子流年

45、第 45 章

　　小池清浅，几尾小鱼甩着尾巴在石缝间游来游去，搅乱了一池月色和水中倒影。
　　北冥扶着希微在听雨亭上坐下，魏德音看着两人，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虽然亲眼见希微手中的纸鸢变幻，但她竟然是仙人？
　　“那北冥也不是你弟弟了？”魏德音飘了过来，她还保留着生前的习惯，趴在希微面前，仰着头问道。
　　“嗯，北冥是我的徒弟。”希微神色一如既往恬静温和。
　　望着她丝毫没有改变的容颜，再看看北冥依旧冷峻的脸，魏德音总算信了几分，支起下巴玩笑道：“我就说你们姐弟俩一点都不像，亏他还一口一个阿姐，把我唬得团团转。”
　　即便看不见，希微也能想象到她此时定然眉眼灵动，还是初见时故作沉稳又难掩古灵精怪的模样，不觉失笑。
　　“你的眼睛？”魏德音察觉不对，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意外。”希微垂眸，随即将话题绕回她身上，“你又是怎么回事，鬼差说你不愿封神，阴神强留人间？你是怎么死的？”
　　正常来说，德音的寿数不止于此。
　　魏德音闻言终于从老友重逢的喜悦中缓过神来，神情低落，沉吟半晌才开口问道：“希微，你是不是早知道我会封神登仙，仙境，又是什么样子啊？”
　　“嗯，我以为我们重逢会在太清境的万卷阁。”希微听出她话中的迟疑不定，并无隐瞒，“你应该已经记起自己在人世经历过的轮回，你是因书悟道，桃李天下。至于仙境，万卷阁中藏书无数，此间俱是爱书惜书、讲经传道的修士神仙，与世无争，于你而言应当是世外桃源。”
　　“那里会对女子讲经传道有偏见异议吗？”魏德音忍不住问道。
　　“不会，万卷阁只以学识论高低，没有男女偏见。”
　　“真好，听着确实是个我会喜欢的地方。”听了希微的答复，魏德音不由得神往感叹，然而她随即便开口问道，“但是希微，去了万卷阁，我就无法再在人间授业了对吗？”
　　北冥抬眸，不解人间有什么值得她留恋，魏德音却只是盯着希微，见她点点头，一句“仙凡有别”让她知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蝉鸣聒噪，她心绪不宁，错综复杂。随着一声长叹，眼一闭心一横，魏德音眉间神色逐渐变得坚定而坦荡。
　　“希微，我不要做神仙，我要留在人间，我要入轮回！”

　　北冥冷眼望着她，又望了望一旁的希微，似是在问你的朋友都如此痴癫？夏睿渊逆天受雷劫，魏德音舍道不为仙。
　　“北冥，我知道自己走了常人不会走的路，你别像看傻子一样看我。”魏德音忍俊不禁，她心中何尝不纠结遗憾呢，但此时决心已下，她只觉心中无比轻松。
　　“你想清楚了吗？”希微并未干涉她的决定，望着她的眼神空茫却又无比认真，只是再次与她确认心意，像极了家中长辈，不会硬逼她选择哪条路，只是纯粹担心她会为今日选择后悔。
　　“嗯。”魏德音点点头，眼神坚定，“也许将来我会有后悔的一天，但我不愿意为未知的事情忤逆自己当下的心意。我也想做神仙玩玩，你看我现在做个鬼飘来飘去都觉逍遥自在，更何况是神仙，我也想去你说的万卷阁看看，但是希微，你是知道我的。”
　　魏德音望着头顶高悬的月亮，在她记起自己一世世轮回的经历时，她心中的念头就已经无比坚定清晰了。
　　“如果做神仙只是让我去自己心中理想神往的地方，人间还是从前的人间，依旧对女子读书授业满怀恶意和偏见，世间女子依旧被困于世俗之见，囿于宅院方寸之间，那我宁愿留在人间，我甘愿一世世轮回，以星星之火为后人开路。”
　　“我希望有一日，世间女子也能和男儿一般读书识字，纵马河山，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不见此日绝不登仙。”
　　魏德音笑容明朗，她眉宇间是能与明月争辉的傲然坚韧。
　　便是北冥都生出几分敬意来。

　　“所以，希微，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留在人间？”魏德音拽着希微的袖子，心有余悸，“那些鬼差长的好吓人，要不是躲在这里，我早就被索魂链带走了。”
　　希微皱着眉思索了下，并指探了探她的神魂，方开口道：“你若是决心不做神仙，要轮回为人，现下还未封神，只要愿意舍弃魂魄中的神力，便可如凡人一般由鬼差遣送轮回。”
　　“若我现在还不愿离开呢？”魏德音试探问道，见两人疑惑，随即解释，“我与思昭有约在先，心中执念未了，想再等一等。”
　　她心有顾忌，希微与北冥都听出她话中有所遮掩。
　　“如果你是舍不下这一世，要等心愿了结再去往生，就有些麻烦了，不过……”希微心中思量着可行性，悠悠出声。
　　“不过什么？”听她话中似有转机，魏德音忙追问道。
　　“德音，我有话就直说了。”希微正色道，“你身负神力却不愿封神登仙，久留人间势必会引来妖魔鬼怪对神力的觊觎，你要舍弃的力量对他们而言求之不得，他们可不是地府鬼差，出手可不管你会不会魂飞魄散。所以我劝你慎重考虑，到底要不要往生，要不要舍弃你人世轮回的功德神力。”
　　魏德音显然从未考虑过这些，一时思绪纷乱，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继而问道：“若我心意已决呢，希微，你既然说了不过，请直言无妨。”
　　“不过，如果你心意已决，我可以留在此地帮你了却心愿、驱逐妖魔，直到你愿意轮回往生。”
　　魏德音闻言又惊又喜，却见北冥神色冷淡，显然不想淌这趟浑水，而希微手指微曲漫不经心的点着桌面，话还没说完。
　　“别忙，我亦有所求，求的同样是你魂魄中的神力，它应该能助我双眼复明，德音你可愿与我做个交易，你我有情谊在先，我可允你一件心愿，也允你三年之内均可反悔。”
　　复明？北冥望着魏德音眼前一亮，而“反悔”两字入耳，魏德音只见寒芒从他眼中一闪而过，让她不寒而栗。
　　“你有何心愿，我帮你了结。”北冥此时可不似方才冷淡，一语落赤霄剑也随着主人的心意铮鸣。
　　“别了，我怕你了结我。”魏德音忙往希微身后躲了躲，连声道，“我绝无悔意，你尽管放心。希微，你要不现在就把神力取走治眼睛，你我情谊，不必相疑。”
　　北冥闻言立时看向师父，而希微只是低眉浅笑：“没了神力护体，鬼差来了我可护不住你，等你执念消除、轮回往生那一日再说吧，我不着急。”
　　“多谢！”魏德音抱着她的胳膊得意洋洋，略一思量恳求道，“你既然允我一桩心愿，我也直言了，我牵挂的还是书院中的学生，我希望她们能得你授业解惑。”
　　“此事倒不难，不过你先说说自己是怎么死的吧？”
　　魏德音理了理思路，将两人分别后的经历娓娓道来。

　　希微走后不久，驿使给她送了封信，写信人想邀请魏德音前往家学授业传道，信中见解字字珠玑，她竟又有了重获知音之感，不过事出突然还是谨慎的回信拒绝了对方所求，两人通信倒是从此开始。数封信后渐渐引为知己，得知对方也是女子，架不住她的再三恳求，魏德音便收拾行囊来了都城。
　　杨思昭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美貌大胆，智勇双全同时风趣幽默，两人一见如故，她们骨子里都一样不为世俗折腰屈膝。在旁人的提点下，魏德音方才知晓，眼前女子竟是还朝不久的二公主，而杨思昭想要举荐她传道授业的家学，正是国子监。
　　她诧异于自己为何能得公主青眼，杨思昭却取出一幅画来，那是她的陈年旧作，画的是妇好征战羌方，想到二公主远嫁异族的经历，魏德音心中了然。
　　“先生此画，曾伴我夜夜安眠。”杨思昭手抚画卷目光幽深，说得甚是轻松，是安眠？还是难寝？魏德音望着她，她却只是张扬一笑。
　　即便有杨思昭的举荐，国子监还是没有接纳魏德音这位女先生，杨思昭却为她开了间不大的书院，听从她的心意，不限门槛，不设台阶，三教九流，愿登堂听学者，愿守书院约束者，皆可入学，若是女子入学，不收一文。
　　此举虽荒唐，但与杨思昭的其他“事迹”相比，着实算不得什么，数年来，竟也无人敢来找麻烦。
　　“有教无类，此举大善。”希微赞道，世间已有官学、家学、私学，但无论哪个学府，都不会接纳三教九流、平民妇女。
　　“是啊，有教无类是大儒传道授业的理想，但教育不仅在权贵中垄断，同样也被男人垄断，他们不止控制着女子读书的范围、读什么书，还要控制女子的思想。”魏德音无奈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