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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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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葱郁,小荷尖尖,曲廊回风,吹得随侍宫人衣袂飘然,被一众水灵灵的小姑娘们包围着,杨思昭仍难掩国色天香。她仿佛行在烟云之上,像带刺的夏日蔷薇,明丽鲜艳,要像一团烈火般将靠近的人燃烧殆尽才肯善罢甘休。
宫人停留在雕花拱门下,杨思昭独自上前与秦沐山见礼,秦将军年近不惑,久经沙场难掩肃杀之气,高大威严,两人站在一起竟颇为和谐。
“秦将军不必多礼。”杨思昭笑道,一双多情的眼眸顾盼生辉,“您贵人事忙,我长话短说,父皇如果赐婚,还请将军应下。”
见秦沐山皱眉,她眼波流转,又道:“权宜之计,请将军放心,我无意为秦家妇,这桩婚事不会成的。”
“公主应当知晓,陛下赐婚事是为了试探秦家对七皇子有没有扶持之心,公主凭什么以为您一句话,本将便要让秦家与许家一起受陛下猜疑吗?”秦沐山毫不客气的嘲笑道,态度不甚恭敬。
杨思昭嘴角轻扬,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俯首无奈道:“将军过河拆桥的本事不小嘛,就不怕我釜底抽薪。”
“公主,您本就在漩涡之中,但凡许家知道这些年朝堂上授人以柄的都是您,臣担心您自身难保。”秦沐山软硬不吃,对她的威胁不屑一顾。
杨思昭闻言,面上竟无愠怒之色,只从袖中掏出几张沾着酒渍脂粉香气的纸张来,随手递给他。秦沐山疑惑接过,展开来细看,面上渐渐竟有了涨红之色,心中凉了大半。
“何必要到这一步呢,我原想与您留些情面的。”杨思昭声音温和柔软,目光却冷厉非常,“您的确刀枪不入,却管束不好自己的儿子和族人,请将军自己选吧,是我拿着这些去见父皇,还是您自己领了这份从龙之功?”
秦沐山攥紧了手中纸,知道秦家是无法如他所愿远离漩涡中心了。打了数年的交道,他还是小瞧了眼前女子,许相往后怕是要跟自家长公主斗了。
“臣秦沐山愿听公主差遣,请公主手下留情。”
“如此,我就在府上静候将军佳音。”
氤氲的香气冲淡身上的龙涎香,马车摇摇晃晃。
“公主,云妃传来消息,陛下暗诏五皇子回京,王太医问陛下的药按从前分量还是……”红娘压低了声音,恭敬接过杨思昭擦手的帕子。
一旁的翠娘托着金盏,奉上紫李,酸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流连,杨思昭微微沉思,随后道:“先拖着父皇的身体,麻烦还得一点点花时间解决,传信花真儿,兵马可以压境了。”
红娘点头领命,翠娘则取了份名册递于她。
“公主,这是根据清歌坊、东市还有致知书院传来的情报,最新整理出来的名册,请您过目。”
杨思昭随手翻开,名册中大臣党派分明,各自站位清晰,便是龙案上的皇帝御手亲批的那一份,都不如她手中的及时准确。
清歌坊是整个都城最大的歌舞坊,而东市,则是贩卖官奴的场所,致知书院,就是魏德音口中三教九流汇聚、有教无类的书院了,二公主的眼线唇舌已然遍布朝野。
杨思昭踩着近卫的背下了马车,一眼就望见站在公主府外的人,女子一身月白裙裳,气质出尘,站在她身侧的青年桀骜冷峻,生着一张令众生失色的脸,饶是她流连花丛,一时都被容色所惑。
“殿下,他二人自称是魏先生的挚友,前来求见。”侍卫禀道。
杨思昭这才回神,先生的挚友?
她略一思量,款步上前,垂问道:“可是希微先生?”
希微闻声,与她拱手见礼,笑道:“不才正是。”
书房清供着时令果蔬与鲜花,风从湖上来,窗棂下还悬着魏德音画的那幅“妇好征战羌方图”,袅袅茶香中,杨思昭望着希微那双无神的眼睛,心下竟有些惋惜。
“既有魏先生的信,我明日便安排你入致知书院执教,希微先生与令弟的衣食住行书院俱会打理妥当,请先生安心。”
翠娘闻言容色有些紧张,不自觉的唤了声“殿下”。
杨思昭却未理会,她茶盏轻放,抬眸便有人领命而去。
“多谢。”希微微微颔首,姿态不卑不亢。
“你是魏先生的挚友,如今先生仙逝,我自当代魏先生照顾妥当,不必言谢。”杨思昭望着那幅画,话语中竟流露出几分真心,当日若不是她提议煮酒赏雪,魏先生也不会被她牵连致死。若不然,今日故交重逢,该是何等欢欣。
她看不见魏德音的魂魄就站在希微身侧,神色欣慰又怅然。
待到希微二人告辞后,翠娘忙跪下道:“奴婢莽撞,请公主责罚。”
致知书院亦是杨思昭多年的心血,冒然接纳外人前往任教,翠娘恐生枝节,故而失态。
“无妨,我知你心中顾虑,魏先生在时助我良多,她所托我自不能辜负。至于……反正棋局已经到收尾的时候了。”杨思昭意味深长,她有些想念从前与先生促膝长谈的深夜。
致知书院隐于市井,高大的梧桐树,错落宽阔的庭院,玲珑精致的楼阁,昏黄的夕阳余光透过雕花窗落在屋中,仿佛为跪坐在案前的女子渡上一层柔光,她这几日讲的《孔雀东南飞》。
忽而,坐下有个梳着双平髻、衣着华贵的小姑娘不顾同伴的劝阻,起身问道:“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此诗是告诫世人不要拆散有情人,为何先生却说焦仲卿愧负深情,为刘兰芝不值呢?”
她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是鸿胪寺少卿之女沈月疏。”魏德音飘上来,悄悄对希微道,见希微劝诫的目光的望来,忙捂着嘴住了口。希微第一日便告诉她,自己只管任教,不理俗事,无需知晓学生的出身背景。魏德音虽不存偏见,但跟着杨思昭已经习惯对身边人知根知底了。
沈月疏十一二岁的模样,性子活泼,正是不服管教的年纪。不喜家学中先生古板,这才央求着母亲来了致知书院,魏先生的课甚是有趣,她心中欢喜,先生去时更是伤心,怕触景伤情许久不曾来书院了。
是听闻如今有人顶替了先生,小姑娘才前来一试锋芒。余下的女孩子虽默然无语,但也暗自观望着,魏德音见此真是又气又笑。
“在我眼中,焦仲卿虽然有真情,但庸碌软弱,愧负刘兰芝。也盼你们日后千万莫遇此等深情之人。”希微浅浅笑道,她似一道柔和的光,将锋芒掩藏其中。
“焦仲卿肯为刘兰芝顶撞其母、殉情而死,难道还算不得深情吗?”女孩们抱着同样的疑惑,世间这样的男子已经少见了。
“若说深情,刘兰芝被婆母为难时,他为何不劝阻;面对婆媳矛盾,他不加劝解,反而以‘终老不复娶’顶撞其母,致使刘母下定决心逼迫二人和离;兰芝本可天高海阔,焦仲卿明明不敢忤逆母亲,却要以深情束缚她,以‘不久当还归’哄骗她,从未考虑她在娘家的处境;在刘兰芝被兄长逼嫁时甚至出言嘲讽‘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迫使二人一起走上不归路;就连‘自挂东南枝’都是在听闻刘兰芝死讯之后,焦仲卿是个诚正而软弱的人,但如此深情,恐难承受。”
希微语气柔和,慢条斯理的与女孩子们说着道理。
“我盼你们做刘兰芝,不因休弃自轻羞愧,勇敢坚韧,清醒美丽,她是为情而死,但不是为了焦仲卿而死。”
学生们陆续散了,因明日是母亲寿辰,沈月疏上前向希微告假。
“知道了。”希微允道,她的课从不点人,沈月疏此举是认可了这位新先生,得了允准,小姑娘也奔向等她的同伴了。
“月疏可是她们的主心骨,希微你快能服众了。”魏德音在一旁也笑得开怀,顺带飘来飘去的提示她方位,希微摸索着将桌子上的东西归纳好,这才握着一旁的竹杖站起身来。
魏德音只见那竹杖光滑油亮,棱角倒刺全无,高度适中,可见为了让希微用的顺手,北冥打磨得有多精细。
“你似乎格外喜欢沈月疏。”竹杖“哒哒”的敲打在地上,夕阳从她的裙摆间溜走,希微偏首笑问道。
“很明显?”魏德音不由得停了下来,眉间一缕怅然转瞬即逝,但她随即坦然笑道,“爱屋及乌,我与她父亲若不是立场不同,险些就结为连理了,可惜了……”
她虽是玩笑,话到最后,语音低落,声带苦涩。
“有缘无分已经是修了许多世的福分了。”希微低语,亦是怅然,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提醒你,你已非生人,生前事亦需了断,不能再插手人间事了。”
希微明明看不见,魏德音心中却有些发怵,知道她也是为自己好,忙道:“你尽管安心,我定然不会明知故犯,便只在书院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