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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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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厮忽然回头,朝着朝华一扬眉,转身远远跑开了。
朝华灵机一动,赫然明白过来,见丫鬟正在摆饭,便让她退下,自己过去进食。
她将每一样都翻检后,在薄饼中找到了朝容留的纸条。她没有离开,今晚还会来看她。
午后雨又开始下了起来,客商们不便出门,都聚在一起喝酒划拳。
北燕官兵们看得心痒,也跟着三三两两加入,朝华这边的守卫自然也就松懈了,尤其是入夜。
她一直枯坐在窗边,彷如一座雕塑,丫鬟也不敢劝,整理好床铺就退下了。
不知等了多久,忽听垂帘一动,回头就看到一个纤秀身影闪了进来,朝华惊愕不已。
朝华莞尔一笑道:“你以为我只会翻窗子吗?”
朝华瞥了眼外间,那个婢女身份不明,多半是北燕奸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察觉到。
“放心吧,”朝容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天亮之前她醒不来。”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朝华紧紧拥住她道。
“我没那么小气。”朝容笑着抚摸了抚她,觉察到她臂膀冰凉,忙推她上榻,然后蹬掉靴子也挤了上去。
朝华起初有些拘谨,她长这么大,甚少与人共寝,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朝容却很热情,拉过被子将两人盖好,笑嘻嘻道:“我从小就盼着能有个姐妹,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玩。可惜,身边的同龄人大都是兄弟。”
她的笑容明亮温暖,哪怕在暗夜中也煜煜生辉,顷刻之间,便照亮了她惨淡晦暗的前路。
朝华慢慢放松下来,冷硬的心也跟着一点点软化。她侧过头,满眼温柔地望着她谈笑风生。
“你昨天那些话,肯定是故意激怒我的,我才不会上当呢!姐姐,你想去盛宁找人也行,但不能以囚徒的身份,我一定要帮你摆脱达奚蛮子的控制。”
朝华的笑意逐渐消失,正色道:“阿容别冲动,除了押解的军队,鹿鸣镇各个关卡路口都有眼线,我们走不掉。”
朝容执着道:“走不掉也得走,这是唯一的机会。一旦过了沉沙河,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办法。”
“阿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福祸相依。如今王朝衰败,国破家亡,我也……历经沧桑,生无可恋。即便真能逃脱,北燕又岂会善罢甘休?”
朝容激动道:“那就逆来顺受,任由他们带你去盛宁?你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朝华脸色煞白,猛地打了个哆嗦,紧紧闭着眼睛不语。
朝容的话她岂会不懂?皇族宗室女以前有多高贵,如今就有多卑贱。
她是天成帝最宠爱的女儿,北燕耗费一年也要找到的人,此去不过是羊入虎口。
北燕的暴虐行径她早有耳闻,所以她从来不敢去想将来,她知道那些禽兽必将以折辱她为乐。
没有人可以救她,父兄做了俘虏,母妃不知所踪,姐妹们历来嫉恨她,何况她们如今的处境又能好到哪里?朝容的出现是个意外,是黑暗中仅存的微光,如果真的跟她逃走会怎样?
她沉吟良久,忽然一把抓住了朝华的手,鼓起勇气道:“阿容,我听你的。”
朝容惊喜过望,回握住她道:“真的?你终于想通了?”
朝华坐起身来,点头道:“如今的我也没什么后顾之忧,破釜沉舟,或许会有一线生机。即便想念母妃和父皇,也不该以奴隶的身份去见他们。”
“这就对了!”朝容欢呼道:“怎么不早说?我差点要把你打晕带走了。”
朝华紧紧抱着她,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心底的窒闷和郁塞一点点化开。
有人愿舍身忘死救她,她不忍辜负,也想拼力一试。
大雨连下了三日,朝容每天一瞅到机会就跑去看朝华,两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只盼着这雨永远不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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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放晴后,官兵们开始套马收拾行装,还没启程便收到探回报,说这几日雨势太大,上游洪流冲垮了沉沙河上那座老旧的木桥……
若要渡河,必须修桥或找船只,但是距离沉沙河最近的就是鹿鸣镇,只有马和骆驼,船只极为罕见。
南岸并无城镇村庄,尽是荒原,队伍不便驻扎,只得将人马一分为二,一半继续留守鹿鸣镇,另一半赶去修桥。
朝容趴在窗前,看到北燕官兵们呼啸着纵马离去,顿时心花怒放。
‘吱呀’一声,孙定推门进来,满面喜色道:“大小姐,成了!”
朝容跳起来把臂相迎,连声道:“辛苦辛苦,对了孙大哥,手脚干净吗?”
孙定抹了把汗,憨笑道:“您尽管放心,那座老桥年久失修,就算出了问题也在情理中,何况当时河水漫过三尺,就算不做手脚也撑不了多久。还有,附近能找到的船我都让人去凿了,不然那些家伙才懒得自己动手修桥呢!”
朝容喜不自禁,在他胸前锤了一把道:“你想的真周全,不愧是老江湖。我刚还在琢磨,怎么他们满镇子搜寻,竟一条船也找不到。事不宜迟,咱们今晚行动吧!”
孙定神色微变,忧心忡忡道:“大小姐,您真的要这么做吗?万一给堂主知道了……”
“你别杞人忧天了,虽然我们是偷偷出来的,可爹爹既然敢透露我的身世,就能想到我会做出什么事。北燕人野蛮粗俗,荒淫无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要是把姐姐和别人关在一起倒还好,但是给她特殊照顾,这其中定有猫腻,我绝对不能让她被送到盛宁。”她咬了咬牙道。
孙定眸光一暗,赫然明白过来,朝华公主应该是北燕哪个大人物指名要的。
他越想越心惊,嘀咕道:“那咱们劫走了她,岂不是闯了大祸?万一连累到烈风堂……”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前怕狼后怕虎?”朝容没好气道,“烈风堂离鹿鸣镇千里之遥,我们也都是生面孔,谁查得到?”
孙定惴惴道:“大小姐,这个计划属实有点冒险……”
“好了,孙大哥,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可别给我拖后腿。”朝容竖起一根手指,朝他虚点了一下嗔道。
孙定还想再说什么,可都被这亲热的称谓堵了回去。
十余年来,他恪尽职守忠心耿耿,也不敢有什么奢望,只要能听她叫一声孙大哥,可以常伴左右就足矣。
堂里的老人都拿他打趣,说大小姐将来出嫁,你是不是得当嫁妆跟着去?他笑而不语,心底却是一片苦涩。
真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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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一半士兵都调了出去,所以朝华这边守卫松懈,入夜后,朝容轻而易举便摸了过来。
两人匆匆互换衣饰,再看镜中时,就都有些恍惚。
“你先离开鹿鸣镇,我随后就到。”朝容使劲握了握她的手,将她推到了窗前。
朝华紧张得满头大汗,想叮嘱些什么,但心慌意乱,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窗外一道黑影闪过,孙定伏在那里,低声道:“快点,守卫正在换班。”
朝容见她有些犹豫,咬牙拔掉戒指上镶的小金花,反手往她肩上刺了一下,朝华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一软便往地上倒去。
朝容忙伸臂扶住,将那小金花又按回,摘下戒指戴在她手上,将她抱起递到了窗口。
孙定单手接过,扛在肩上恋恋不舍地回望着她,嗡声道:“大小姐保重,我安顿好公主就来接应你。”
“我一个人没问题,孙大哥,你保护好姐姐。”朝容殷切道。
孙定不敢再耽搁,转身翻上屋顶,顷刻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朝容竖起耳朵倾听,丫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忙坐下,软软地趴伏在案上,像朝华那样蔫蔫发呆。
“公主,洗把脸早些睡吧,明儿可能就要赶路了。”丫鬟端来热水道。
朝容头也不抬,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言多必失,她生怕会露出马脚。
朝华说这丫鬟叫阿修,来路不明,让她一定要多加提防。
朝容也觉得她有些古怪,暗中试探过,不像会武功的样子,但也不像是普通人。
阿修见她不说话,兀自绞了棉帕给她擦脸。
汗巾是温热的,她的手指却是冰冷的,状似无意地划过她颈动脉时,她整个人本能地绷紧,几乎要控制不住还击。
“不舒服吗?”阿修低声查问。
朝容背上渗出一层冷汗,连忙握拳镇定下来,故作轻松地打了个呵欠:“困了。”
阿修没说话,手脚麻利地侍候她更衣,整理好床铺便退下了。
朝容躺在床上,长长的舒了口气。只要熬过今夜就好了,鹿鸣镇往西百里是平城,过了平城就是盘龙山。
想到盘龙山,她却心有余悸。
当日路过时,恰逢山贼劫掠客商,滥杀无辜,她一时激愤,带着孙定纵马过去相助,虽然斩了几个小头目,却让小喽啰逃入了山林。
那队客商虽有华车名驹,却连家丁护院都没有,想必是逃难的云桑人,死伤者多为弱女稚童,惨状令人发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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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阿修早早进来侍候她梳洗更衣。
“等吃过早饭,咱们就可以上路了。”
朝容没有说话,垂下头任由她侍弄。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才一夜功夫,公主就像换了一个人,气色好了太多。”她嘀咕道。
眼看朝容要发作,她立刻笑着退下了。
脱身比想象中的要难,朝容也不想这么快走,她得设法稳住,多为孙定和朝华争取时间。
早饭后她独自待在屋中,拼命回忆朝华的言行举止,并对着镜子练习她那冷漠空洞的眼神。
为了行动自如,她平日裙不过脚踝。
可朝华的服饰看着简约,其实很繁琐,时刻都得揣着手,一旦放下去便袖长及地,裙裾更是覆住了鞋面,需得行不露足。
好在也就装个片刻,她悄悄练习了一下,提着一口气出门登车。
除了押运北燕官兵,竟还看到一小队辽军护送。朝容心下忐忑,在数百人眼皮下消失,她可没这本事。
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朝华平安,她怎么样都行。只希望孙定不要来相救,否则可就前功尽弃了。
车身颠簸,她有些心绪不宁。即便闭目养神,也能感觉到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盯着她。
朝容自幼熟悉江湖典故,像阿修这种平凡到过目即忘的脸,应该是高手易容吧?
可从她的气息和步法来看,怎么也不像会武功的人,越是矛盾,越是让她心生疑窦。
午时,车队停下来休息,朝容并未下车,而是忧心忡忡地趴在窗口。
看这速度,天黑前应该能到沉沙河。
她虽未去过,但对周围的地貌概况还是了解的。搭建浮桥的地方,应该是河道最窄水流最平缓之处,以她的水性,或可一试。
将近黄昏时,隐隐听到了迢迢流水声。
朝容掀开帘角,看到了远处波光嶙峋的长河,水流最平缓处用铁链和木板临时搭了座丈许宽的浮桥。
北人多不识水性,即便悍夫勇将,也不敢贸然骑马过去,便都牵着各自的战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行到一半时,为首的百夫长忽然回过头,大声吩咐士兵们打开囚车,让俘虏自行过去。
朝容心下雀跃,以为老天相助,正要下车时,阿修却跑了过来,拦住她道:“这辆车小,公主不用下来。”
“我、我怕水……”朝容装出若不经风的样子,战战兢兢道:“还是自己走吧!”
“这是大人的命令。”阿修面无表情地放下了车帘。
朝容深吸了口气,紧紧攀着窗棂,他们竟真的把车赶到了桥上,一群人簇拥着保持平衡,可还是晃得她心惊胆颤,冷汗淋漓。
马车行至桥心时,忽听一声清叱。岸边怪石间箭一般掠出个黑影,挟着道匹练般的白光当空斩来。
刀光如虹,在夕阳下闪耀着夺目的华彩。
只听得金戈相撞铿锵作响,就见火花四溅,桥身剧烈晃动,原本固定桥面木板的四道铁链顷刻间断了一道,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应声断裂。
桥身蓦地倾斜,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嘶鸣不绝于耳,一大群人齐齐跌进了水中。
那黑影快如闪电,刀身一横,在马车还未翻下时,瞬间削掉了车盖。
朝容等这一刻已经很久,她屏气凝神,刀光甫一近前,她便惊叫一声,借着倾倒之势跃入了水中。
就在大家自顾不暇时,方才一刀斩断浮桥的黑影却猛地收刀,追逐着那袭跌落的红衣一头扎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