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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楔子

      一盏灯火,一曲琴瑟,一轮红日,本早应下落在客栈,却为了这一曲似曾相识的筝曲在这间草屋前驻足。一曲终了,我迟疑了一会,转身欲走,草屋的门却突然开了,一个女子立在门口,头簪珠花,淡紫罗裙,看到我,她有一瞬的失神,然后拢拢耳边的发,侧过身,问道:这位姑娘,可愿进来坐坐?
      不知是我心软,还是确实觉得她不是坏人,也许是错觉,她眼里那抹光痕看起来,很像泪光。我点点头,打扰了。
      姑娘是从京城来的?她递过一杯茶,问道。
      我接过茶,笑而应道,姑娘好眼力。抿一口茶,清香沁人心脾,抬起头想问这是什么茶时,却发现紫衣女子一直注视着我,甚至眼泪快要流出,像是在看一位故人。
      她在桌子对面坐下,轻声地问,不知姑娘可愿当一回听众,听一个故事?
      故事?我欣然同意,乐意之至。这样枯燥乏味的夜,有个故事可以听,再好不过。

      壹

      那日,我与爹正在梅花树下对奕,娘在一旁看着。爹老谋深算,棋棋险招,我即使在下棋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也无法招架,眼看就要输了。爹捋捋胡须,笑,姜还是老的辣啊。
      这时候,下人来报:老爷,薛公子求见。
      爹脸色一凝,沉声道:让他进来。
      娘让我先回避,爹却说,不必了,双儿迟早也要知道的。他这次来,恐怕也是与双儿有关。
      薛臣映与我青梅竹马,别人说他家道败落后流连于牡丹丛中,风流成性,拥有无数红颜知己。也许,我便是别人口中他红颜知己中的一个。
      薛臣映一身白衣,手持折扇,温文儒雅。见我在场,也只是稍有一怔,遂嘴角蔓延开一种高深莫测的笑。
      李大人,在下求见是有要事相求。
      爹冷冷一笑,将小女嫁给你?
      正是。
      你与小女不过是青梅竹马,两人根本没有感情。你风流成性,小女嫁与你,岂不是要被人笑话?再加上你家道败落,又岂能与小女门当户对?
      薛臣映垂眼,眼光瞥向一边的我,道:李大人之说,在下不能否认。只是成亲之事,不能问赋双的意见么?若赋双同意,也请李大人不再阻拦。
      爹看向我,问到,赋双,你愿意嫁给薛臣映?
      对薛臣映,我从来不认为我了解他,尽管我们是青梅竹马。只是,他瞥向我的那一眼,意味深长,使我觉得他似乎有我非答应不可的理由。
      纵使如此,我还是微一欠身,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赋双听爹娘的。
      爹对薛臣映向来冷淡之至,甚至是厌恶,听到我的回答,嘲讽地笑道,如何?薛臣映,你为什么要娶双儿?
      我看着薛臣映琉璃色的眼睛,像风和日丽时的湖水一样波澜不惊,有的只是平和。
      他缓缓道出缘由,没有丝毫犹豫。因为李大人富可敌国,可助我完成大业。
      你的大业?凭什么认为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爹笑得更大声,也更讽刺。
      因为我的目标,和大人你的一样。那就是——
      他稍有一停,眼光若有似无地飘向我。我心里“突”地一跳。
      ……为了一个人。很重要的人。
      恩?为了一个人?哈哈哈……
      难道……大人您就不想试试坐龙椅的滋味吗?
      哦?爹一挑眉。你这么说,就不怕我把你送上官府?
      此话一出,我就知道,薛臣映赢了。爹的话无异于他许了薛臣映。
      只是这篡位的事……虽然如今暴君掌权,百姓深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各地起义军群起而攻之,赵家山河不倒也难。可这是诛九族的大逆之罪啊……爹怎么可能——
      想起爹种种的神秘,我猛地转过头,看到爹脸上的笑,深不可测。
      那天,爹和薛臣映在梅花树下谈了很久,我和娘远远地看着,看到爹高兴地拍了拍薛臣映的肩膀,看到爹看他的眼神从鄙夷变成了赞许,似乎还有理解。
      那时,才突然真正地意识到,我认识的薛臣映,已经改变了。
      又或是他一直都是那样高深莫测,只是他伪装得太好。
      本应冬天开的梅花提前开了,一树繁花,人们纷纷惊讶与赞叹。我却觉得这是一种悲哀的开始,提前绽放,定然会提前凋零。说不定,是因为那梅花树和我一样,在那天感到了刺骨寒。

      就这样,薛臣映入赘了李家。当迎亲队伍把我从李家别馆接出来时,经过了怡红院,听到楼上有人在歌唱,极尽哀怨,不用去看也知道,当是传说与薛臣映相交甚好的花魁吧。连那琵琶声也是哀转久绝,只是,很快就被这喜气洋洋的锣鼓声给盖过了。
      她心中凄苦,更有谁人知?
      身为女子,所以很多事,我们都身不由己。
      京城第一富贾办喜事,自然有很多人围观,亲戚朋友们喝完喜宴后原想闹洞房,爹礼貌地推辞掉了,碍于当家的发话,人人怏怏而返。
      所以,自然不会有人知道我和薛臣映分房而睡,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和他这暗中玄机。
      早在薛臣映前来提亲那日,也是在梅花树下,就在我折下一枝白梅时,爹和薛臣映走过来,跟薛臣映说,双儿天资聪颖,不失为一个好参谋。
      薛臣映微微颔首应着,看向我,却是极其复杂的神色。

      贰

      成婚后,爹将李家钱庄交由薛臣映打理。薛臣映利用李家的人力物力前往西域搜罗美女和奇珍异宝。我猜他的第一步,应该是想办法接近皇上吧。
      果不其然,在美女和奇珍异宝送入皇宫的几天后,皇上便下了圣旨。
      圣旨到的时候,爹和薛臣映正在梅花树下下棋,我在一旁观战。下人报,客人已到。
      我抬眼看去,约有四五人,装束与常人无异。只是站在最前面的人,苍颜白发,他脸上的傲气和腰间佩带的玉环,看材质属和田羊脂玉,镂空云纹,雕工极细……此人应非富即贵,或者,是宫里的人。
      爹看到来人的时候,脸色一变,连忙起身鞠躬作辑。不知福公公来访,有失远迎,还请公公恕罪。
      原来这就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福公公。
      我和薛臣映连忙行礼——既是红人,就算是条狗,此时也定是不能得罪的。
      只听福公公轻笑一声,尖尖细细的声音便传出来:哪里哪里,咱家这次是微服出访,暴露身份会有诸多不便,也不怪得李老板。咱家此次来是为了颁圣旨的。然后用兰花指自袖中拿出一个黄色的卷轴,开始宣读圣旨。
      圣旨宣完,爹接过圣旨,道,谢主隆恩。
      我将爹搀扶起来时,福公公带来的随从中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感叹。声音银铃般悦耳。
      福公公一听,顿时大惊失色,看向随从中身材明显娇小许多的人,惊呼道:芙蓉公主!您怎么会在这呢?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可怎么了得啊……
      皇上最宠爱的公主芙蓉,轻蔑地哼了一声,正眼也不看他,径直走向棋桌坐下,斜了两眼棋盘,手指轻轻点在一枚黑子上,问道:这一步,是你下的?
      薛臣映微微点头,回公主,正是草民。
      公主嫣然一笑,巧兮倩兮,眼波流转。
      果真仪表堂堂,知书达理,不知……当本公主的驸马如何?
      公主,这薛臣映已是李家的女婿……福公公赶紧出言阻止道。
      却怕是福公公在皇上面前受宠太久忘了自己的奴才身份,不记得对于主子的话只能有听从而不能有异议,竟然敢当面阻止主子。果然话音未落,就招来了公主的一个耳光。
      本公主的决定,何时轮到你这个下人多嘴了?
      是是,小人知错,还请公主恕罪。福公公捂着一边火辣辣的脸,立刻变得唯唯诺诺。
      本公主要的人还从没有要不到的。她向薛臣映勾勾手指头,示意他过去。他走过去,微微俯下身,不料被公主以拇指和食指夹住了下巴。
      本公主要是亲了你,你就非得娶我不可了。吐气如兰,似假非假。说罢,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似乎挑衅地瞥了我一眼。
      有福公公的前车之鉴,在场的人都不敢贸然出言劝阻,被罚还是小事,若是丢了小命,可就万万不值了。
      我是薛臣映的妻,眼下由我说话再恰当不过了,大家都把目光转向我,似乎在等我做出反应。
      承蒙公主抬爱,薛臣映感激不尽,只是公主是千金之躯,与在下身份悬殊——
      薛臣映笑得如沐春风,轻轻地移开公主的手。
      在众人面前这般,只怕会落人话柄。
      公主似乎有一瞬出神,看着薛臣映的笑靥,突然站起来,宣布道,本公主决定了,回宫后就跟父皇说,让你当驸马。你就等着吧。回宫!
      众人给公主让出一条道,福公公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经过我的时候,停留了一下,冷笑道,以后还要蒙你关照了,姐姐。话说完,趾高气扬地走了。
      我一转头,刚好与薛臣映对视,他对我笑了笑,似有歉意。
      ——是在意我会在意吗?
      我点头,还以微笑,转身回房。继续绣我那形单只影的《鸳鸯戏水图》。
      ——无谓在意不在意,反正,这也只是局的一步不是么?而我,只是要扮演一个温顺的元配,不会对公主造成任何威胁的人,这样,狗皇帝才会将宝贝女儿许给薛臣映。
      别人眼里的李赋双,是要忍气吞声、有苦不能言、哀怨,才符合他们一概的想法。
      爹说我的笑很勉强,我解释说那是因为我累了。
      其实真正什么原因,谁都无须知道,也无须深究。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我只不过在梅花树下抚琴,顷刻间却被雪白的梅花落了一身。漫天飞舞的花瓣,果真像是下雪一般,很美。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想接住飞旋落下的花瓣,却被另一个人半途接了去。我蓦地转头,正对上那人琉璃色的眼眸。
      薛臣映。我的夫君。名义上的。
      他眼角满是粲然笑意,状似自然地帮我把落在头上的花瓣小心地弄掉,随口问道,你的琴声如此悲凉,可是……在想什么人?
      我本来看着他体贴的举动发怔,听他一问,不由得回过神来,转而别过头去,不看他澄澈的眼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平常。
      悲凉之曲,若不弹得悲凉,又怎对得起悲凉之名?是你多心了。
      是在想子昂吗?
      他却还是提起了那个名字。
      萧子昂。与我和薛臣映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我爱的人。
      在薛臣映成为孤儿的时候,萧家收养了他。从此便与子昂情同手足。
      我想否定,但又何从否定呢?他说的确是事实。喉头忽然被一股心底涌上的凄凉哽住,无法开口。
      半晌,我说,死者已矣,又何必再提?
      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子昂入殓的那天,是我将第一捧土撒下。从此阴阳两相隔。
      薛臣映轻而缓慢道,如果……他没有死呢?带着试探的语气。
      我沉默了,这样的“如果”若是真的存在,现在的我又将如何面对他呢?月老连在我与他之间的红线早就断了,既然断了,再怎么连,也依然回不到从前……
      既然如此,对于这种假设,我永远只有沉默,也只能是沉默。

      叁

      芙蓉公主果然是狗皇帝最宠的公主,不过三日,便有人来宣爹和薛臣映入宫,想必除驸马一事应该无它。果然,大婚之日定在十日后的黄道吉日。
      虽然我与薛臣映有名无实,爹依然对我心怀歉疚。
      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双儿,迟早有一天爹会让狗皇帝全部偿还你今日受到的屈辱。
      我不语,望向窗外的梅花树,依然开的那么繁盛,只可惜,过些日子就见不到了。
      皇上赐了一座府邸给芙蓉公主做嫁妆,其他的黄金万两,丝绸千匹自然也不在话下。
      在宫里行完礼,便一路敲锣打鼓,大队人马向新的府邸而去。在府前停下,薛臣映下马背公主下轿,刚背上新府前的台阶,公主便要求下来,在大庭广众之下,笑盈盈地搂着薛臣映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顿时围观的人群中传出一些细碎的笑声和议论声。
      公主脸色一凛,下令道,来人,将那人给本公主拖下去把舌头割了!纤纤玉指一顿,指向了人群中一位中年妇人。
      几个士兵领命,过去将那个妇人拖走,眼看又有一个平民百姓要受到伤害,我顾不得多想往前一步。公主……
      她闻声看向我,眼中的冷意让我浑身一寒。姐姐叫妹妹可是有事?
      我咬牙跪下,为那妇人求情。平民百姓不懂礼数,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饶过那位妇人。
      她轻笑一声,俯身贴近我的耳边,冷冷道,李赋双,你想让本公主当众出丑?
      赋双不敢。只是今天是公主的大喜之日,有人流血未免有些不祥,所以……
      她冷哼一声,直起身一挥罗袖,转而揽住薛臣映的手臂,说,既然姐姐都当众求情了,那就放了她吧。若是以后再有相同的情况,就挖了那人的眼珠子。瞟了我一眼,继续道,谁求情都不能通融。然后偕薛臣映一起进府。
      正当我舒了一口气时,芙蓉公主突然停下,轻轻地说道,还有,你要给本公主记住,在这里,谁才是当家说话的。
      是,赋双谨记。
      丫鬟小蓝扶我起来,怜惜地替我拍掉膝上沾的尘土。我看着已经进门的公主的背影,忍不住轻叹一声。接下来的日子如何,我已经能预料到了。

      住进新府一月有余,我每天除了吃饭的时间出下房间,其余时间都在房里刺绣,描山画水。
      小蓝问我为什么都不出房间走走。她说府里的花园很漂亮,有很多不认识的奇花异草。
      我微笑着回答她,因为我喜欢待在房里。
      看着她将信将疑的表情,我心里泛过一阵心酸。
      出去干什么,看公主和薛臣映缠绵悱恻旁若无人地耳鬓厮摩么?
      倒不如在房里刺绣,描山画水,乐得自在。
      一日,娘来看我,哭着说,委屈你了。我一愣,这句话恍若隔世。我对娘微笑着摇摇头,我知道她想说薛臣映冷落了我。
      犹记搬进新府后的某一日,我在书房临摹书帖,不知何时薛臣映站在门口,看着我,似乎有无限哀伤。他说,委屈你了。阳光西斜照进房,残阳如血。彼时我放下手中的毛笔,对他淡淡一笑,小不忍则乱大谋。然后侧身绕过他离开,不作半点停留。
      只是,我们本来就不像夫妻,此时不过是更疏远了些,娘又何必难过。
      我,又何必可惜。

      再见到薛臣映,发现他与我一样,都消瘦不少。他琉璃色的眼里是深不见底的疲倦,像一潭死水。他浅浅地笑了,提议道,我们下棋好吗?
      我同意了。
      这些年来他棋艺大长,从那次他与爹的对弈中即可看出,只是他下的棋招,都是以牺牲为代价,每一步,都让人感到深深的绝望和惨烈。
      我甘拜下风。
      收拾棋局时,他低头缄默着,冷不防,看到了他的眼泪,一条蜿蜒的线,顺着脸颊,“啪嗒”一声,打在了棋盘上。我顿时怔住。
      他轻轻地说,想当年,我们三人一起学下棋的,可是我一直都赢不了你和他……
      那是因为你的棋艺进步了啊——
      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他”是子昂。
      不是。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清澈如洗,有光痕浮动。我不是一直都不如他……只是我在退让,为了报恩我一直都在退让,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我退后一步。他倏地站起来,脸上的泪痕未擦,说声“失陪”后转身离去。毅然决然。连让我问清楚的机会都不给。
      退让么……你们都有你们的理由而实施这场阴谋,却没人想过我的感受,那么我呢,我是因为什么才卷入这场阴谋呢?
      一回首,看到棋盘上未收完的棋子,我终于抑制不住这些日子来的压抑,将棋盘打翻在地,黑子白子散乱一地,如此复杂,纠缠。也终于,放声大哭。
      我算什么?
      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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