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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让他降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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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在离开孤儿院之后都会有一个新名字,中原中也却一直叫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第一次见门野有里子的时候,她还叫门野有里子。他想上去搭话,和她说你长的真好看。但他只是拿出口袋里的最后一颗糖,塞在她手里又离开。走的匆匆,连她的笑脸都没看清。
孤儿院是中原中也最早接触到的世界,这个世界和多年后他所在的世界一样,里面没有英雄,只有许多废物。而在那时的门野有里子眼里,这个世界里有一个暴虎冯河的英雄,英雄的名字叫中也。那会儿的女孩体型过瘦衣服过大,显得整个人有一种迷茫的慌张感。但总有一个满身勋章的英雄挡在她身前,虽然男孩也是瘦瘦小小的,宽大的衣服灌进风,描绘他惨然的身躯,小孩子龇牙咧嘴戒备满满。像是一堵挡住风浪的瘦弱的墙。
女孩似乎甘心做一个顺从的受害者,男孩则不甘心被人欺辱,宁愿做一个加害者也不愿被害。
两个孩子同样都不会讨大人喜欢,也不会讨孩子喜欢。夏日里在户外打扫,冬日里用凉水擦窗户,被褥发霉带味却不敢拿出去晒,因为可能下一秒被褥就不是自己的所有物。他们从不回头看铁栏杆外那些愉快的孩子。
中原中也双手上总是伤痕累累,女孩一边给他吹一边用温水擦干净,和他说:“我真不想这么过一辈子。”
“我想有钱。”她动了动有些难受的脚,脚腕上被抽打的伤疤撕扯开来,血流满整只脚。可她好像毫无知觉,自顾自说着:
“这样我们就可以过好日子了。”
两人有一个秘密基地,一个破旧的满是垃圾的安全通道,似乎早已废弃。每当午夜所有人都睡了时,两个孩子就缩在这里,一个用被护工扔掉的热水壶烧热水,一个则偷偷摸摸去找些能吃的东西回来。昏暗狭窄的孤儿院缝隙似乎成为了唯一存在温情的地方。
某天男孩抱着小半瓶红酒,手里捏着两根皱巴巴的烟兴冲冲跑回来,展示给女孩看。
“这是世界上最棒的战利品。”他这么说着。
有里子知道这红酒是每次院长喝到留瓶底的各种红酒的混合,攒了许久才有小半瓶。烟却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喝完热水,他们将杯子并排放在楼梯上当作桌子,席地而坐,小心翼翼倒出那一点酒,男孩摸出发黄的透明塑料打火机,里面看起来空落落。
一人拿着一支烟点起来,闻起来有些凉,但还是将他们熏得泪眼模糊,可两人不想浪费这醉生梦死,深吸一口,脑子好像也被呛晕,再喝一口什么都不是的红酒,嘴里发苦发涩,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安然睡过去一般。
脑袋被清空,只有眼前景物在转悠。
中原中也脑子里有男人在唱:
被污浊了的忧伤是,
倦怠时做着想要去死的梦。
那是在风中颤巍的声音,好像扯着最后一口气放不下。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精致漂亮的实木桌子,看了一半的报告无辜地歪在桌上。
正好尾崎红叶抚着和服袖子走进来,眼里是寒光,娇笑倩兮,“报告先别看了,和我去完成你的成人礼。”
“做什么?”
“杀人。”尾崎红叶看他没反应便笑起来,“谁会白白养活你?”
后面的话女人没说,他也明白。你不杀人,如何呆在这里?
尾崎红叶领着他往地牢走,走的很慢,一走进去,他闻到腐臭的味道参杂着血味,空气湿漉漉黏糊糊。太宰治也在,浑身是血,眼睛睁得大大的往门口走,头也不回。女人指了指挂在墙上人形状的东西,血淋淋糊成一团。
“知道心脏在哪吧?”
中原中也死死盯着那团东西点头,尾崎红叶拿出一把崭新的匕首递给他,转头离开时开口:“这人死了你就可以出来了。”
女人离开后,地牢门那边出现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面色冷漠。就这么站着,目光不曾移动半分。
中原抬起手将刀尖对准心脏,戳进肉里几分,脸色惨白,没一会,手哆哆嗦嗦地放了下来,那团东西突然抬起头对他露出嘲弄的表情。女孩脚腕上的伤疤好像又裂开来,血淋淋糊成和那人如出一辙的表情。
他的手又抬了起来,用尽力气插进那人的胸膛,然后拔出来,可那人并没有死,只是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嘴大张大合地想要多呼吸几次。他不再犹豫,手起刀落割开那人的脖子,血溅了满身,犹如滚烫粘腻的沥青从头淋下来,然后干涸固住,中原中也呼吸困难,咽喉里仿佛也塞满了青黑色的混合料。
他大口喘着气,刀掉在地上也毫无知觉,自顾自从包里掏出烟点上,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团歪扭的东西,那东西死死盯着他,表情不变。
门口的男人早已悄然离去。
这一根烟里,中原中也感到自己的四肢百骸被打碎然后生长出一副新的骨架,尖锐地刺着血肉前进,碎骨戳进肉里刺激神经惨烈尖叫,脑子从没那么清明过,“这么做我以后可以变好吗?”
他跌跌撞撞爬起来捡起刀擦干净揣在兜里,烟头丢在血里,黑乎乎冒着难闻的味道,“可是至少不用过明天可能就会死掉的日子了。”他摇摇晃晃走出地牢,再没瞧那团东西一眼。
和太宰一起一夜毁掉某个组织时,他和这天一样瘫坐在废墟前点起一根烟,精疲力竭,他垂头自言自语:“我只差一杯酒就能睡着了。”
太宰治垂着头看他,眼睛大大的,和那时冷漠麻木的表情如出一辙,然后笑起来:
“结束了。”
那天的黑手党很高兴,尾崎红叶却是看不出喜怒,只说送他一份礼物,兜兜转转带他到樱霜学院门前。开学典礼刚刚结束,门野有里子脸上带着笑,穿着合身的校服,看不出原来的半点模样。黑色长袜盖住伤疤,手上也不再有茧,过得十分安逸的模样。
“去打个招呼吗?”尾崎红叶暗地里攥紧手袖,脸上一派悠悠然发问。
中原想,我命贱,在哪都活得下去,可她不能和我一样,况且她现在很好。
他看到身旁悲哀的女人,心说她对我那么好,不想我重蹈覆辙,我也不能辜负了她。
他摇头,女人的手袖忽这么松开了。好像也是欢天喜地的模样:“这就对了。”
“你认了她,以后你们都不好过。”
中原中也点头。要是我从阴沟里爬出来摸到一点光,就再也回不去了。他手里捏着一根红色的头绳,悄悄装在信封里送给她,祝她开学愉快,未来愉快。
没有署名。
几年后。
中原中也臭着脸走进神社,前方瘦巴巴的身影让他脚步顿了下来。脑袋里千回百转只留下一句话。
如果她现在不好,我大概可以让她过得好一点。
他躲在神社的苍天大树后面点起一根烟,像是吸氧一般吸着那根烟,烟燃尽了,后来的事情也会有所不同了。太阳还在燃烧。
森鸥外阖上书,爱丽丝打开最后一页,稚嫩的声音把书里的一字一句念出来:
“那些照得我们无法睁眼的光,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黑暗。只有黎明真正到来的那天,黎明才是黎明,与之相比,太阳只不过一颗昭示黎明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