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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昭云祈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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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云国杏薇宫外
杏薇宫外遍植樱花树,正值花开时节,满园芬芳四溢,不时微风吹过,落下花瓣无数,似在下一场缤纷的花雨。一棵树冠繁密,开如大伞的樱花树下。置放着一张宽大的狐皮长椅,一个玄袍男子倚躺在上面,双目微瞌,侧旁的紫木小几上放着一盘下了一半的象棋。
在男子二丈之外,有一张红木书桌,一个穿着锦绣罗衫宫袍的女子正坐在桌前,拿着一张用黄皮包着的折书朗朗念道:“润武三十九年伏月初,郾城降暴雨连续十数日,湛江水位涨,堤危。城内但凡能劳者,皆上堤抗之。然郾城土碱地少粮乏,欲请借临城之粮而不得为之,甚急!郾城督府蔡建涣呈上。”
卧榻着的男子修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动了动:“批,令荆城洛城守卫统领速整齐二万石粮草调于郾城,再各调拨三千兵卒抗洪防堤。还有让湛江所过之簟城、芪城、曲城、炀城、珞城都作好防洪的准备。”男子不缓不急的吩咐道,湛江是凤朝第二大河,河流湍急。始于关外末甘山,流经昭云国、皇域再经月国注入东海。而每逢六月便是湛江的汛期,而昭云国更是首当其冲,一到这六月湛江防汛便是他的一块心病,奈何国力有限不能铸成一条稳固的长堤来抗那猛洪。
锦衣女子略微思量片刻措辞用字,便提笔批复。红色的蝇头小楷端正流畅,字字圆润笔笔如风,端看那字实在想不出是书自一妙丽女子之手。
批复完一份奏折后,将其轻放于一旁,拿起另一堆待批阅的奏折中的一份,展开。眉头微微一皱,似有一些不快。
“天纾,怎么不读了?”男子轻语问道,身子挪了挪调整了一下睡姿。
“恩,是关于今年科考的,王相,李相都推荐自家门生为今届主考,各不向让,麻烦。”墨天纾拿着毛笔用笔杆戳了戳头发,嘴角微撇,搞不懂这种麻烦的事怎么还有人争着要去做。
“呵呵……这是他们招揽高徒门生扩展己方势力的大好机会,他们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了……。”榻上男子轻笑道,似并不以为意。
“李相为人忠耿,对我们墨家甚为忠心,也是两朝元老了,然私欲太重且爱财,他推荐的人是闰甲年的状元今文渊殿参知张独。王相,谦恭仁和,做事进退有度,门下坐客甚多,在朝中人缘是最好的,他推荐的人是华英殿的左徒司马洛。”墨天纾浅略分析着如今朝中的两位位势最高的大臣。
“天纾,以为何?”男子轻轻问道,随手拈起一朵飘到他脸上的花瓣,凑于鼻端,轻嗅。
“以王妹愚见,择李相之举荐为佳。”墨天纾并未怎么思索便答道。
“为何?”男子手中拈着花瓣,嘴角微扬。
“李相有诟,污在爱财,亦有节,节在忠于王室。容易看透,掌握。但是王相则不同了,他在朝中势力过大,盘根错节,很多文官御吏都能跟他扯上点关系,表面上看不出他贪财好色,私底下风评似乎也不错,但是越是没有缺点的人越是需要提防,况且朝中的势力似有倾斜,也该由我们调拨平衡一下了。”墨天纾拿着一块红朱纱砚缓缓的磨着,红色的朱砂在端砚内渐渐晕开,似一团鲜血浓墨而艳丽。
“天纾……即使王兄将来不在了,我也可放心将昭云国托付于你。”榻上男子喃喃说道,侧过身子斜躺在榻上,一手枕着头,一手横在腰上,轻拢在身后的长发微微散开。原来他便是那世人称为最为淡雅的昭云国祈王。
“王兄……你又在胡说了。”墨天纾微恼。
墨天祈微微轻笑,不语。
“奴才参见王上,公主殿下。”一个内侍缓步走来,拜跪道。
“起来吧,什么事?”墨天纾一边批着奏折一边说道。
“王相正在华英殿候着,待王传唤。”内侍恭立一旁,回道。
“那老狐狸。”墨天纾口中轻喃,放下了手中的笔,拢了拢长裙站了起来“王兄,还是我去会会他吧。”轻移到墨天祈的身旁,拿下落在他枕边的残花。
“恩”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墨天纾缓缓施礼,然后随着侍卫走出了杏薇园。
四周忽然静了下来,仿佛那花儿凋落的声音都是那么清晰的在耳边转过。鼻端飘过一丝异香,清雅幽淡却不是那樱花的味道。
墨天祈双眸蓦地睁了开来,身体猛然坐起,似惊到了欲落在他身上的花儿,飘飘然然从他身边荡开。
“夙灵,别躲了。”他口中轻喝道,嘴角边却溢出一抹灿烂的深笑,醉了一树娇花。
“哎呀,师兄还是那么厉害,怎么躲都躲不过你。”一棵繁茂的樱花树上飘下一个白影,似踩风而下,伴着纷纷雨落而下的花儿朵朵,那女子浅笑轻颦。
“躲在树上许久了吧,是不是我不叫你,你就准备躲上一辈子了。”墨天祈笑骂她。
“呀,才没有咧,谁让你那才女妹妹每次看到我必要叨念一番,不说的我耳朵生疮是不会罢休的,我看到她实在怕极,所以才躲着不下来的。”夙灵坐到那张睡塌上,一手勾着墨天祈的手臂,娇笑道。
“也只有你这丫头才敢在我王宫内随意来去,换成别人怕早已被乱箭射死了。”他的双眼碧蓝如海,清澈的不染一丝杂质,眼神似落在夙灵身上,但彷佛又穿过了她的身体,落在遥远的另一端,每每看到他的那双眼睛,夙灵的心中便是一阵绞痛。
“师兄,这次我可是给你带来好东西了呦。”夙灵献宝似的从腰畔取出那只放着玄叶珠玉的红木小盒,打开盖子,凑到墨天祈的鼻下。
墨天祈细细的闻了闻,惊讶道:“这是赤峰崖上的玄叶珠玉。”
“恩恩!就是那玄叶珠玉,用它熬药,清毒明目,对于治疗师兄的眼疾很有效的呢。”她将盒子小心翼翼的盖上,放到墨天祈的手上,合起。
“这些年,你独自闯荡江湖,都是为了找这些药吗?够了,别再找了。”他的手轻轻的抚上她的长发,脸上满是不忍与怜惜。
夙灵细细的看着他,抬起手想抚上他的眼睛,指尖在他眉前一寸处停住,收起,终是没有碰上,手缓缓落下,却被他一把抓住。
望着那双无焦距的双瞳,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她反手一握,紧紧的拉住那双玉洁修长的手,手掌上是细细的薄茧,那双手曾经保护过她,为她挡过风,遮过雨。“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能治好你眼的草药,即使踏遍凤朝每一寸疆域,我也会找到的。”话语虽轻,却含着她永不回头的执着。
“你……何苦这么执拗呢。”他单手环过她的肩头,搂过,拥入怀中,轻叹一声。
“师兄不是常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吗,所以不用担心我的。”夙灵眨了眨眼,隐掉眼中的酸涩,笑道,眼角一瞥看到一旁的紫木小几上的一盘残棋:“好久没跟师兄切磋了,今天要好好的下一番,要不就用这残局吧。”
“好。”墨天祈欣然答应。
“炮□□八。”夙灵蹲在桌前,执红棋。
“卒二平三。”墨天祈则执黑棋。
“师兄在位多年,何以久久不册封王后?”夙灵歪着脑袋分析着棋局,思索了片刻:“炮三平六”
“……封后……,呵呵……,卒三平四。”他指上推着棋子,嘴边凝着一抹淡笑。
“唉,别笑呀,说正经的呢,师兄贵为一国之王岂能无后。恩……炮六平九。”
“心已死,岂敢再言情爱。卒四进一。”墨天祈淡淡的说道。
夙灵微一叹息,再也没了下棋的兴致,起身,望着面前满园的樱花树,轻轻说道“师兄,还是忘不了夙玉师姐吗?”
“刻入深髓,想忘也忘不掉。”只见他嘴角的笑容似突然混着了一丝苦味,头微垂着,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睛。一声淡淡的叹息,卷着风儿轻轻荡开。
“师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夙玉师姐怎么会死?”夙灵不解的问道。当年她父皇五十寿诞,她特请了假回去住了段日子。可是等她回来之时,却发现夙玉师姐已死,就连师兄也双目失明,她追问师父原由,谁想师父只告诉了她一句话:“今日之因,明日之果。今日之果,亦诞于昨日之因。”这说了等于没说。至此之后师兄足足闭关了一个月,任是谁也不见,等好不容易出关了,她也不敢再问了。此时她敢提起,也是基于事情过去了都五年了,什么事都该淡了吧。
墨天祈坐直身体,右手压了压被风吹撩而起的长发,却是不语。
“师兄。”夙灵颇为担心的看着他,这凤朝最为淡雅如菊的祈王,曾经也是个会疯、会闹、会畅然而笑的男子,可如今却……。
“夙玉至死都不愿再见我一面。”低缓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长长的发掩在两颊旁,遮住了他的面容。“她何以如此恨我……”
“师兄……”夙灵蹲在他身旁,双手紧紧的握住他微颤的双手,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往事到底如何,她却一点都不知道,即便事已过五年,可他的心痛却依然未减。
清澈无尘的双眸中,似凝着一滴悬珠,欲落未落:“夙玉曾说,她死后会在奈何桥旁等我,到那时,她再告诉我,她是爱我多一点还是恨我多一点。夙灵,你知道吗,我很想快点去找她。”抬首凝目,眼神却是落在某个虚空之中,但深切的哀愁悲伤却连这满园娇美妍丽的樱花都淡化不去。
“师兄!”夙灵一惊,抓着他的手一紧“你还有天纾,你还有我,你还有你的臣民,你不可以……不可以……。”话语一顿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傻丫头,我会好好的活下去的。”墨天祈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长发,淡淡的笑道:“这便是她对我的惩罚。”
夙灵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有些话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也罢,反正有天纾在,她也不怕会出什么事。
远处似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缓缓传来,还有女子吩咐内侍的低语声。
“呀,天纾来了,我得走了,可不能让她逮到了。”夙灵站起身,四处张望了一下。
“夙灵……。”墨天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凡事皆要小心应对,切莫莽撞行事。”他细细的嘱咐道,现在也唯有这个师妹是他放心不下的了。
“师兄,放心吧,我不是小孩子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自然会掂量着的,不要再为我担心了。”她凑到墨天祈身边笑道,挠了挠脑袋。
“恩,这样才好。”墨天祈舒颜一笑。
“呀,天纾来了,我得赶紧走了,师兄保重。”夙灵挣脱他的手,纵身一跃,只见一道白茫在粉林中闪过,片刻不见踪影。
“这丫头。”墨天祈低首浅笑,手中紧握着那个红木盒子,心中无限感慨。
“咦……王兄,你怎么坐起来了?”墨天纾走到墨天祈的身旁坐下,眼睛看到那盘就快下完了的棋盘上,眼神一凛:“夙灵来过了?”
“是的,不过已经走了。”墨天祈也直言不讳。
“溜的到快,她就那么怕见到我吗?”墨天纾有点丧气的说道,她又不是鬼,需要怕成这样吗?
“你只要不一看到她,就叨念个没完,想来她也不会怕你的。”墨天祈笑道。
“唉?连哥哥也这么说吗?”那她真是太失败了……。
“天纾,你对她也确实唠叨了点。”这两人一个是他亲妹妹,一个是相处了十多年的师妹,任是哪一个他都视若珍宝,不忍苛责半句的。
“我气呀,哥哥!要不是她我能像今天这样吗?”想起这件事她就悔的肠子都青了。
她墨天纾从小聪慧,二岁识千字,五岁背律诗,七岁便可以景赋诗,十岁那年所作之《观景论策》更是让皇朝内那有名的史书大家风泰大人读之惊叹,此女奇才也。那一年她的名声传遍四国。前来昭云国与她交流切磋的文人雅士多如过江之鲫,后来更被冠于第一才女之称,那时年纪尚小,为此还沾沾自喜过。不久后,她收到了一封书简,简面上书有二个字《论政》,其所作之论述比她的《观景论策》更为殷实,结构也更为严紧,词作优美,通篇读下,酣畅淋漓,竟无一丝顿泄,只是可惜未留名号,让她颇感遗憾,只以为是哪个文人大家所作。
后来偶然间遇到了那个轻灵飘逸的女孩子,见她一手楷书似行云流水般,竟与当年那《论证》上的字体一摸一样,在她步步追问下,这才承认了那《论证》却为她所作。
墨天纾不禁感叹,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凤朝第一才女的名号归于她才是实至名归。本想将这篇她所作的《论证》告于天下的,谁知却被她挡了回去,记得她当时的那句话听的她几天没吃下饭。
“第一才女?天啦,我才不要呢,你自己慢慢享用吧,天天被人盯着切磋来,切磋去,还不如让我死掉算了,你可千万别给我捅出去啊,不然我死也不会承认的。”这就是十岁时的夙灵,害得她至今都戴着这第一才女的高帽子,现在想脱也脱不下来了。想想她就呕啊。
“下次被我逮到,我一定好好的唠叨死她。”墨天纾忿忿的想到。
墨天祈一手抵着眉心,低首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