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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朝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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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崇政殿
在一方凤案后批注奏折的凤如非这几日几乎被鼎城的事搞得焦头烂额,那些个从没碰到过大战的文臣几乎都派不上用场,而武将却只有他父皇手中的兵符才能调动。而他唯一得父皇恩准亲自筹建的四方骑亦差不多被悉数派出。此时在他手上那些劝降招抚的折子看得他是火冒三丈。手狠狠一扬,一摞折子“啪”的一声被丢到了地上。身体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一手按捏着晴明穴疏解着眼睛的酸涩,一双剑眉微微蹙起。
忽然一道如流水般的琴声缓缓泄入,像是一泓清泉慢慢安抚着他焦躁的心绪,几日烦愁不解的双眉渐渐的舒展了开来。他静静的靠着椅背聆听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后继续提笔批复了起来。而那一摞被丢在地上的折子已经被一旁候立着的内侍给捡了起来。
不过片刻,凤如非耳边响起近身内侍的低唤声,原是有人宣昭。
“殿下,皇上此刻在栖凤宫召见殿下。”来者正是皇上的贴身近侍。
“走吧。”凤如非起身折了折袖口淡淡的说道。
殿外细雨蒙蒙竟是下起了小雨,从崇政殿到栖凤宫要穿过一座牡丹园,只是将入深冬,满园也只不过是枯枝残败而已。
一旁内侍打着锦伞,凤如非慢慢渡走在园中小道上。他平素就最是喜欢这种细雨菲菲,朦胧而又有诗意,而在雨中饮酒作赋更是别有一番情调。即使现在是皇上宣昭,他仍旧不愿走的太快。
眼前不远的岔路小道上忽然闪出一个纱紫色的身影,婀娜的身形在雨中款款而行。如非见状眼中露出了浓浓的笑意。
顾不得伞外的细雨打湿了衣角,他跨步朝前面的女子奔走而去。接过侍女手中的绸伞与她并肩而行。
“多年不曾听你弹琴,想不到琴技到是越发精湛了。”如非笑语。
如是侧过头望着他浅笑道:“就我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琴技能不退步就是万幸了,哪还指望进步啊。”说完抽出袖内的丝绢替他擦掉额角沾上的雨水。
如非温柔的笑着,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忽然出语道:“你好像从来不喜欢这种小雨吧。”
如是眉峰微微一挑望向伞外的细雨,说道:“缠缠绵绵、黏黏搭搭的还不如磅礴大雨来的畅快呢。”话刚说完便觉得头上已经有细雨飘至,而原本顶着的绸伞也不见了踪影。她诧异的望向身旁的哥哥。
却见他忽然牵起她的手朝前奔走了起来,绵绵的细雨打在脸上,在这12月的天气里带着沁骨的冷,却又另有一股别样的舒心畅意。
“感受一下这细雨,你就不会再讨厌他了。”如非笑道,朗朗的笑声在这牡丹园中兜兜转转。一旁经过的内侍宫女皆被这奔跑而过的太子公主给惊到了,居然一下子都忘记了行礼,等脑子转过弯的时候,眼前明黄纱紫的身影已经如风般掠过去了。
如是提袖拭掉脸上的雨水,幸亏她没上妆,不然肯定变成个猫脸。比起这断续绵连的细雨她更喜欢狂奔在骤雨磅礴下。只是见到哥哥这几日闷烦而今日又难得露出笑颜,她心中也是欣然。
奔跑到栖凤殿的时候两人的头发上衣都几乎湿透,而心思细巧的内侍宫女们则是赶忙拿出绒巾替两人擦拭,还有人端着熏炉替他们熏着衣服。
如非接过一条绒巾替如是擦着一头秀发,由于刚才的奔跑,头上的珠簪发髻已经有了松动,便只能放了下来。
“我看还是先陪你去一下凝桦宫换套衣服吧,若是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如非一边帮她擦拭头发一边懊恼的说道,他怎么就脑子一发热拖着她就在雨中跑呢。
如是抖了抖长裙,笑道:“来不及了,现在若让父皇知道我们来了未及拜见就退出,还不得罚我们去跪庙祠殿。我是情愿风寒了也不愿去那里的。再说殿内炭火旺盛,一会衣服就会干的。没事的。”说完还不忘对他眨了眨眼睛。
“你这丫头。”如非宠溺的笑道。那地方他们俩从小不知道跪了多少次,直到如是随她师父出宫为止,庙祠殿他们便不曾再去过。
“皇上请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进内。”一个内侍小步走了出来,躬身轻语道。
来不及细细整理仪容,只是整了整衣冠。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走入了内殿。九重皇帷被层层撩开,最内里的殿室内未经加工的龙涎香甘腥的味道溢满整个寝殿。
“儿臣拜见父皇。”如非如是双膝跪地,拜俯在地。
“起来吧。”朝帝苍老的声音低低响起。
如非如是起身后,不约而同的向白玉精雕而成的九凤大床上望去,半年前精气神尚可的朝帝如今已经满头白发,面容憔悴如同枯槁。这半年间如非和如是每日的晨醒也只是在栖凤宫外,算来几乎半年未见过朝帝的面了,此时再见,而朝帝已经被病缠如此。
“父皇……。”如非颇为担忧的轻唤出口,却被朝帝一个淡淡的眼神而遏住了下面的话。
而身后一步开外的如是则是平静的望着床榻上的老人,眼中无波无澜,仿佛床上的人与她并无丝毫关联。
朝帝手微抬轻轻挥了挥,一边随侍的内宦缓缓褪去,身后的九凤皇帷一道道的放下,将内殿与外殿隔开成两个空间。
一时间殿内静谧无声,如非如是静立在床榻旁三丈开外,一室内只有朝帝粗重的喘息声偶而响起。
“如非。”朝帝轻唤一声。
“儿臣在。”如非微一躬身回道,满目的忧色难掩。
“过来。”朝帝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如非依言走到御榻旁坐下,一双玉般的手忽然被朝帝一把攫住,枯瘦干骨的触感让如非一怔,惊诧的望向榻上的男子,仍旧是那双犀利如往昔的双眸,其中锋芒并未随着长久的缠绵病榻而有丝毫锐减。
“朕怕是时日无多了,这个天下就将要交付与你了。”朝帝望着面前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那容貌有八分像他已逝的母亲,唯有一双眼睛与自己的最像,却是少了一份锐气多了一份祥和,这样的宽和性子如何争的了天下。
“父皇……。”如非急急的低唤道。
朝帝用手压了压他的手背,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如非便硬生生的将话收了回去。
“我枕下有一块东西你替我拿出来。”朝帝吩咐道。
如非将手探到玉枕下摸出一块黑色的面牌,这块面牌浑身黑的发亮,边角周围篆绘九首飞凤,在面牌中央用着隶书刻有一个兵字,如非一看便知这是调动国内所有军队的凤符,自女帝以后这统帅国内所有军队的凤符就一直由皇帝直接掌管,再也未交与任何将帅,非是国内无才只是不再轻易托于信任而已,不然百年前就不会四国分裂了。凤符的传替已经就等于是将帝位传承了。
“这……。”如非怔怔的望着手中捧着的凤符,一脸失神。这个天下间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就这么放在他的眼前,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茫然的抬头望向一侧,却见如是对他浅然一笑,点了点头。只在刹那,他心中便是豁然开朗,有了帝位他才能保护身边最重要的人。“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望着朝帝,如非许下了他的承诺。
朝帝望着他纯然的眸子,浅浅的叹息一声:“希望你的劫能安然化去。”
朝帝突兀的一句话使得凤如非不知所以,尚来不及细想便被朝帝遣了出去。
内殿里只剩下了凤如是和朝帝两人。又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低压的空气迫的她很难过。
“父皇若是无事,儿臣便先告退了。”如是裣衽行礼,想要退去,回身刚走了没几步,身后便传来了朝帝苍老的声音。
“如是……。”朝帝轻唤道,沉疴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苍凉。他在世上唯有的两个亲人却与他都不亲厚。
如是脚步一滞回过身裣衽道:“父皇还有何吩咐。”十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十年来他们见面不过数次、十年来她几乎都要忘记他的样子,世上还有他们这种父女吗?如是在心中苦笑。
“还记得你娘吗?”朝帝突然问道。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使得如是一下子恍然失怔,许久之后她才淡淡的回道:“不记得了。”
朝帝闭起眼睛,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慢慢的诉说道:“令家的女子都有着倾世的容貌,而你娘不仅姿容出色而且精通琴韵歌赋,这样的女子世上少有。”朝帝话语渐落,室内又是一片静谧。
如是听罢,心中却是冷笑。那年萧雪纷飞,帝都内难得下起了大雪,宫内的寒梅开的非常的好,而他们的娘亲,那个朝帝口中姿色绝艳才华横溢的女子便在那个大雪飘飞的日子带着悲哀离开了这个世界。而她那时正被罚跪在庙祠殿,而等她赶回去的时候只看到哥哥哭红了的双眼和母亲溘然长逝的容颜,那眼角浅浅的泪痕都还来不及拭去。他怎会了解她娘心中的愁苦,现在的他还会记得她娘的样子?那个美丽无双的女子?真是笑话。
“逝者以已,不知父皇此时提起有何深意。”如是冷淡而有礼的问道。
朝帝侧首,双眸向如是望去,眼神犀利如芒,而如是则淡然的回视并不避忌。
朝帝望着她片刻,继而转首轻摇,口中喃喃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如是听了,眉角微微一挑,说道:“父皇有话何不直言。”
“润武三十四年春皇域东北豇山县有匪寨七十二口,一夜惧灭。润武三十四年冬皇域正东铎罗山有山寇四十三口,一夜惧灭。润武三十九年春皇域西北沧琅山有寇匪一百一十口,一夜惧灭……。”朝帝缓缓的说着这些曾经人口相传的大事。
如是听着面色微微一变,但旋即又恢复自如,心中已经了然了七八分,原来自己多年来的所作所为还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朝帝将她曾经的丰功伟绩慢慢诉完,望着她,问道:“如此做你可后悔。”
“不悔。”如是果断的回道,即便双手沾满鲜血又如何,她从来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谁想朝帝忽然点了点头又忽然摇了摇头,叹道:“如非的性子像极了子衿,谦厚、仁爱对人又太过宽和,纵有安国之才却未必有定邦之能。他会是明君却绝成不了枭雄。而如今的天下却是群雄环伺,这锦绣江山非是枭雄不可夺啊。”
如是静心听着,忽而展颜一笑,坦诚而言:“这种血腥杀戮之事无需皇兄出手,自有儿臣代其劳,皇兄将会是我朝的一代明君、一代仁君,凤朝疆域必会在他手上一统。”话语充满自信,仿佛这一切应是如此这般顺理成章。
此话虽然已经是大不敬,可是朝帝却一点不恼,只是眼神带着一丝怜惜的望着如是,却也只是须臾间,眼神又变回了初时的犀利锋芒。
“于你而言,这未必是福。”朝帝言。
“皇兄之福是乃儿臣之福。”如是断然回道。
“唉……。”朝帝轻叹一声,摆了摆手:“不知此为你之劫,还是他之劫。罢了,一切皆随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