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章十三 ...
-
进了屋,秦玥只在离太子三四步远的地方站着。
“坐。”赵初阳道。他倒了两杯花茶,温温的,一杯放在桌子这头,一杯放在桌子那头。
“不敢。”秦玥知道太子在想什么,太子现在满脑子都是那日中午和杜庭月亲过的事,捎带着还有被他咬了的事。
他怎么敢坐。
“坐。”太子语气温和却不容反抗。
秦玥妥协了。
“上次,是我冒犯了。”
秦玥假装不知,眨了眨眼。
太子指了指嘴唇。
“啊……我都忘了,殿下不必介意。”秦玥没心没肺地干笑几声,“这本来就是我的职业嘛,殿下想亲随便。”
男宠是干什么使的?不就是让主人开心嘛,主人愿意做什么,难道轮得到男宠说不?
有些主子根本不把男宠当人看,只当成玩物,平时随意打骂,变卖赠人……跟那些人比起来,太子算是很温柔了。
一思及此,秦玥竟觉得太子脑后放金光,是活菩萨一样的存在。
“你若是不愿意,以后我不做了。”赵初阳用眼神询问着秦玥。
秦玥被他这么一看,心里倒很不好意思起来,捧起小茶盅,喝了口花茶,那茶入口香滑,暂缓他的紧张情绪。
“其实也不是不愿意,啊当然也不是愿意,只是……”秦玥顿了顿,说出了他前女友曾对他说过的话:“我们这样还太早了,有点别扭。”
赵初阳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我会等你到你觉得不别扭的时候。
他想。
秦玥知晓了他的心思,觉得太子表面闷闷的,其实内心格外细腻敏感。
他怎能不敏感?从前,本来对母亲与自己百般宠爱的父亲在朝夕之间就变了脸,像换了个人一样,母子二人失去帝王庇护,皇后变得十分易怒,常常大喜大悲。
太子年幼时便经历如此变故,心中自然是困惑又恐惧,像是好好的艳阳高照,忽来晴空霹雳,之后便是瓢泼大雨,连绵细雨……阳光再没有照回他的身上。
幼时的太子并不通晓事理,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突然抛弃了自己和母亲,父亲成了郁结在他心口的一个死疙瘩。
他太怕失去自己在意的人了,太怕由于自己不了解的缘由而失去了某人对自己的全部兴趣。
像父皇那样。
于是赵初阳成长为一个不太像太子的人。
表面上,他像一个真正的贵族,不轻易暴露自己任何情绪,风轻云淡的眉目,慢条斯理的谈吐,看起来贵不可言,仿佛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撼动他的内心。
也只是仿佛而已。
他这么在意杜庭月,正是怕杜庭月也像父亲那样,在一个没有预兆的日子,弃他如敝履。
“以后我若做了什么令你觉得别扭的事,你便说与我听。”赵初阳看着秦玥的眼睛,那眼神并非纡尊降贵,而是近似仰望。
我会改。
“殿下折煞我了,我只是一个……一个……”秦玥的喉咙好像塞住了,说不出来。
男宠二字,难。
赵初阳把手覆在秦玥双唇上,他难得一笑,笑得很浅淡,像春分的微风,夏至的细雨。
“不说这些。”
手收回,指尖仿佛恋恋不舍。
秦玥又喝茶,茶水都见底了,太子给他续上。
太子不常拿茶壶,又是与秦玥独处,有些紧张,忘了按壶盖,天青瓷的小巧壶盖不小心掉入茶杯中,裹了一身茶水,太子有些窘迫地捞出,不知在哪里擦干水渍,只给它放回去,又按着盖儿倒水。
“想笑就笑。”太子道。
秦玥眼睛望着别处,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经意,目光又停驻在太子身上。
他们对坐着,看着对方,忽然憋不住都笑起来,不知是在笑什么,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发生。
只是心里畅快,那笑声便从口中落出。
秦玥和苏合进宫后,数着更漏盼,盼啥时候天亮出发。俩人兴奋得都睡不着。
时辰一到,太子的宫女将二人带到优伶队伍中,男优伶一队、女|优伶一队,都由各自的小乐官带领,二人只觉得前后左右都是人,华服美髻,绣带飘扬,井然有序,无人敢喧闹。
秦玥虽然在电视剧、电影里看过皇帝出宫的场面,但亲自感受一番却还是很新鲜,宫女太监、后宫妃嫔、随行侍卫、优伶乐师,装束各自有别,排布得整整齐齐。
人人熏香,连宫女也制了香花荷包,空气中弥漫着阵阵香气,秦玥和苏合也染了一身香。
众人行走之时,人与人之间总隔着一段恰好的距离,不使后面的人踩住前面人的裙角。
宫里的人果然都训练有素,一步迈多大都是有讲究的,秦玥小腿都要抽筋了。一直走到宫门口,优伶们才许乘轿,可那也得是有头有脸的优伶才有的待遇,四品以下的小优伶只得和宫女太监们一起,一路走到荷风宫去。
好在荷风行宫就在王都东方,若在他州,可苦了这些仆婢们。
打头的太监念着优伶们的名册,被念到名字的优伶便有幸可以上轿,未被念到名字的自动排到宫女太监一列。
那太监总共念了十八人,分四批乘轿,前面十人已陆续上轿,忽有一宫女跑来,正是太子的婢女纫兰。她塞给那太监一包银子,眼睛望向秦玥与苏合,指了指,央求了一番,那太监一转身将银子纳入袖中,偷偷命人将秦玥与苏合安排在第四轿中。
与秦玥、苏合同乘一轿的人是桂槿娘、王永逸与慕莲娇,二女一男。
秦玥与苏合并坐,那三人并坐,五人对面而坐。
五人自报家门完毕,苏合生怕丢了怯,只寒暄了几句便不说话了,秦玥打量着那三人,桂槿娘生得十分娇小,身高不到秦玥的胸口,然其身材丰润,倒也别有一番姿色,一双眼睛流露着诚恳,见谁都是笑笑的模样。
王永逸其貌不扬,甚至在一众优伶中显得有些丑陋,但秦玥觉得正是这样的人才拥有至高的才华与手腕,否则如何在美人如云的宫中存活下去?
慕莲娇直接靠在轿壁上闭着眼睛假寐,面容姣美,可惜美得无甚特色。
王永逸先开口道:“久仰杜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流清丽,不似我等俗人。”
秦玥现下推测不出王永逸心中所想,毕竟他先前与此人交流不多,而芝生、苏合、太子则是杜庭月早就熟悉的人,故秦玥还能揣测他们的心思。
“哪里哪里,公子谬赞,公子的大名在下也早有耳闻,今日一见,甚是拜服。”秦玥勉勉强强挤出几句话,好歹也要把人家夸回去。
王永逸低头一笑,笑得有些轻蔑:“恐怕在下之名与公子之名不能相提并论,在下是籍籍无名小辈,公子却是太子殿下的座上宾,深得殿下喜爱,在下很是羡慕。”
永逸的意思很明显,你们是攀了太子这层关系才上了我们的轿,杜庭月与苏合是殿下的男宠,此事他也知晓,故“座上宾”三个字说得格外暧昧。
其实王永逸自看到秦玥出现的那一刻就对他十分不满,只因秦玥抱着的那把“梅浣琴”是王永逸朝思暮想、心仪已久的,没想到竟落入外人手中,还是一个下贱男宠,着实令他不忿,心中有火。
更令他无法忍受的是,秦玥与那琴很是般配,这男宠的相貌、身段、穿着、举止,样样不差,他连嘲笑一番的由头都没有,只有嫉妒与不甘。
“不敢当,”秦玥听出他语气不对味了,也是一笑:“座上宾谈不上,只是陪太子闲时玩耍的下人罢了。”
王永逸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秦玥自降身份说是自己是下人,那么他与王永逸同乘一轿,自然是在暗示王永逸也是下人,你我都不高贵到哪里去,还是别相互挖苦得好。
“杜公子过谦了,谁不知道你是殿下跟前的红人呢,公子贵不可言啊。”桂槿娘在一旁打圆场。
“杜公子有所不知,下人也分三六九等,贵贱尊卑,似杜公子这等品貌,这等性情,这等才艺,即便是下人,也是下人中的上上品。”王永逸食指往上一指,声音又轻又透,“直攀到殿下的床上去,高啊。”
苏合只觉得一头雾水,不知杜庭月怎么和王永逸聊得这么欢,只觉得二人似乎都阴阳怪气的。
桂槿娘愣住了,看了王永逸一眼,不知他今天是吃了什么,说出来的话一阵阵的呛人,弄得她都不知说什么好。
秦玥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展颜一笑,笑出声来:“都是谣传,绝无此事,殿下与在下清清白白。”
“是啊是啊,永逸,外头那些话还是别全信了的好,杜公子,他昨夜没睡好,气性大,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桂槿娘微微曲着上身施了一个万福。
“槿娘不必多礼,在下不会计较的。”
“是我唐突了,想来杜公子也不是那等以色迷人的下流娈宠,”王永逸从袖中伸出小拇指,微微晃了几下,笑道:“若真是那样,当真不值一交了。”
苏合听得出王永逸话语中的鄙视与轻慢,却并不发作,他本就是风尘场中出身,自视身份卑微,这种话听惯了,早麻木了,只在心里暗暗骂回去。
秦玥神情淡漠地掀开帘子看了看沿路风景,此时若回嘴或发怒,便是认下了王永逸的侮辱,故他默不吭声。
少顷,路稍有坎坷,轿夫也打了个盹,颠了一下,秦玥猛地向前一倾,不知是不是故意,狠狠踩了一下王永逸的脚,那双皎白绣云的新鞋上顿时多了一抹灰印子。
王永逸的表情仿佛便秘了一般,想发泄又发泄不出。
“呀,对不住,公子不会见怪吧?”秦玥面露担忧,苏合扭过头去,忍不住捂嘴偷笑。
走了一日,总算到了荷风行宫,行宫里到处是绿树荫荫,亭台楼阁分外精巧俏丽,不似宫中的气派拘禁,却独有异情奇景,栏杆、台阶、甬道,皆不是规规矩矩,而是刻有新巧花草纹样,令人眼前一亮。
这个行宫年年做小翻修,总是变换着面貌,工匠、画师总留意着民间最新奇漂亮的花样,然后将它们点缀入行宫,好让帝家贵族赏玩。
皇族常住皇宫,皇宫便没有许多机会修整,否则影响居住,荷风宫却不同,主人一年才来一回,其余时间都用来保养了,能不精致么?
荷风宫与皇宫,一个是风情万种、旖旎千变的妾,一个是正经规矩、稳重老成的妻。
秦玥与苏合本来要与众优伶同住在行宫西北角的悦兰殿,但太子殿下以秦玥与苏合要服侍他为由,将二人调去太子居住的云章殿偏殿。
正在秦玥与苏合在云章殿歇脚时,王永逸独自一人去了雨华殿。
“哎,你怎么来了?”许皇后的宫女盼桃正端着一盆水往外走,碰上王永逸。
“娘娘说想要上回宴尾压轴曲的谱子,在下将它工工整整抄了来,献与娘娘。”王永逸从怀中抽出一叠曲谱,笑嘻嘻道。
“去吧。”盼桃娇娇笑道,“算你有心。”
宫人通传过后,王永逸进入殿中,拜见皇后,皇后免礼。
原来这王永逸是许皇后的耳目,平日里多帮她留意宫中动向,还能将底层宫人的秘事告知皇后。
王永逸与皇后说了一路上发生之事,添些油加点醋。
“娘娘可知殿下的门客杜庭月?”
许皇后点了点头:“好像是琴弹得不错,舞跳得不错,歌唱得也好。”
“此次同行,在下认为他实是殿下的男宠无疑。”
“本宫不是不知,只是太子喜欢,又是养着玩,就随他去。”
王永逸冷笑道:“恐怕不只是养着玩,殿下对他是动了真心,娘娘是没见着他,不知道他,在下可是与他同乘一轿,这杜庭月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腰里围的,皆是好衣好料、金钗银簪,若殿下不宠爱,怎会赏他这些?”
“初阳出手阔绰,也说明不了什么。”许皇后口上是这样说,心里却已起了几分疑。
她的夫君皇上便是男女通吃,虽好女色,男色却也来之不拒,难道太子也与他的父亲一样?
“娘娘,不仅如此,杜庭月自傲不已,谈吐甚是狂妄,嘴上没遮没拦,丝毫不知收敛,仗着殿下宠他,把谁也不放在眼里,连在下都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王永逸抬眼看了看皇后:“一个宫外优伶,竟敢对在下无礼。若非殿下百般宠溺,他怎会被惯得如此不知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