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泠清

2、第 2 章

　　钟九天，天鬼派创立者，十岁习武，师承海外，以其诡秘难辨的拘魂双钩独步武林，时天鬼令一出，风云变色，无人可挡其锋芒。钟九天其人，为祸天下。
　　酉月未时，与人约战于缥缈峰，落败，下落不明，生死不明。
　　《武林正史》

　　这段记载于最后一页的几行文字，寥寥数语，即便将正史翻来覆去看上几遍，翻烂了也再找不出第二段来描述那场决战的，看起来无甚出奇，只有如今还在世的，当时的有心人才清楚是如何惊心动魄的场景。

　　没人知道约战钟九天的是谁，也无人敢观战，因此，对于当时决战的详细情形无一人知晓，只是在事后，有人说看到三天后缥缈峰下来一位年幼少男，身穿白袍，神气飞扬，正是打败钟九天的绝世高人；也有人说此人满身红装，披头散发，神情痴傻，只是倒霉的受害者……一时之间，各种流言四起，不一而足。

　　流言传到最后，一群好事之徒为了满足广大民众的好奇心，大肆宣扬去找了那些所谓的目击者，博采众议再加上丰富的想象力重新演译了那场决战，还请了当世的名画家画了副少男的小像当作插图，由于响应的人太多，最后干脆由风云书肆出资出了本《武林秘辛》，书中将它列为武林百年十大经典战役之首。

　　这本《武林秘辛》，由于言语生动妙趣横生，叙事时给人身临其境之感，再加上所配插图栩栩如生精妙绝伦，一时之间竟成为竞相传颂炙手可热的畅销之作，无论行走江湖的或耕田织布的几乎人手一本，天下人提及缥缈峰一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俱是侃侃而谈津津乐道。

　　流传啊流传，还远不及成为千古……直到这段逸事从稀奇新鲜到耳熟能详，直到时光荏苒，直到省了好几顿饭钱狠心买到的宝贝从新翻到旧，从人人手上传阅到一甩手扔到了箱底……一转眼，过了五年。

　　五年之中，武林各大门派不知因何缘故纷纷门前冷落人丁凋零，百姓们喝茶谈天时忽然发现吸引他们的不再是华山弟子某日又行侠仗义抓了某县的采花大盗，也对少林俗家子弟劫富济贫的英勇事迹不再感兴趣，大街小巷里趾高气扬的武林豪杰们渐渐少了，有一日竟然完全消失了踪迹，往年茶楼戏馆里评说的江湖传奇也不再引人驻足留流。

　　他们议论的更多的是城里的棉价又涨了几分，家里的粮盐酱醋还可以用几天，今日的天气适不适合晒些干菜过冬，还有……去年存到钱庄里的银钱现在可以拿到几分利了。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偶有某位辛苦经营粮铺的大婶遥想当年，骏马白裘身配长剑，侠肝义胆行走江湖是何等意气风发，多少武林少侠拜倒其飒爽英姿之下。可是如今呢，纤指渐渐忘记如何握剑，每日拿着算盘敲敲打打计算吃穿用度，扣除所需花费努力腾出些节余，只为了年幼的孩子将来上学堂作打算。

　　江湖人像是忽然从混沌中惊醒，那些所谓恩怨啊情仇啊，都是可以随着时间流逝一笑置之的，轻功、暗器、外家拳、内家功，学得再好也没什么用处，不是人人都有野心称霸天下，也没那么多时间一天到晚拼命练功练到极臻化境，就算某天不小心出了个诸如钟九天之流的练武天才果然练得有望在有生之年一统江湖了，看看下场是什么？马上出来个不知名的神秘高手打得他再也没在世上露过面，还不知道是生是死。

　　武林百年历史轨迹哪回不是这样？

　　丢人啊……还不如安安份份过日子。

　　很多人都想通了，练功嘛，随便练练可以强身健体再对付几个毛贼就可以了，不用练得很高强，太辛苦，而且不能当饭吃。你见过几个行走江湖的腰缠万贯的，什么江湖豪杰聚在一起以武会友挥金如土的，那是小说里虚构的情节，还有一大部分是江湖人自己吹嘘出来的美好愿望，不是真的。

　　现实的生活是，江湖人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他们也要为生计发愁，为五斗米折腰，于是乎，紧握着三尺正理的手张开了，拿起了毛笔算盘，勾勒出无限英姿的劲装也脱下了，穿上了普通百姓的棉衣，闪烁着刚毅不屈的目光不再主张人间公道，渐渐地，沾上一些市侩和算计。
　　江湖，是写在小说里的故事。

　　只是五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