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上碧落否》山海皆自在

14、永世孤独

　　鬼界，此时黯淡的“太阳”已经挂起，掐指算着时辰，约摸着是接近午时了。纪温然睁开眼，猛的一个激灵，自榻上坐了起来，结果因为起得太猛而导致眼前发黑，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纪温然扶着有些疼痛的脑袋，暗责自己昨晚喝的似乎有些多了。
　　空旷的寝殿有些冷冷清清，一点生气也没有，纪温然看着自己所处的地方，出神了片刻，而后坐了一会儿便拿起榻边的黑龙伞，往转轮王殿走去。
　　“纪大人。”
　　此时转轮王殿外竟有寥寥几位鬼差，见着纪温然后作揖行礼，缓缓朝着殿内走去。
　　鲜少见转轮王殿有旁人，纪温然微微诧异了一下，随即想起遮迦越罗好歹也是十殿的阎王，平素里难免发落些鬼魂，有鬼差来交册领魂，那自然是十分普遍的事。
　　走进王殿，只见高座之上，那案上放着几络卷册，遮迦越罗正襟危坐，正一页一页翻阅着，偶尔挥动手中的笔，在那册上写着什么。
　　这么多，竟然都是要看完的吗？
　　纪温然还是头一回见办公事的遮迦越罗，看着那有些庞大的工作量，有些吃惊。
　　“你醒了。”
　　淡淡的，正是陈述的语气，遮迦越罗目光一刻不曾离开卷册。
　　纪温然看着不断抱着卷册出入王殿的鬼差，而后对遮迦越罗道:“我该回去了，你先忙着，改日空暇了我再来。”
　　“嗯。”
　　纪温然转身，如同千百年来一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毫无留恋。
　　坐在王座上的遮迦越罗手上顿了顿，轻轻摩挲着那老旧的纸张，深沉如海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目光扫过被摆在一旁的卷册，十分庞大的数量，也不知何时才能处理完。鬼魂下一世该投生何处，命运如何，全在这些卷册上。
　　就在纪温然醒来之前，他看到了一本独特的卷册，只记着一个人，上面只有累世和今生。令遮迦越罗意外的是，那个人正是纪温然。反反复复翻看了许久，遮迦越罗的心中有着一丝失落 ，那小小的册子上哪会有什么爱恨情仇，只是寥寥的十几个字，便概括了她的一生。
　　【纪氏除妖族后裔，永世孤独，不老不死，六界不容。】
　　永世孤独……不老不死……
　　遮迦越罗看到这寥寥十几个字，内心对纪温然产生了一种同情，可下一刻却有些庆幸。他庆幸自己看到了那句“永世孤独”，他看到纪温然的一生中没有楚泽曦的存在，这就证明纪温然和楚泽曦的结局，必定是分开的。
　　遮迦越罗被自己当时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竟然会有这等想法。而后将那本册子放到了身后的书架之上，又不知会被遗忘多久。
　　纪温然是一个被六界所遗忘的人，只有这个说法，才能解释她不老不死的缘由。
　　回到人界的时候刚好是中午，鬼界与人界的通道总是不稳定，时不时就变换位置，纪温然出现的地方，恰好是市中心。
　　收起了阴冷的黑龙伞，她环视了一圈周遭的环境，这才慢慢想起这个地方来。
　　上次，楚泽曦带她来过。她说这儿有花鸟市场，还有小吃街、购物中心……
　　鼻尖的确萦绕着一股食物的香气，纪温然寻着方向走去，最后果真看到了一条小吃街，人群熙熙攘攘，太过杂乱。
　　最后停在了一个摊位面前，看着老板娴熟流利的手法，纪温然有些惊呆了。纪温然才往前面一站，好几个人就觉得身边凉嗖嗖的，连忙躲开了些许。
　　“老板，一串里脊两颗蛋菜叶子多放两片，要辣不要酱料，谢谢。”
　　像是常吃，纪温然报这些的时候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参照着价格表将钱放进了钱箱里。
　　她以前吃过这个，那个时候这种摊位还没有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什么威信只付宝的码都还没有。无论她走多远、走到哪里，最后都会过去点一份，依稀记得那对卖煎饼果子的夫妇慢慢变老，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落了一层厚灰的摊子。她当时握着手里的铜钱，站在那个荒凉的路角许久，而后将崭新的铜钱塞进了荷包。
　　后来她再也不敢吃这些了，她怕与人打交道，她怕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容一个个老去，而后化成一抔黄土。那个时候她竟然有些难过，不是因为好吃的煎饼没有了，也不是因为熟悉的脸孔见不着了。她难过……只是因为那个时候才发觉，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其实当她再次看到煎饼的时候，一直很想再尝尝那个味道，可惜最后看着别人点了一份又一份，自己还是没能大胆上前，然后喊一句“来份煎饼”。
　　思绪最终被那一声“你的煎饼”猛然拉回了现实，纪温然接过热乎乎的煎饼，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
　　终于……她又能吃到了。
　　埋头吃着煎饼，虽说和很久以前的味道不一样，可是吃在嘴里，心中还是十分满足的。
　　不怕的，其实只要不去记那些人的模样就好，只要记住煎饼就好，这样无论过去多久，她都不用为旁人的离开而遗憾。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天，明晚她会在烂尾楼等待那些鬼魂，届时送他们前去地府轮回。至于秦广王那边，她答应了给那些鬼魂一个交代，自是要将无道厉鬼捉住的。
　　纪温然向来不是一个喜欢拖拉的人，上次之所以没能及时去追厉鬼，那是因为她刚得知楚泽曦的所在。否则也不会由着那厉鬼四处残害生灵，今晚她定要将那厉鬼捉拿回地府。
　　知晓楚泽曦白天都在公司上班，她留下的符纸也没有被损坏和触发的迹象，纪温然并不急着回去，吃完了煎饼便四处逛了起来。
　　从前她总是避开人群，鲜少与人相处，可不知为何，今日突然被黑龙伞送到了人最多的市中心，也不知这是天意还是什么，反正她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不过这个时代还真是混乱，人、妖，甚至就连仙竟然都能明目张胆地在人多的地方行动。纪温然望着对面的大男孩，约摸着有二十出头，两人目光一对，那男孩瞬间抖了起来，不由自主地畏惧着她。
　　“萧昊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发起抖来了？”
　　纪温然将目光从男孩身上移开，不动声色地与那两人擦肩而过。
　　她本是最庞大的除妖师一族后裔，可惜当年那场变故，让原本庞大的家族只剩下了她孤身一人。纪家人天生对妖物有着强大的威慑力，寻常小妖见到他们连动都不敢动，那男孩想必也是个道行尚浅的小妖怪。纪温然无心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刚何况，对于这种没有做过坏事的小妖，她也不会动手，倒是可怜了那个小妖怪，被她吓成那样。
　　等到纪温然走后，那男孩才恢复了行动力，背后已被冷汗津透，旁边的女孩满是担忧地问着他的情况。男孩转过身望着早已看不到人影的纪温然，面上惨白一片，对着女孩摆了摆手，“没事，就是突然有点不舒服。”
　　“啊？你没事吧？你不舒服就说出来啊！我带你去医院，今天不看电影了。”
　　男孩连连摆手，“没事的，你好不容易才轮休一次，今天好好陪你玩，你放心吧，我没事。”
　　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纪温然心中有着疑惑。
　　人和妖，也有真诚的感情吗？
　　这个问题被她放到了脑后，直到下午日渐西落，隐约刮起了风，纪温然才寻着记忆中的路线回到了楚泽曦的家。市中心到楚泽曦家有好长一段距离，纪温然到家门口的时候，夕阳只剩下了最后的一片微光。她看着紧闭的房门，不知道该如何进去，最后抱着黑龙伞靠在了门上，盯着自己的脚尖兀自出神。
　　千百年来，她对人界的印象一直不是很好，她见过战火连天的年代，也见过太平盛世，见过穷山恶水，也见过繁华大道……
　　她自人界而生，可千百年来的斗转星移，让这个人间变了实在太多，说是面目全非也尚不为过。她所诞生的这个人界，已经逐渐让她感到陌生了，可她还是要留在这里，最起码，她所眷恋的事物……都尚在。
　　嗒嗒……嗒嗒……
　　铁皮楼梯走起来声音十分响亮，纪温然抬头，天不知何时已经黑了，潦草几颗星散落在天边，淡到看不清光亮。
　　脚步声渐近，她望着楼梯处，而后看到了逐渐露出全貌的人。纪温然站直了身，背向楼梯，面对着房门。身后的脚步声顿了顿，而后变得急促了起来，楚泽曦在看到纪温然的那一刻，是跑着过来的。
　　“纪温然！”
　　止不住地欣喜，楚泽曦看着熟悉的背影，看着那人站在自己门口，心口升起一片雀跃。
　　纪温然这才转过身，看着因欣喜而脸颊微红的楚泽曦，有些惊讶。
　　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因为她的缘故吗？
　　看着楚泽曦，纪温然愣了一会儿，而后轻轻点头，“嗯。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祝小宝贝们元宵节快乐！在这团圆的日子里……求收藏求评啊！一个人单机写好孤单……让我看到你们好吗？我的强大动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