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附身》木葉江水

21、大冰棍

　　他们搭着救护车到医院后，李慕辰很快就被推进手术室里做缝合。

　　他失血过多，手术过程中，还紧急叫来两袋血。

　　等到动完手术，他被推进病房，已经超过晚上八点了。

　　顾晓枫经过包扎，两只手捆得像两团白色蚕茧，她安静地坐在李慕辰病床边的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医院的空调很冷，手术完的李慕辰从半边的肩胛骨到腰部，都覆盖上纱布与缠着绷带，他的病袍敞开着，露出一大片胸膛。

　　顾晓枫站起来，因为手不方便，她只得越过他大半个身子，想替他将棉被盖得更紧一些。

　　忽然间，有只手轻抚她的耳际，将垂在她脸颊边的头发给理了进去。

　　顾晓枫侧过头，跟刚清醒过来的李慕辰四目相对，他幽黑深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房里的温度彷佛一下子升高了几度，顾晓枫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李慕辰的喉结轻轻地滚动，气氛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中。

　　顾晓枫喜欢这种感觉，可她心里明白，越是接近李慕辰，就越会让自己不可自拔，而放任的下场，到最后只会害了他。

　　她迟疑片刻，终于深吸一口气，想离他远一点。

　　只是李慕辰这次铁了心，不想尊重她的想法。

　　他勉强撑起身体，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搭上她的腰，算是间接阻挡她的退路。

　　“晓枫，真的不行吗？”李慕辰极其苦涩地问，“我就不可以吗？妳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顾晓枫的脑子“嗡”地一响，肺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挤光里头仅存的空气。

　　她没法呼吸，觉得快窒息了，但她更有种想哭的冲动。

　　无论她有多想答应他，在发生今天的事情后，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妄想。

　　那样美好的梦，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幻想过无数次，跟他在一起的梦，永远都不可以让它发生。

　　顾晓枫故意曲解他的话，用调侃的语气说： “辰子，你想吃东西是吧？可不是我说不行的，是医生说你得排气后再吃。”

　　李慕辰当然知道她在岔开话题，他还没蠢到忘记自己只是动肩膀的手术，按照一般的情况，他这样是不用遵照排气后再进食的规定的。

　　“妳懂我的意思……”他忽然不晓得该怎么说下去，她的拒绝显而易见，可或许是刚经历过生死关头，他的心里隐约有种惶惶不安的恐惧感，生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再说了。

　　李慕辰搭在她腰际的手，更加用力，他的鼻尖几乎要蹭到她的脸。

　　顾晓枫胸口堵得想挣开他，“辰子，别闹，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

　　李慕辰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在她还没能反应过来时，将额头靠往她的肩膀，“不要走。”

　　顾晓枫沉默了，她垂下眼睛，不敢偏过头去看他。

　　他的嗓音原本就低沉，闷在她的衣服里，更显得凝重与哀伤，“对不起，我不该对妳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像蚊子的嗡鸣，“我很难受，真的难受，妳借我靠一会儿，靠一会儿就好，以后我不会再麻烦妳了。”

　　时间彷佛静止了，顾晓枫一动也不动，任他将头靠在肩膀上，她甚至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吹拂在她的颈窝，让她耳壳上的寒毛，激起阵阵的颤栗。

　　她多想摸摸他，或者捧住他的脸，对他说：“辰子，你知道看你这么难受，我的心有多痛吗？”

　　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懂得，心痛是什么样的滋味。

　　可顾晓枫仍是伸出手，用力地推开他。

　　她哑着声音说：“我饿了，趁现在还不晚，我出去买点东西吃，反正你还不能进食，就不要等我了，你自己先睡吧。”

　　李慕辰颓然地躺回病床上，望着她急急忙忙冲出去的背影，他忽然有种想大笑的冲动，甚至已经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他笑自己的自以为是。

　　几乎是反射动作，李慕辰把还能动的那只手反过来，快速地挡住自己的眼睛。

　　都怪病房里的灯光太亮了，亮得他睁不开眼。

　　顾晓枫先去医院外面的餐馆，买了一碗蔬菜粥，然后在医院大厅角落的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粥都变凉了，她才拿起汤匙，将胶状的冷粥，一口一口吞下肚。

　　人家说医院附近的食物没有一家好吃的，她头一次有深刻的体会。

　　这粥的味道，竟然苦得她咽不下去，可她还是得努力多吃一点，要不她怎么有体力照顾李慕辰。

　　吃完粥后，顾晓枫反复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事，强烈的愧疚感几乎压跨了她，所以她破天荒地打了通电话，给远在三美岛的傅山河。

　　要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客观看待她跟李慕辰之间事情的人，那也只有傅山河了。

　　“呦，真难得，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妳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还会打电话给我。”另一头传来悠扬的音乐声，与嘈杂的谈话声，照这个时间来算，他那边的酒吧正好是最热闹的时候。

　　“山河，辰子受伤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他现在没事了。”顾晓枫话说得颠三倒四，语调也很慢，慢到有些不自然，“可我觉得很难受，要不是因为我的关系，他也不会受伤。”

　　傅山河停顿许久，走进安静的仓库里，才轻声问：“晓枫，妳哭了？”

　　“没有。”顾晓枫连忙遮住手机，吸了吸鼻子。

　　傅山河叹口气，“妳别把自己逼太紧，要我说辰子的身手，入国家武术队都行，他就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样，妳以为他嗝屁了，他还能突然飞起来吓死妳。”

　　顾晓枫被他的话，逗得心情好一些，“他要是听到你这么说，肯定向你下战帖。”

　　“哼，我会怕他？”傅山河冷笑一声，“也不想想，以前我们三个人比赛打架，他可是排最后一名。”

　　顾晓枫想起过去的许多事，心里有些酸涩地说：“那是他让着我们，他就是这样，宁可自己吃亏，也希望大家开开心心的。”

　　傅山河没好气地说：“瞧妳，这胳臂向外弯得快要脱臼了，再说，他人都还没死，妳一个劲儿地说他好话是几个意思？”

　　“喂，不准你提死这个字，太不吉利了。”顾晓枫骂他。

　　“哪里有什么不吉利，我看是妳心疼了才对吧。”傅山河挖苦她，“如果妳真舍不得他为妳受伤，倒不如以身相许，他就算受再多的伤也甘之如饴。”

　　顾晓枫默了默，语气忽然变得严肃了一些，“山河，你发誓不把我喜欢他的事说出去。”

　　傅山河不置可否，微勾着嘴角说：“好，妳要我发誓，那我就发誓，要我把妳喜欢他的事说出去，全家死光光，一家都不剩。”

　　她噗哧一声，“全家得罪你了？你老这样咒他们。”

　　……

　　顾晓枫回到病房时，李慕辰已经睡着了。

　　她笨手笨脚地打开陪病床，坐在床边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累到支撑不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一大清早是护士进来把他们叫醒的，李慕辰换了包点滴，连尿袋都被换过了。

　　他显得有些尴尬，顾晓枫也是，她眼睛四处乱转，就是不敢朝病床看。

　　护士忙完手边的工作，对她提醒道：“太太，妳要注意，不要去拉扯到妳先生的这条管子，还有若是尿袋里有不明的悬浮物，或是尿道口有流血的话，都要赶紧来跟我们说一声。”

　　顾晓枫干巴巴地笑着说：“好，我会注意的”。

　　等护士走后，她都没脸再面对李慕辰了，假使地上有个洞，她肯定能立刻钻进去。

　　李慕辰跟昨晚不一样，心情看上去好的不得了，他凉凉地说：“太太，我被妳看光都不害羞了，妳是在害羞个什么劲？”

　　顾晓枫被他一激，原本的战斗力都回来了，她冷不防挖苦他一句，“幸好你插了尿管，不然你看我这双手，怎么可能扶你上厕所，到时不怕憋死你？”

　　李慕辰听到她这么说，忽然咳了一声，偏过头，连耳朵都红了，“不用妳帮忙。”

　　顾晓风一开始还有些摸不着头绪，虽然他们两人之间有暧昧不假，但从小一起长大，如果要毒舌起来，那可是谁也不输谁。

　　固然他不再说那些让她心里难过的话是好事，可他忽然“娇羞”成这样，不继续乘胜追击，落井下石，就不符合她顾晓枫做人的基本原则了。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是多少年的朋友了？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要帮你，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顾晓枫嘿嘿笑了两声。

　　李慕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平时跟她斗嘴的精神也回来了，他微笑说：“我的脚没受伤，本来就能自己走去厕所，妳死皮赖脸地跟进来，到底打算帮我什么？”话说到这里，他的脸也跟着红了。

　　“扶你啊，这有什么好不能说的？”顾晓枫边说边举起她的手，然后她猛地想起来男人上厕所的姿势，她就跟只大冰棍似的，瞬间冻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