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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未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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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a&Chuen]
——[未安]
[01]
自小不二裕太研习剑术的时候,师兄说,你很天赋,可惜你生在青都。他不解,问师兄这句话的含义。师兄便缄口不言,只是注视着挂在青都上空那一轮月。他记得那天的月色很冷,银色的光华落在师兄脚边,深深的草丛簌簌响着,一丝清风撩起宽大的袖子。
他很快就知道了,青都里没有人不知道。无法超越的人——泉。
[02]
裕太在成年前,一直单纯地把泉当作要超越的“男人”。他想象中,泉是瘦削而刚强的男子,有锐利的目光和犀利的眉。所以,当他知道对方是个女人时,很配合地把口中的一口酒如吐血般扫了出去。
之后他心里就感觉怪怪的。原来浮现在脑子里的想象轰然倒塌,只剩下一个纤弱的模糊的影子停留在那里。好像突然有了一点憧憬,甚至是崇拜的感觉。
[03]
在不二裕太十九岁的时候,他顺利进入了泉所在的组织。他们唤它为‘无’。负责审核的是一个叫做间桐雅姬的十八岁女孩,着青衣,眉眼很秀气但眼神很冷冽,扫过不二裕太的时候脚底横生一股寒意。
间桐相较于裕太实力上并没有高出多少,但她的气势很强。他稍一放松女生的步伐就跟上来,剑抵着剑,猫眼般的碧眸注视着他。他用力把间桐给弹了回去,气还没喘上几口,对面的女生右脚踏过校场的木栏,飞速又上来。
不二裕太这才进入状态,他端正了自己持剑的姿势。嘴角一勾,对间桐说,我来了。银眸闪动,草木在眼里只剩下一抹浅浅的墨。他拿着手中的剑抵住间桐雅姬的咽喉前,间桐说,如果你打不过我,你怎么配仰望泉?
[04]
仰望?开什么玩笑。不二裕太一边往‘无’分堂月无斋行去一边回味间桐那句话。他踏着青石板经过一座看上去幽深的楼阁,碧瓦飞甍,朱漆白栏,掩映在竹树的青叶里。他蹙起眉,那里是……
月无斋斋主是个褐发蓝眸的男子,眉眼刚强,身材高大,持一柄长剑,一袭墨蓝。间桐雅姬站在斋主旁边,冷冷地看着他。斋主浅呷一口茶,眼神柔和,他道,几年来已少有人进入这个组织了,间桐是一个,你是一个。
不二裕太疑惑地看了看斋主,然后抱拳道,谢斋主抬爱。随后直起身来。斋主从雕花木椅上起身,简单地讲了几句‘无’的规则便离去。掠过不二裕太时,他说,记住,永远别到近旁那幢楼去。
[05]
‘无’这个组织在青都起什么作用呢?不二裕太出了几次任务后才明白过来。这个组织存在于青都,在明里,是协助朝廷监督大臣们的作为,暗里则接受他人委托暗杀其憎恶之人。后者虽说是‘暗里’,但在青都的众组织里也算是公开的秘密。
裕太曾问过斋主,为什么这个组织要定名为‘无’?斋主如当年的师兄一样,缄口不语。他为此着实别扭了一阵子,而后因为繁重的任务而把这个问题压在心底。
他时常会经过那幢幽深的楼阁,青叶掩映下这里始终大门紧闭,似无人。
他与间桐雅姬渐渐熟络后,再一起经过这里,间桐雅姬指着那幢楼与他说,泉在那里。到这里,裕太才意识到,自自己加入这组织以来,他从未见过泉。不仅他,很多组织里的人都没有见过。但是,所有人分明又是被泉所维系起来而组成的,这个青都里最强大的组织。
裕太想到这些,不免头痛起来。
[06]
据负责给泉送食物的小厮讲,他每每踏进那里,便觉得一股难以抵抗的霸道之气压制着他,从那深深布帘和一缕残香里所带出的气息让他不敢越雷池一步。他只敢把东西放下,垂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用颤抖地声音说,泉大人,食物。然后仓惶离去。
不二裕太那时笑道,她非豺狼,你怎就怕成这样?
那小厮还不服地辩解道,别说是我了,就算斋主大人去了,恐怕也要悸上三分。
然后间桐雅姬对裕太说,你太小看泉了。她如神般存在着。不二裕太轻笑一声,连个能力都没让人见到,怎说是神?间桐你怕是被平日的传言吓着了。然后裕太觉得不对劲,间桐的气场一时变得凛冽起来,她沉声道,若是别人,我定把他逐出这里。
间桐后来好几天没有理他。做任务的时候也是冷冰冰的。
[07]
再一年,青都的形势突然变得严峻起来。随着旧帝被新皇取代,新皇却无心朝政,朝廷一时乱作一团,几个大官吏勾结于一起欲将‘无’这一皇帝置于朝廷的组织除之而后快。于是暗地里煽动青都其他组织联合,并悄悄收集‘无’作为暗杀组织的证据。
不二裕太静立在斋主旁边,看斋主蹙眉,翻阅着下层收集而来的情报。良久,斋主叹一声,再不言,起身拂袖而去。
但这件事情很快就落幕了。快得让人不敢相信。裕太手中的剑都还未出鞘这事就偃旗息鼓了。所有的组织公开发表声明说他们相信‘无’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组织。而那几个大官吏也被新皇打入了牢里,一切似已回复了平静。
后来斋主告诉他,泉给每个组织的头领写了一封信。如此而已。
不二裕太一时愕然。握紧了剑柄,尽量抑制住自己颤抖的欲望。他嘴上咕哝一声,这个女人。
目光落在曲径通幽的楼阁,仿佛看见有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穿过了熙攘的西市,穿过了皇城,停留在更远的山峦。她持剑而立。突然觉得她好像真如传言所讲的那么回事。
[08]
夜幕低垂,青都沉寂,偶有灯火燃起。
不二裕太在青都的楼中跳跃着,适才完成了任务,他正往总部去。跳致月无斋阁顶的时候,他望了一眼在夜色下更加阒静的泉阁。犹豫了一下,他跳到了泉阁上,小心翼翼地滑下最后站在飞檐边。
似有人坐在走道上。这里没有点灯,那人静坐在黑暗里。零星月光落在她脚边,依稀可以看见她的手放在膝上。并没有那小厮所言的凛冽气质,倒觉得那人身影有些寞落。良久,那人站起来,脚步很轻,长发在月光下踱上一层银。
——站在上面太久了,脚会酸吧。不二裕太一怔,那人已经进入阁内。那是……幻觉么。
[09]
自那以后,不二裕太经过泉阁时,未免会驻足。
那个人,为什么一直静默地生活于此,不复出?
这是个伤脑筋的问题。不二裕太没考虑太长的时间,这几日的任务骤然多了起来。新皇似乎开始从初登基时的颓靡苏醒过来,策划着进行一场变革。斋主作为‘无’的第二号当家人物被皇帝请入宫中商讨多次,最终制定了一份除奸佞的暗杀名单。
与其说收集各种证据置奸佞们于死地,不如直截了当地干掉他们来得好。这终会成一悬案,高高挂起。名单由组织和皇帝各存一份。
他和间桐被编排在一个小组里,二人共同行动。裕太曾想问间桐仰望泉的原因为何,但想想还是放下了,泉并非一个供人谈论的话题。在‘无’的大部分成员心中,她许已成为信仰般的存在了。
[10]
所有成员穿过深深夜幕,到达那些达官贵人的家中,冷着脸把一张张惊恐的面容化作苍白。听斋主说,泉这次似乎也有参与行动。只是不晓得她是要把谁解决掉。斋主说的时候神色很轻松,他笑道,被泉杀死一定是一件荣幸的事情。
在这次任务开始之前,裕太问斋主,我们为什么要替朝廷做事?斋主说,因为泉同意这么做。裕太又问,那泉是当着你的面同意的?斋主说,不是。这个组织要怎么管,泉她从来都不反对。他沉默半晌,说,那你见过泉么。斋主回答,没有。他还欲再问,斋主拍拍他的头,好了好了,裕太,你的问题太多了。关于泉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
没有人见过泉。见过的都死去了。再不然,他们不愿提及。
那么,是否代表,她与任何人都不曾交流。一直孤独。
[11]
间桐雅姬提醒不二裕太,快到了。他回过神来,尴尬地说,我知道,永不着你提醒。间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裕太,准备好了,任务开始。
皇帝的要求是凡奸佞之官,其家属本就该牵连入狱,故暗杀时必然要全数消灭,不留活口。
裕太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白了白,随后又镇静起来,这是他们的命。亦是他不二裕太的命。
他将那陈姓贪官斩于剑下后,他望见门口站着一十二三少年,目光满是恐惧与愤恨。那孩童道,今我若苟且偷生,明必取你性命。间桐雅姬从另一间厢房奔来,径直了结了这孩子的性命。间桐说,裕太,你断不可心软。否则倒下的,便是我们了。
裕太一愣,说道,我明白。
[12]
曙光初露时,裕太和间桐把一切都布置妥当。回了那月无斋。斋主此刻正伫立于池塘前,似在喂鱼,眉却紧蹙。池水倒映他那蓝眸,波光粼粼。斋主对他们说,我觉得很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少了一贯的冷静,竟显慌张起来。裕太眉眼一沉。
间桐沉声道,泉怎么说?斋主苦笑,我素没见过她,怎知她的说法。他随后似冷静下来,平静地说,在这个组织方面,泉一向无所谓。它开始于虚无,未见得会有什么好结局。
泉唤它作‘无’的原因,直到这个组织在青都消弭裕太才明白。她本来没想要这个组织如现在般壮大存在下去,现在的事情是个意外,那些繁盛的场景和高难可攀的威望皆要归于虚无,她希望,这个组织从开始都结束,都不存在。
[13]
结束任务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有了笑意。连一直板着脸守卫斋前的侍卫眼里都带着一丝轻松。不二裕太随斋主入宫面圣。
新皇目光灼灼,颇有天子之势。天庭开阔,眉眼方正,面色沉静。他听罢斋主的报告,轻轻拍了拍手,嗯,很好,你们做得很好。然后转向裕太,我相信你也会做得很好。
不二裕太点点头,反身将剑刺入斋主心口。斋主瞪大了眼,看了他一会,又仿佛理解了什么,轻轻笑了笑,倒了下去。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做得很好,不枉我一直栽培你。裕太僵直了身子,干巴巴地回答,谢师傅夸奖。
皇帝拿着那名单交与天机门。随后天机门派侍卫兵包围了‘无’总部,把‘无’清剿得干干净净。召告天下‘无’涉及暗杀朝廷众多要臣的罪行。不二裕太作为天机门门主亲出手处理了这一事件。
[14]
他第一次可以堂堂正正地走进泉阁。然,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一抹残阳落在走道上。
出泉阁的时候,间桐雅姬冷冽的目光扫过来,她说,你注定无法超过泉。
不二裕太轻叹一声,命下面的人把间桐带走。他想若是一年前,他定会对着刚才间桐这句话撇起嘴,不屑地想着泉算什么东西。间桐虽然不讲话,但她的眼神里一定是带着笑意的。他们那个时候那么幸福,做任务,开玩笑,还有仰望泉。
[15]
天机门翻遍‘无’总部也未能找到泉。不二裕太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但没能见到泉他还是有些失望。那个人的名字仿佛在他心里扎个根,愈发枝繁叶茂起来。
他们找到泉曾留下的些许墨迹。泉写,此世未安,年华未央。
她是否早就知道这一切的发生,一直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注视着这一切发生。如观看那大戏的少年,嘴角带笑,看世界沉浮。
裕太垂眸,反身回去了。本是想加入这组织后,奉师傅之命,由内让这里分崩离析,还能找出泉,打败她,证明他已然超越。最后,他发现,在泉面前,他如同一个卖力演戏却学艺不精的学徒。的确,他永远也不可能超越她。
[16]
他与新皇禀告这一切的时候,新皇点头,我本就没指望过你们能抓住泉,不,找到泉。她连那面目都是模糊的。裕太问他的师傅,你怕他来找你寻仇么。新皇道,不怕。因为她不会。对她而言,这么大的组织从来都不是她的。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裕太默默退下,眉蹙起。出宫门,抬头仰望太阳的光芒,眼睛刺痛。
师兄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天上的浮云成朵飘过。
裕太,你在想什么?
一些和泉有关的事情。
还想超越她么?
不想。这比让这个王朝就此到坍还要困难。
那么,你喜欢她?
应该吧。
呵,你都没见过她。
我见过。远远地仰望过她。
就这样喜欢了?这样的理由太蹩脚。
切。我收回前面的话。
什么?
我想我爱她。
有人从天空中掠过,阳光下,似展开金色的羽翼。不二裕太听到一声轻笑。呵。
[17]
此世未安,年华未央。
——未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