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子》半听雪

1、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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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雯子已经离去的消息的时候，已是2011年 。
　　那年的夏天，一个男人到店里买东西，左挑右选，讨价还价，却终于还是没有成功。看着那男人离去的背影，同事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撇撇嘴说浪费表情呗，这么琐屑挑剔又小气的男人我头一次碰到，真不知道他找老婆的时候是怎么挑选到能让他满意的！同事叹口气说，他老婆已经死了，就在今年的春天。
　　啊——，他老婆死了啊，我心里一惊，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没有依男人的价格把东西卖给他，一个人挣钱养家确实不是很容易，所以买东西难免有些挑剔和讨价还价的，我对同事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早知道，我保个本卖给他算了。又有些好奇的接着问道，他老婆怎么死的，看他样子应该年岁和我差不多，那不是他老婆去的时候不过30岁左右？
　　跳楼！好像不到30岁吧，以前在我们镇医院工作过，所以街上很多人都知道。
　　啊——，我再一次惊的合不拢嘴，以前镇医院的很多人我都认识，但是没听说过哪个跳楼了，正准备详细的问问，却发现那男人又回过头来了，跟着来的还有一个我认识的人——一个我以前的同事。
　　旧同事说那男人是她一亲戚，她说他刚才想在我们这儿买东西，可是没带那么多钱，问我能不能便宜些，卖给他算了。
　　我故作为难的思考半天，然后假装终于决定卖给旧同事一个面子，万分不情愿的以男子刚才还的价格成交。但是在收钱的时候我发现男子哪里如旧同事所说只带了那么多钱，身上的百元大钞还有好几张呢，但想着他一个人挣钱养家，经济肯定紧巴，也就没计较了。
　　送走男人后，旧同事又转过头来向我致谢，我说谢什么，要谢就谢我们老板吧，这一单我没给他挣着一分钱，还贴了运货的路费。
　　旧同事又问我，你知道他是谁吗？
　　是谁？我问到，然后在脑子里飞快的使劲搜索，这个人我以前在哪儿见过吗，不可能，没有丝毫熟悉的蛛丝马迹，这个人，我肯定是今天第一次见。
　　见我一脸的茫然无知，旧同事叹了口气，他就是雯子的老公啊。
　　雯子？哪个雯子？我问道，然后一下子惊得合不拢嘴，难道是——，不敢想象，不能相信，怎么会，雯子，她，她怎么会做那么傻的事！
　　唉，这是我一生的过，当年是我给他们做的媒，没想到会是这样，两边家庭都怨死我。同事叹道。
　　怎么会，当年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黑色的大眼睛，能够唱很多高音歌的雯子，怎么会做这么傻的事呢！
　　2
　　雯子是82年生，小我两岁，当时在镇医院实习，医院没有安排宿舍，借住她姨妈家，她姨妈和我住一个院子，有时她姨妈家来了客，雯子就到我单身宿舍里和我挤一晚。她个子不高，却能唱出很高音的歌，刘海常常盖住眼睛，我常常讥笑说，你眼睛这么让头发盖着，看得见给病人打针么，千万别应该打左胳膊的，你却打在右胳膊，或者人家大腿上了。她常常拿眼瞪我，闭上你个乌鸦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其实开始我并不怎么喜欢雯子，她太喜欢热闹，而且有些娇惯。一次到我房间里玩，和人逗闹时，碰掉了我养在大海碗里的水仙，看着碎了一地的瓷片，一地的水，一地的石子，用雯子的话说，她根本不敢看我那张拉得吓死人的脸，尽管有人戏谑着解围，说，完了，你们把老董家祖传的元青花给碎了，这可是她将来最豪华的嫁妆，万一因此她因此没能嫁出去，你们可得负全责，但看着我默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的在地上收拾，大家嘘了口气，不欢而散。雯子说，她说不出我拉着脸沉默的样子到底有多吓人，所以很久一段时间她都有些怕我，不敢和我亲近，她甚至还怀疑过，她摔碎的会不会真的是一只元青花，要不我的样子怎么会那么难看！她甚至还担心过，她每月得从工资拿多少钱出来，得还多少年，才能偿清我那只元青花。后来好久都见我没提那茬事，她才渐渐安下心来，又和我套近乎。她和我说这话的时候，她已是镇医院一名正式的护士了，医院已安排了宿舍，但她常常在我们这儿玩晚了说一个人不敢回去，常常好说歹说的和我挤一床。我戏谑，说，那虽然不是一只真的元青花，但在我心里却胜过真的元青花，他们没说错，那是我将来最豪华的的嫁妆，万一真的没嫁出去，你可一定得给我保媒，给我寻个乘龙快婿，让我风光大嫁，以弥补这无法弥补的损失。
　　哦，我明白，那一定是你的初恋送给你的定情之物，遗憾，就这么让我给摔了！
　　是啊，我故作一脸苦兮状道，你说你怎么赔得了，这可是我独一无二的初恋啊！
　　老实交代，你和你初恋的那些事儿！雯子猝防不及的扑过来，要挠我的痒痒。
　　我一边笑着四处躲闪，嘴里囔到，不能告诉你，你个小屁伢，说了你也不会懂！
　　切！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老顾吧？那天并不是因为我摔了你的大海碗水仙花你才那么难看，是因为我和老顾太亲密了，你吃醋，所以一张脸才那样难看吧！雯子故作深沉状的盯着我，想从我脸上看到某些答案。
　　你个小丫头片子，居然也学会街头巷尾的那些八婆们一样，胡乱拉郎配了，当心我敲掉你的大牙！
　　不是吗，我觉得你和他之间就和别人不一样，你看，老顾对你的事比对谁的都积极，而且我也觉得你俩挺般配的。
　　说你不懂，你偏要硬冲内行，你个小屁伢懂什么，再和那些八婆们一样胡言乱语，我开除你这间房里的房籍，永远不要你踏进这房间一步。我说着，一边故作生气的收拾被子，赶她走人。
　　但雯子却死皮赖脸的死死捂住被子不让收拾，说，我今晚就要睡这儿呢，你收被子干什么，一边有嬉皮笑脸使劲的给我陪小心。
　　以前因为床小，我和雯子是分头睡，但那晚她一定要和我睡一头，我说挤死人了，她说挤死你，然后不管不顾的搂着我的脖子和我睡一头。我一边作些挣扎，一边说，你不会是同性恋吧，搂得这么恶心！
　　恋你个头啊，你可真够自作多情的，就你这样，三围体重身高盘子条子没一样达标，我恋你个头啊！不过我今天心情特好，觉得你比往常可爱多了，所以想抱着你睡会儿，不行啊！
　　肯定不行，我怕半夜会挤掉地上，我说着便要爬到另一边，但被雯子紧紧拉住，她说我们就睡一头，好好说会话，好不好？她央求道。
　　那晚我们说了很多话，雯子的精神劲特好，黑夜里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问了我好多话，后来想起，她问的很多话都说关于老顾的，她问我怎么认识老顾，问我觉得他怎么样，问我老顾为什么离婚，离婚后有没有特别要好的女性，老顾的那些喜好，我捡知道的一一照实回答，后来实在困的不得了，我说，雯子，你怎么像审特务一样啊，有什么你明儿亲自问他不就结了，然后呼呼睡去。现在想来我那时真是个浆糊脑袋，雯子那么热切的关注着老顾，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只有我个浆糊脑袋，从来不知道往细处想，雯子让我帮她去约老顾，我就屁颠颠的去约，让我给他递什么我就赶紧递，百分一百二合格的信差和跑腿匠，直到有一天身边的一个人实在看不过眼，点着我脑壳说，说你猪脑壳一点都不为过，你怎么什么活计都敢接！
　　然后我才知道雯子居然那样张扬的恋老顾，她把老顾身边所有的异性一个个都排除掉，她给老顾买礼物老顾不要，她就让我给送去，她约老顾爬山，老顾没时间，她就使唤我去约。雯子的卫生院，老顾的学校，我单位，那么多人都眼瞪瞪看着我屁颠屁颠的跑来跑去，只有我，傻帽一样的浑然不觉，我说雯子怎么来我这儿这么勤，我说老顾怎么有时候待我那么不待见，原来我比猪脑壳还猪！
　　3
　　当我向雯子求证时，雯子没有丝毫抵赖，并且振振有词，说，你不喜欢他，也不至于让我也不去喜欢他吧！
　　我一时给说得哑口无言，怔怔的看着，许久才憋出一句，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你没问，我怎么告诉你？而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是的，我没问，因为我压根没往这儿想过，怎么可能，他们俩！我语重心长甚至是有些苦口婆心的对雯子说道，他大你10多岁，离过婚，有孩子，你们根本不合适！
　　那又怎样，你们嫌弃这些，我永远都不会嫌弃，雯子骄傲的扬着脸，已一种极不屑的眼神盯着我，你不会看见我喜欢老顾，你又后悔了吧！
　　这是那个小我两岁多，后我五年才踏入社会的小丫头吗？ 那一刻，我居然只能无语，心里却充满着无名的憋屈。
　　那天雯子的话像机枪子弹样对我扫射一番后，再也没有来过我这儿，也许是因为了雯子，我和老顾之间也渐渐疏离起来，即使再重要的事，我也不会一个人到学校去找他，他独自来找过我一次，除了一些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我们居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们那一帮牛鬼蛇神，七七八八的也渐渐散落，该结婚的赶着结婚，该出嫁的也慌着出嫁，剩下的几个孤家寡人，激情渐退，总难凑到一块儿，昨日的高歌与呐喊，仿佛梦里的昙花，芳华刹那，瞬间凋零。很多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我想雯子和老顾到底走到哪一步了，他们将来能够在一起吗，他们能一辈子在一起吗？我常常自以为老成世故判断他们之间不可能，即使他们之间真的能冲破千难万难的走在一起，也不可能长久，我总认为雯子的想法太天真，将爱情想的那样的伟大美好简单，很多时候我差点忍不住就要去找雯子的冲动，我想好好劝她头脑要放清醒一点，事情要考虑长久一点，爱情不是一时的，表面上看到的，而是最深沉的一生一世的，但是却始终没有去找她。
　　我，雯子，老顾三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我一个同事的婚礼上，老顾看着人家一个个都成双成对了，叹道终于一个个都要离去了！我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迟早都会离去，我会，你也会。雯子说，要想不会，你们俩干脆成一对！那时她说话舌头已经伸不直了，她要和老顾拼酒，我说你已经喝了那么多，哪里会是他的对手？雯子说，那我和你喝，应该还行吧？老顾说，她不能喝，她酒精过敏。雯子说，过敏而已，又不会要命，喝过后你带她去打过敏针，岂不正好可以借机卿卿我我一番！我说，我从不喝酒。雯子说，小偷都会说他从来不偷东西，骗子说他从来不会骗人，今晚我真的和你喝定了。
　　我说雯子，咱俩之间应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不至于这样锋芒毕露拔剑张弩的对着我吧。
　　雯子突然咯咯笑起来，你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她继续给自己斟酒，一口吞下，然后开始高歌：心里的他——，快归来吧——，这里才是快乐来家！几番离合，再相聚，成功挫败，难管他
　　几天后老顾找我，说雯子调走了，到县城人民医院，临走前她请大家吃顿饭，老顾问我什么时候去，我对老顾说雯子没有告诉我他已经调走了，而且她是请你们吃饭，并没有请我。
　　老顾说怕是她给忙忘了，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我说老顾，何必，你我心知肚明 ，这样也好，我们本来就是没什么交集的人，有时候想来觉得真像一场闹剧，明明是她开始利用了我，怎么到头来我却成了她的仇人。
　　对不起老董，本来我一开始就应该和你说清楚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我想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也应该知道，没想到——
　　呵呵，我本来就是一猪脑壳，一浆糊脑袋，以为所有的事都会是简简单单清清白白的，你们去吧，我没关系，是我自己太蠢，怎能怪别人！
　　雯子调走没多长时间，就听说要结婚了，听她姨妈说对方家世工作和雯子相当，小伙子也挺不错。
　　是啊，门当户对，世事安好，但是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些那么不安，总觉得雯子不是那么安于的人，她不会这么早就结婚 ，但是既然婚期都已定，婚帖都发了，这样也好，总比将来她和老顾在一起成为仇人，彼此都伤痕累累要强得多。
　　但是就在雯子婚期的头一天，我让人帮我带个红包过去，却被告知雯子逃婚了。她向领导请了一个月的假期，领导想她马上结婚事儿肯定多，所以没怎么考虑就给批了，没想到她给家里留了张条，人不知道去哪了。
　　那个时候老顾刚离开，走的有些毅然决然 ，连告别都没有一声
　　知道雯子逃婚的那个夜晚 ，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心里竟然止不住有些隐隐的疼痛，我想我们是不是太武断，我们凭什么那样斩钉截铁认为她和老顾在一起就不合适？他们到底哪儿不合适了？我们一直自以为清高，自以为愤世嫉俗，其实骨子里却比谁都根深地固的世俗。雯子说我说的很对，她说我就像一八十岁老太太，以为早已看淡看清世间一切，其实临了临了，比所有人都俗，俗的让人有些恶心。我又想，如果一开始雯子就告诉我，她那样喜欢老顾，我们开诚布公，我们坦坦荡荡，我会不会那样屁颠屁颠的去给她当联络员，我们三人之间又会是怎样一种景象？没有人会知道答案，就像没有人知道当时的雯子在哪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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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后一次见到雯子是04年的冬天，那时我终于下岗，惨淡经营着一间小小的花店。雯子裹着一团寒气的来到我小店里，听到跺脚的响动蹲在地上正修剪花枝的我以为来了顾客赶紧抬头去看，她也正看我，我们相互吓了一跳，啊的瞪了半天，我以为她会扭头就离开，没想到她却是无比的惊喜，原来是你啊，老董，她喊道，我说这儿居然也有鲜花卖了，就进来看看是谁在捣鼓，没想到是你啊！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