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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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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红莲,雨阑珊
1 你叫什么名字
红莲到红袖小院时约八九岁的光景,那时她并不叫红莲。红莲,是夜白给他的名字。
“这丫头模样儿好,嗓子也亮,我花了大价寻来的。”人贩子腆着脸讨好的在老鸨珊姨跟前道。
“你叫什么名字?”珊姨并不理会人贩子,她盯着红莲瞪着她的眼睛问道。红莲并不回答她,她瞪着珊姨上下审视着她的眼睛,她真想将女人捏住她下巴的那只手狠狠的咬上一口,可惜她被那样牢牢的捏着,看着那么弱质芊芊的手,居然那么大的力道,红莲的脚尖随着那只手的缓缓抬高不得不跟着慢慢踮起,整个身板动弹不了半下。
“居然是个硬茬儿,不过不要紧,多硬的茬儿,到了我这儿,我都会让她柔得像水,顺的像乖猫儿一样!”
“那是,那是,珊姨的手段谁人不知!”人贩子讨好到。
正说着,“雨珊,”从外面进来一个男子,面庞清瘦,眉目英挺,着黑色长衫,约三十来岁的年纪。
人贩子赶紧上前讨好的叫道,“沈二爷!”
珊姨捏住红莲下巴的手瞬间松了下来,赶紧迎着走进来的黑长衫男子道:“夜白,又有新人进来了,你过来看看。”
不知道是刚才被珊姨捏的太久那种无法言喻的疼痛,还是心底那爬满的绝望,珊姨手一松,红莲竟一下瘫软在地上,刚才一滴眼泪都没有的她,瞬间一脸的泪水,还有大颗大颗的正噙在眼里。黑长衫男子看她时,红莲正抬眼瞪他,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好看的男子!红莲不禁抹了抹满脸的泪水,巴巴的看着这个男人。
“这么小,不会是伤天害理拐来的好人家的女儿吧?”沈二爷看着歪在地上,一脸泪水的红莲问道。到底生的好看的男子和生的好看却大多数是蛇蝎心肠的女子不一样,红莲满眼乞求的看着面前这个五官生的那样美好的男子,多希望他的心和他的外表一样的那样美好!
“不会,不会,沈二爷你尽管放下一百个心,这丫头是我花了六十块大洋,从她爹那儿买来的,如果我不买她,她和她那一家人都得饿死,咱不是伤天害理,咱是做好事,给娃一口饭吃,救她全家人性命。”人贩子赶紧凑到男老板跟前,满脸谄媚。
红莲的确是人贩子花钱从她爹那儿买来的,不过不是六十块大洋,是六块大洋,父亲卖了她是要去抽大烟膏子。
“夜白,这丫头还小,我是女人,到底心要比你细一些,就让我先带她两年,两年后她生壮实了,如果你觉得是你需要的人,再给你也不迟。”珊姨从夜白进来后,就如沐春风般,语笑嫣然,说不出的风情无限,每一个眼神都是软绵绵的,和刚才捏住红莲下巴的时候好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也好,不过你不要对她太厉害。”男子淡淡的答道,居然没有再回头看过地上的红莲一眼,背手而去。
“到底是天生的妓女胚子,这小小年纪,勾引起男人倒是挺有主意的,看来这个地方真的很适合你!”珊姨再次捏住红莲的下巴,这次她的力道比先前大多了,红莲痛得直咧牙,却不出半点声,一双泪眼汪汪的瞪着,却不让半滴泪水流出来。
“可惜呀,夜白是世界上心肠最冷最硬的男人,这小院里哪个姑娘没有几箩筐的眼泪?可是夜白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你呀,乖乖的呆在这里,捱到将来能挣钱了,珊姨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珊姨的话音仍然很温柔,眼睛却象刀子一样狠狠剜住红莲。
2你就叫红莲吧
红袖小院,江南有名的风月声色场。
院子里的老鸨珊姨不过二十五六的年岁,脸盘精致,说话时言语和身段一样的曼妙温软,但她看着红莲的眼睛里的光却是那样冷寒,如同锋利的刀刃。
红莲是在奄奄一息的时候被夜白抱走的。
红袖小院里什么样的姑娘没有过?寻死觅活求爷告娘讨好卖乖的,最后不都在她唐雨珊面前顺顺贴贴的?唐雨珊没想到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人儿,她使尽各种法子,软的,硬的,红脸,白脸全来过,她甚至假装要把她放进蛇笼里,愣是连这丫头的名儿都没讨出来,她那张嘴,怎么都不愿在她面前蹦出半个字来。珊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这臭丫头片子较上了劲儿,她不开口说话,她偏要她开口。
看着抱着那个小人儿头也不回的离开的沈夜白,唐雨珊的心里莫名的有些被堵些发慌。夜白从来没有对她这样的生气过,他的脸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那样的可怕过,像层层下压的乌云,让看着的人透不过气来。
被男人抱着的小人儿,脑袋里晕晕晃晃的,好像是还没有抽大烟膏子时的父亲抱着她,又好像是还没去世的母亲抱着她,那样的柔软温暖,带着安稳的气息,她真的好想这样永远的睡去!
红莲不知睡了多久,梦里一会儿是大雪纷飞的北平母亲坟头飞扬的白幡,一会又是那些吐着红色信子比她胳膊还粗的缠绕在一起要咬她的蛇,母亲在梦里絮絮叨叨,珊姨刀子一样的眼睛,无数双的手,无数条的蛇,红莲拼命努力的挣扎,可是她连呼吸的气力都没有,胸口被牢牢的堵住。
“救我!”拼劲全力的,终于喊了出来,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湿哒哒的汗水,四下静悄无人,一本书放在她的枕边,是纳兰的《饮水词》,还未合上,看书的人应该离开没多久。
红莲拿起,“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红莲一字一顿的念到,忽然鼻头一阵莫名咸涩,大颗泪水滚落下来,“知君何事泪纵横!知君何事泪纵横!”从今后,会有谁,会有谁知道她身世飘零雨打萍?
“你是识字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无声息站在她的床头,还是一袭黑色长衫,冷冽的脸庞,可是看着她的眼睛里却有一抹惊异的光芒。
红莲咬着嘴吧垂下头,好半天才将头缓缓点点。是的,她是识字的,母亲教过她。虽然母亲谈不上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可是外公是私塾先生,家里没有多余的孩子,就将母亲当男孩一样的养着,红莲两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开始教她识字了,告诉她如何为人,行事,可是这一切在爹抽上大烟后变成了一场遥远的梦。
男人轻轻擦去红莲眼里大颗的泪水,“喝粥吧。”语气仍然是淡淡的,有些冷。
红莲抬眼,望着他,珊姨说他的心肠是世上最冷硬的,可是他刚才帮她擦泪的时候为什么会那样的温柔?
“你就叫红莲吧”红莲一直不肯说自己原来叫什么名,沈夜白便给她取了新名。
其实到红袖小院的姑娘原来叫什么名儿并不重要,因为沈二爷会给她起新的名儿,比如紫薇、绿梅,比如翡翠,玲珑,一个个听起来就知道是温温柔柔,亲亲可人的美人儿。可是“红莲”这样刚烈的名儿,出现在妓院里,似乎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对,沈先生是要她像红莲一样出污泥而不染吗!红莲,红莲,她就是一株红莲,出污泥而不染!
沈二爷名沈夜白,原本也是世家子弟,读过私塾,留过洋,会琴棋书画,会拳脚功夫。父母过世后他一夜之间败光所有的家产,为族人所不齿,被驱逐。无处可去落水狗般的沈夜白只得投奔以前的相好,唐雨珊。难得珊姨不嫌弃他,将他留在了红袖小院里,教那些新来的姑娘们琴棋书画。
“沈先生!”小丫头身杆笔挺的站在沈夜白面前,认认真真,毕恭毕敬的喊道。她不像其他人那样都喊他沈二爷,而是喊他沈先生。
沈夜白心里一颤,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那双如星如水的眸子,心里微微搅动起来,以前的以前,他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喊他:沈先生。一切恍若隔世!他赶紧别过头,喉结微微上下蠕动了下。
3 到底是谁知谁?
在红袖小院里待久了,红莲才知道,并不是小院里的每一个姑娘都能得到沈夜白的亲自调教,只有特别出色的姑娘才能有被沈夜白亲自调教的资格。红莲知道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她自己,还有一个叫玉寒。红莲进红袖小院的时候,玉寒已来了两年,15岁,相比于小院里的那些排头姑娘们,玉寒算不上漂亮,却很利落,话少得很。
玉寒会功夫,沈夜白教的,红莲来后,也跟着一起学。
红莲和玉寒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两年,两年后,玉寒离开了红袖小院。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是被人赎了出去,还是被转卖到了别的什么地方。头天晚上还好好的和红莲睡在一张床上,第二天红莲醒来的时候,身边空荡荡的,连同着玉寒平日里的一切衣物用品,就那样无声无息的凭空消失了,好像红袖小院里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玉寒离开后,夜白开始教红莲学一些新的东西:看地图,背代码,学习日文,英文,医药,这些枯燥繁琐的东西,一个成年人都难以忍受,夜白看得出红莲的厌倦,可是她仍然很卖力的坚持。每看到凌晨就已经在院里起舞,夜半都还在挑灯刻苦的小小身影,夜白不知道她哪里憋着的那么一股子劲,小小年岁,那样拼尽全力的的不让自己空闲半分,让看着的人忍不住的微微心疼。他好想将那个小小的人儿轻轻抱起,让她松软软的躺在他怀里,安安稳稳的休息会儿,可是他只是悄悄的转过身,抬头看看天空那枚淡淡的月亮,然后去珊姨那儿。
每当小院里有新人进来的时候,珊姨都会让夜白过去看一看,可是每一次回来的时候都还是只他一个人。
有一次,夜白从珊姨那儿回来的时候,脸沉的可怕,红莲静静的给他倒了杯茶,递在他面前,仰脸看着他,那张清瘦一直坚硬如铁的脸庞,居然满是那种叫做沧桑的东西,仿佛已历遍人间所有辛酸与苦难,“沈先生。”红莲轻轻喊道。
夜白没有接红莲的茶,他轻轻将红莲的头揽在怀里,好久,好久,都不放开。“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他与她,到底是谁知谁?
4你是个好姑娘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秋风萧瑟的夜,四周寂寂,红莲一个人在后院对月吟唱迎风起舞,声如空谷黄莺,婉转流淌。随着时间的流逝,红莲如抽了条的春木,四肢生长开来,眉目生辉,一颦一笑,风流天成。
昆曲是珊姨教红袖小院里其他姑娘时,红莲偷偷在边上学的,曲里有说不出的柔媚与温软,如同江南的风景一样,有着别致的美。很多男人都喜欢听,即使是夜白,也喜欢听珊姨唱给他听,他只有在听戏的时候一直冷硬的脸庞才有些许柔软。有时候红莲远远的看着,忽然有些恍然的感觉,才子佳人,英雄美女,戏里戏外,夜白与珊姨,红莲心底居然爬满微微的疼痛。
红莲的琴弹的很好,她的嗓子也很好,她可不可以象戏曲里的那些才子佳人一样,以艺示人?
“谁让你学这个的!”一声低吼,红莲急忙转过身,圆白的月亮下一袭夜行衣的沈夜白脸沉的可怕。“以后不许唱,唱戏的,能落几个好!”
院里15岁的姑娘都已经开始抛头露面,准备接客了,珊姨说过,小院里不会让她继续吃白饭的!她已经15岁了,除了以艺压人,她想不出其他的法子来保全自己。红莲想辩白,却看到沈夜白的脸扭成一团,鲜血顺着他的一支胳膊滴答在地上。
红莲急忙上前抱住有些摇摇欲坠的夜白,正要扶着他往珊姨那儿去,但是他制止了她。
红莲只得将沈夜白搀进自己的房间,帮他清洗包扎好伤口,扶他躺下,然后将院子里一路而来的血迹清洗干净,又将夜白的那一身血衣找个隐蔽的地方埋下,从容的做完这一切的后天色已微明,她早已睡意全无,索性就在院子里耍起拳脚来。 “红莲,看见沈二爷没有”珊姨捂着呵欠问道,难得的早起,也难得还未梳洗如此模样不整的就出门来。
红莲摇头。珊姨又赶紧去问其他早起的人。
早饭的时候,街面就有消息四散开来,市医院的院长昨夜被人刺杀,大街小巷里已有大批的学生们游行,高喊一定要楸出凶手,以命还命,整个城市里一片阴暗躁动,人心惶惶。
那位老院长红莲认识,因为他会定期的给院里的姑娘们瞧病,每年春天来的时候,他会在街口支起一口大锅,中药的香味远飘万里,每个路过的人他都会让他喝一碗药汤,防止瘟疫。这样的人居然被杀了!
两年前红莲就发现沈夜白常常会在夜半潜出,有时一个人,有时是和珊姨一起,但是只要他们出去后,第二天城中就会有重要人物被刺而亡,有新到的市长,如日中天的警察局长,也有卖粮卖布的大老板,大多是一些奸佞不仁之徒。她不知道这一次,被杀的为什么会是老院长,红莲的心有着一种没由来的疼痛,夜白,不应该是这样子的,老院长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是你杀了老院长!”红莲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刚刚醒来的沈夜白。
“上面是让我去杀他,可是我没有,我本来是要救他,没想到对方早有准备,我也差点没逃出来。”床上的人也在为那个被杀的人难过。
红莲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人,那张从来都坚硬的脸上,什么时候居然有了沧桑和悲凉,有了细细的皱纹,红莲伸出手,想轻轻的抚平,但最后停在了空中,顿了会儿,轻轻叹了口气,“珊姨很担心你。”
“暂时不要告诉她。”床上那人说道。
红莲一边想尽办法的给夜白弄来最好的疗伤药和补品,一边看着气色越来越好的夜白,却希望他的伤不要好的那么快,有那么一小会儿她甚至恶劣的想夜白的伤永远不要好,就这样一辈子的歪在她的小房间里,她愿意为他端茶送水,一辈子。
可是夜白的伤好的很快,红莲在心里准备过无数遍的话语还半句都没有说出口,夜白就已活动自如了。
“我去雨珊那儿看看。”夜白淡淡的说道,简单的几个字,如同定身的咒语般,红莲一下子定在那儿,他终归还是要去珊姨那儿的!红莲的心一下子被拧绞成一团,脑子里白空空的一片。
好半天,回过神的红莲一下子紧紧抱住一只脚已经跨在门外的夜白,她将头深深埋在他的后背里,她知道也许从今后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这样亲密的机会了。
夜白的身子定了定,终于还是一根一根用力缓缓掰开红莲牢牢箍住他绞在一起的手指头,“红莲,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可是我真的不能离你太近。”夜白将红莲的两手轻轻放回她的两侧,喉咙里顿了顿,终于没有再说什么,抽身而去。
红莲一个人站在门里,看着夜白消失的那个转角,缓缓的蹲下身来,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庞,不知什么时候已是一脸的泪水。
5得由你帮着他了
不到十来天的功夫,曾经那样千娇百媚明艳动人的珊姨居然如此的形容枯槁六神无主,当沈夜白好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生怕只是一场梦,她激动的抚遍他的全身,他的每一处都真实而温热,她止不住泪如雨下。
伤好后的夜白,珊姨不许任何人打扰他,包括红莲,她说红莲该学的东西,都已学了,让她做好自己的本分。
一天,珊姨居然让人送来两身上好的锦缎旗袍,一起送来的还有些首饰和胭脂水粉。红莲看着那些漂亮的东西,心里一阵莫名惶恐,难道珊姨要她接客了吗?因为只有接客的姑娘才有资格穿的这样漂亮。一直以来红莲都是穿的粗布土衫,除了跟着夜白学习,然后就是红袖小院里的粗使丫头。
红莲一把扯住送东西来的丫头,急急问道,“怎么突然的就送了这么些东西来?”
“珊姨说让你穿上给沈二爷看看。”丫头说着,拿起那件杏色的旗袍让红莲赶紧试试,看合适不,说是珊姨请了城里最好的裁缝给她做的。
给夜白看?为什么?红莲懵懵的,珊姨不是让她尽量避开夜白吗?
容不得红莲仔细想那么多,丫头催着她赶紧换衣衫,然后麻利的给她梳头描眉。
那件旗袍做的真好,虽然她的身条有些单薄,但是依然显出少女初成的玲珑婀娜,颜色也好,配的她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尽管红莲一直反感穿旗袍,因为在小院里,只有接客的姑娘才穿的这样精致妩媚,红莲希望自己永远都是一身粗布土衫,永远只是一个粗使丫头。可是看着镜里那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人儿,红莲竟有些呆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到底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原来她可以这样的美!红莲居然有些舍不得脱下身上的那件旗袍了。
“脱下!”不知什么时候夜白出现在她的身后,一脸愠怒,红莲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个一脸冷硬的男人,忽然百感交集,她有多久没看见他了!可是他这样的生气,难道他一点都没看到她这样的美吗?珊姨不是说穿给他看的吗?
珊姨说了,要把红莲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今天有贵客到。一边伺候着的丫头赶紧小心翼翼的对愠怒着的夜白说道,她居然不是象以前那样喊她“红莲姐姐”,她喊她“红莲姑娘”。不,她不做姑娘,她只是一个粗使丫头,红莲赶紧拔头上的朱钗,但是她的手让人给按住了。
“谁让你胡乱多嘴的!”一个响亮的耳刮子打在一旁的小丫头脸上,是珊姨。
“珊姨,不要让我接客!”红莲喊道,泪如雨下,她本想扑到珊姨跟前给她下跪,可是那两个彪形大汉牢牢架住她,她动弹不了半分,只有泪水涮涮而落。
“不接客?那我买你,养你这么多年干什么!”珊姨并不看红莲,她上下打量着自己水葱似的十根手指尖儿,一脸的语笑嫣然,“夜白,你说呢,是不是?”她转向夜白,看着他。
夜白的眉头拧成一团,脸沉的可怕,“雨珊,你到底要干什么?”他的声音不大,却不由让每一个人的心缩紧起来。
“我要干什么?夜白,你不会忘了咱们小院的规矩吧,小院里从来不养闲人,进了小院的人要么卖身,要么卖——命!你想保她的清白,那你就得让她和我们一样在刀口上舔血。”珊姨说着,又转向红莲,用尖尖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划着,“真是个美人儿啊,这小脸蛋儿,珊姨我都爱得不得了,别说是那些男人了。我看你还是留在咱小院里罢,我保你做个头牌,吃香喝辣,百人疼千人爱,也不枉这样一副好皮囊。不然像玉寒那样子,保不定哪天就尸骨无存。”
“够了,唐雨珊,她还是个孩子,你胡乱说些什么?”
“孩子?”唐雨珊转过脸缓缓站起身来,看着沉着脸的沈夜白,“红袖小院里哪个姑娘不是到了这般年岁就已经接客了,我早就知道你是舍不得的,你们这对狗男女在我眼皮子下耳鬓厮磨郎情妾意深情款款,以为我是瞎子还是傻子!”珊姨的眼睛牢牢盯住沈夜白,“她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以前深更半夜里外出干的那些勾当,还是个孩子?你就那么心疼她害怕她加入咱们的组织?你害怕她离开你,害怕她像玉寒那样消失的不明不白?那我就让你眼睁睁的看着,眼睁睁看着你心爱的女人变成千人骑万人跨的臭婊子!”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珊姨白嫩的脸庞瞬间红肿起来,沈夜白愣愣的看着那只刚才给了唐雨珊一耳光的手掌,想张嘴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就知道会这样!”珊姨用手捂住被打的脸颊,一脸的泪水,忽然咯咯的笑道:“可是今儿来的人,由不得我们,红莲姑娘,你的沈先生也庇护了你这么些年,现在该你庇护他了,上次他不过受了些伤,也许下次他就会掉了命!那人早就看中了你,可你的沈先生一直舍不得,现在他自身难保,得由你帮着他了。”
“我还好好的,这个小院里,还是我做主,你们谁敢动她下试试!”沈夜白厉声喝到,那两个架住红莲的大汉看着一脸阴骘的夜白不由犹疑着要不要松手。
“将红莲姑娘送到汪组长房里!”珊姨厉声道,“沈夜白,你不能因为一己之私,置整个小院百十号人而不顾!这么多年,你为这小院里做过什么,这小院早就不是你的了!”
红莲还是被带走,她居然没有半点的挣扎,她只是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在愣怔中被人控制住的夜白。珊姨说夜白的事只有她能平,那么就让她来平吧,不过不是用她的清白,是用命,她这条命六年前就不该在的,是夜白让她留了下来,现在她还给他,但愿从此后的他风平浪静,岁月安好。
6你要做什么便做罢
在押往汪组长屋里的时候,红莲想过,她觉得自己除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外,其他所有,都是无望,可是她没想到,连求死,都会变得那样的艰难绝望。她到底是太年轻,想的太简单,仗着自己跟着夜白学了几年功夫,心想到了那人跟前虽说难逃虎口,但是一心求死岂不轻而易举?可是那人既然为夜白身后组织的组长,身手自然是了得,红莲左躲右闪,上蹿下跳,却连个撞墙的机会都得不到,反而大大激发那人的兽性。那人一片片撕扯掉她的衣物,将她牢牢控制在身下,红莲正绝望的闭了眼,眼泪汨汨,想此生终归还是无颜见底下的母亲了!忽然身上的人闷哼着倒在了一边,红莲赶紧翻身爬起,居然是夜白!
顾不得自己被撕扯的一身褴褛,一头扑进夜白怀里,红莲牢牢的抱着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救星,在他怀里微微颤栗,眼泪头发蹭了一脸,如果夜白晚来半会儿,她就——!
夜白一把扯过一件大衣,将她牢牢裹住,又紧紧的往怀里搂了搂,如同一件旷世珍宝,他恨自己当时那半会的犹豫,差点就让她万劫不复!
对沈夜白来说,偌大的国家,没有一个地方比红袖小院更逸然安全,可是他如果待下去,红莲终会沦为千人骑万人跨妓女,以红莲那样的烈性,断不会苟存于世;或者,沦为组织杀人越货排除异己的工具!逃,是唯一的法子。可是他们的逃,不是一般的逃,是亡命。
红袖小院不是一般的妓院,如果不让一个人进来,那个人就一定进不来,如果不让一个人出去,那个人肯定也出不去。
但是这个人是沈夜白。明里看着是他来投奔依附于唐雨珊,其实这红袖小院是他当年为了自己的组织一手操办,这院里每一块砖瓦,他都清清楚楚。只要他不出这院,任何人都奈何不了他。只是唐雨珊没想到他会为了那么一个小丫头不惜背叛组织,冒着被人四处追杀的危险,离开了这足以可以让他安全逸然的地方。
珊姨说的很对,他们的内心早已越过了那层师生或者主佣之界,是什么时候呢?是第一次看见那双泪眼的时候,是听她读那句“知君何事泪纵横”的时候,还是那一片月光下咿呀咿呀唱曲的时候?反正她就那样不知不觉长成了他心头的一块肉。
当年,那人贩子带着红莲乘船坐车,费了好些时日,才到风光旖旎婀娜的江南。如今,沈夜白带着她,坐着咔嚓咔擦的大火车,好像没三四日的功夫,就已到风沙漫天的京城。一路上红莲都似乎还未从汪组长的惊吓中回过来,紧紧的窝在夜白的怀里,不愿松开半会。
久违的京城,早已物是人非,父亲和弟弟早已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他们住在京郊,那里有一所夜白早年置下的小院子,僻静,简单。沈夜白给京城里的一些报社写些文章,红莲做些女工,这样的小日子倒也心满意足。
很多次,沈夜白轻轻喊:“红莲。”
红莲回过身或者抬起头看着他,手心握的紧紧微微冒出汗水,心里也紧紧的,脸颊微微发烫,“你要做什么便做罢,在我心里,我早已是你的人了。”
可是夜白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看着她,好半天,只淡淡一句“你去忙吧!”或者“早些休息吧。”然后转身离去。
看着那落拓萧瑟的背影,红莲多想上前去一把紧紧拥住,可是她只是张了张嘴,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她知道,京城的夜白很不快乐,他总是仿佛有着万般的心事,她知道,是她拖累了他。
7求求你,救救我弟弟
京城的冬季来的早,也许是天冷的原因,街上的乞丐越来越多了。
那日红莲帮沈先生寄了几封书信,顺便买了一提他爱吃的糕点和爱喝的茶叶,刚走到街边的巷子口,“小姐,行行好,给点吧。”一个乞丐哆哆嗦嗦的,扯住她的衣角不放。
红莲正准备从钱袋里拿钱,一眼看见拉着自己衣角那只脏兮兮的手背上猩红的梅花胎记。她赶紧扳过那乞丐的肩膀仔细的看那张脸,“广顺儿,你是广顺儿?”她摇晃着那人喊道,“你是不是广顺儿?”
“你是谁?”那人抬起头茫然的看着眼前一脸泪水的女人。
“我是广妮儿,广妮儿啊!”
“广妮儿?你是我姐姐广妮儿?你还活着?”满脸不可置信。
“是的,我是的,我就是你姐姐葛广妮”红莲哽咽着一把将那乞丐紧紧搂在怀里,泪如雨下。是的,她的原名:葛广妮。母亲说一个人的名儿就是她的样儿,种地有种地的样儿,念书有念书的样儿,人如其名,不要轻易玷了你的名,污了你的样儿。
原来红莲被卖的第二天,弟弟也被人用五块大洋买走了。买走弟弟的人,断去他一只手一只脚后,就将他扔在各个街市巷口乞讨,钱讨的多的时候可以吃饱饭,没讨到或者少讨了,便得饿肚子。
“走,咱不给那帮没人性的畜生乞讨,到姐那去,姐养你。”红莲一脚踢开弟弟面前的那个破瓷碗,拉着他就要走。
可是弟弟不动,他畏畏缩缩的看了下四周,“姐,我不能跟你走,这儿有人看着我呢,他们会打死我们的。”弟弟说着,拖着一条残缺的腿,不禁往身后的壁角里缩了缩。
红莲四周打量一番,果然有两个无赖样的人正狠厉的盯着这边。
红莲将钱袋里的钱一把全塞给弟弟,“我一定会救你的,明天你还会在在这儿吗?”
“我从来没有讨到过这么多的钱,明天他们一定还会送我到这儿的,这么多的钱,”弟弟两眼放光的望着捧在手里的钱喃喃到,“今天他们一定会让我吃顿好的了。”
红莲一阵心酸,如刀割,曾经虎头虎脑那样可爱的广顺儿,如今落入这般地狱里,生不如死!
走进小巷,沈夜白早已不安的在门前张望,看见红莲红肿着眼睛疾步回来,忙问道,“怎么了?”
一进屋,顾不上擦眼里的泪水,红莲一下跪在沈夜白跟前,“沈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她哽咽到,哭的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夜白扶起红莲,还没坐稳,红莲赶紧迫不及待的将自己在大街边的巷子口遇见弟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沈夜白,一边说一边泪如雨下。
“他们终于还是找到这儿了!”沈夜白喃喃道。
此时的红莲哪顾得上仔细想沈夜白话里的意思!“你不愿救我弟弟吗”她见沈夜白听她说完后,喃喃的垂头自语,一脸沉重,急切的问道。
“你确定那是你弟弟吗?”
“肯定是我弟弟,虽然失了多年,但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知道他真的是我弟弟。”红莲肯定的答道,眼神无比期待的看着眼前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的弟弟,我一定会救的。”
那夜的晚饭因为两人都怀着心思,默然无语,了然无味。收拾完毕后,沈夜白忽然要红莲唱戏给她听。院子里的月亮正好,郎朗当空,红莲就唱自己唱得最好的《贵妃醉酒》。
“——雁儿并飞腾 ,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 ,不觉来到百花亭!”
红莲婉转咿咿呀呀的对月起舞,唱完,回过身,却看见沈夜白正呆呆看着自己,“沈先生!”红莲连喊了几声,沈夜白才怔怔回过神,又定定看了她会儿,才缓缓说道,“红莲,明日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的!”
“能发生什么呢?”红莲暗道,以沈夜白的身手对付那几个小混混应该绰绰有余,何况还有一个身手还不错的她!自从她告诉沈夜白弟弟的事情后,他一直都忧心忡忡,她不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正要开口问,“你早些歇息吧!”沈夜白却先开了口。
8他的仇,我来报
红莲带着沈夜白急急的奔向昨日遇见弟弟的那个巷口,差不多到的时候,夜白忽然一阵急促的咳嗽,“红莲,你去把我的大衣拿来。”
今天并不冷呀?马上就看见弟弟了,红莲不愿多耽搁半秒,可是看着夜白咳得通红的脸,红莲只得飞快转身。
“红莲——”,刚奔出几步,夜白又喊住她,然后走过来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紧紧的,很紧很紧,想要融为一体的那样搂住她。
红莲疾步如飞,快去快回的拿了大衣,一路她的心都被拧得紧紧的,扑扑跳个不停,远远就看见大队巡警吹着尖利的哨子扑扑往巷口赶,红莲越发拼了命往那儿飞奔。挤过远远围观人群:赤手空拳的沈夜白正被十来个手持利刃身手矫捷的人死死围住,她那被人剁去一支手脚迫为乞丐的弟弟也身在其中,居然四肢矫健身手了得。沈夜白身上已多处负伤,鲜红的血已浸透他的衣衫,摇摇欲坠。
“夜白!”红莲拼尽全力,如同一头愤怒凶狠的狮子扑身拼进去,想以身护住随时会倒下的沈夜白,可是实力太悬殊,她怎么都挡不住那些四面而来锋利的刀影,刀仍然一下一下的刺进已经毫无招架的顾夜白的身体里。
大队的巡警,杂乱的枪声和尖利的哨声扑涌而至,所有的人四散而逃,“红莲!”沈夜白轻轻喊道,眼神那样的温柔,缓缓的,缓缓的,终于倒下来。
“夜白!”红莲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紧紧的,紧紧的抱着躺在地上的沈夜白,鲜血糊满她的双手。
母亲给她起名葛广妮,让她不要玷污了这名儿,所以沦落风尘她死也不说出自己的名儿,后来沈夜白重新给了她一个名儿:红莲,出污而不染。
七年前的京城,也是这样一个天空里,硕大的雪花恣意飞扬,她的母亲一头栽在地上就再也没有醒过来。而今,她这样紧这样紧的搂住沈夜白,他还是一点一点的,一点一点的在她怀里渐渐冰凉下来。
红莲是在一个大雨磅礴的夜里潜进红袖小院的,小院里灯火辉煌,却没有半点人声。唐雨珊却早已候着她。
除了珊姨,还有谁可以那样迅速的找到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对面的女人还是那样的美,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可是她的心,比蝎子还毒。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唐雨珊居然咯咯大笑起来,然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抬起脸,一脸的泪水,“当年我遇见他的时候,也和你这般年岁,为了他,我背井离乡,不亲不肖,隐姓埋名加入这见不得人的组织,过着暗无天日刀口嗜血的日子。而他居然为了你,不惜背叛他当年砸下万贯家财忠肝胆烈,带着我也要杀人卖命的组织,你说为了什么?”
“可是那一个组织是骗子,是恶魔,而你是在助纣为虐!”
“是啊,你知道这一个组织有多可怕吗,做一个妓女,如遇见一个良人还可以赎身,而加入这个组织,除了服从命令,便只有死亡。开始,你就是夜白专门为组织培养的人,可是后来他居然舍不得了,不惜得罪上司一直在搪塞,为了你还把汪组长给杀了!我早就知道他待你与众不同,那样巴巴的看着你来,巴巴的看着你去,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的注视过一个人,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可是你不是他的孩子,你是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唐雨珊说着掩面而泣,“我以为组织会放过他的,毕竟他曾有过那么多的功劳,毕竟他那样的优秀,他们说过只是把他带回来而已,那样我们就又可以守在一起,那样即使是这半人半鬼杀人卖命的日子,我也心满意足,可是他们居然那样不留余地的杀了他!而且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他如果不走出他住的屋子,他至少逃命没有问题,可是他怎么那样的傻!”
“红颜祸水,我早就对他说过,可是他不听啊!终归,他还是断送在你手里!你走罢,他的仇,我来报。”
“不,我要亲自给他报仇!”红莲泪如雨下,牙齿咬得紧紧的。
珊姨递给红莲一封信,信是夜白的,看来他早已料定一切。“自始至终,他心心念念的还是你!”珊姨怆然道,红莲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凄伤的神色,仿佛一下子老去了许多,如同死灰般。“你如果想他在那边过的安然些,你就赶快离开这,到信上那个偏僻的去处,过安然的日子。他的死,就是为了让你安然的生。他的仇,我来报。”
红莲含住泪紧紧捏着沈夜白的信一口气奔出两余里,终于一头栽在地上,心里痛成一团无法呼吸,忽然身后火光冲天,转过身,红袖小院已是一片火海。
第二日,各大小报的头条:江南著名风月场所,一夜之间化为灰烬。这一切似乎早有安排,两日前老鸨珊姨就已遣散院里所有的姑娘仆从,奇怪的是葬身火海的除了珊姨的外,还有六具不明来历的男性尸体。
尾声:四月的京郊,芳草萋萋,落英缤纷,一个女子,一座坟,长袖轻舞,旌歌婉转,凄入肝脾:
白日消磨肠短句,时间只有情难诉。
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歌舞尽,女子轻轻抚摸着那青石墓碑,许久,猛然地,女子一头栽向那墓碑,玉山倾倒再难扶!溅开的鲜血,如同一朵朵艳丽的莲花缓缓开放。
夜白,我找到了杀你的最后一个人,可是我到底没能为你报仇,因为那个人真的是我弟弟。你执意用你的死换我此后的安然,可是你知道吗,没有你的日子,所有的安然都是煎熬,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来好好的陪您!夜白,到了那边,我唱曲给你听,只唱给你一个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