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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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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店包厢的门打开的时候,雷耶斯还来不及摆出他一贯优雅性感的姿势,他还是坐在他喜欢的位置上,整个身体歪在扶手上,看着茶几上的电吹风发呆。
斯科特·莱德带着外面的烟味和鲜艳的灯光来到他身边,看了看桌上的东西,立刻扬起了眉。
“唔,你是最迷人的‘席纳’,不需要发型再来增加魅力啦。”斯科特无视了电吹风上的脚印,推了推雷耶斯。“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探索一些你感兴趣的事?”
雷耶斯只是疲惫地扫了他一眼,没有动,被对方推着坐正,把座位的其他面积让了出来。
“好吧,我让你休息。”斯科特没有因为对方不像以前一样开始伶牙俐齿而大惊小怪,但他看到雷耶斯接下去沉默地点起了烟,不禁皱起了眉。
雷耶斯仰头吐出烟圈,紧接着烟被斯科特抢过去,他站起来,跨腿坐在前者的大腿上,猛抽一口淡定地吐出去。他的手指在雷耶斯的嘴唇上拂过,唇瓣柔软、干燥,微凉,就像他记得的。“席纳”在安加拉语种是嘴的意思,雷耶斯并没有辜负这个代号,他的嘴里有刀与蜜,甜腻、灵巧、优美,这张嘴能做到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
雷耶斯垂着眼睑,他微微张开嘴唇,轻柔如羽毛般含住斯科特的手指,舌尖灵巧地卷起,房间里震颤着外面隐约的音乐声,和从喉咙深处发出的,细碎的吸【】吮和叹息声。斯科特抽出手指转而一把抓紧了他的头发,当雷耶斯金色的眼眸抬起看着对方的时候,那微微放大的瞳孔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眼珠,里面写满了饥饿。
他突然用力拉倒斯科特,从他手中抢走烟管的同时,已经把对方死死按在了沙发上。雷耶斯跪在他上方喘息着,好像不知道自己的上衣已经被拽松了,他俯下身去,他又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了。
“我想你。”他含含糊糊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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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雷耶斯躺在凌乱的白色床单里,转过脸看着躺在枕边的人。斯科特睡得像个孩子,多少次雷耶斯问过自己,他们是如此截然不同的人,为什么偏偏成了情人。
他正走在一条没有回头选项的路上,黑暗、残酷,他必须冷酷自私,不能接受自己有任何弱点。情感是弱点,稍有不慎就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斯科特不一样,自己可以很轻易地把这场关系当做为自己建立一个强有力的盟友——人类探路者难道不是一个能带来巨大方便的有力优势吗?一旦形势失控,他可以立刻抛弃这个盟友,就像生意场上的无数前辈一样。
雷耶斯知道这游戏该怎么玩,但是为什么轮到自己玩这把戏的时候,就成了这样——他的心里好像装不下其他人或东西了。
他的情报网第一优先的是斯科特的消息,万用工具里设置的1号快捷拨号是斯科特,秘密频道监控的第一敏感关键词是斯科特,港口还免了风暴号的一切费用,他甚至在计划在风暴号和联结堡设置窃听设备。就连卡达拉的酒保都会说斯科特的八卦了。
而他自己好像还挺喜欢这样的。
他把斯科特的额发拨到一边去,轻轻用指背抚摸他的脸。手指有些凉,斯科特皱皱眉,咕哝一声,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摸索着抓住雷耶斯的手,搂进怀里捂着,接着呼呼大睡。
雷耶斯的眉从惊讶地抬起到慢慢平复,他无奈地笑了,放松了自己。
“你已经忘了那时候的事了吧。”他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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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有特别不顺和倒霉的时候。
那时候他正处在一个奇怪的境遇里,准确地来说是一个四平方米不到的厕所里。他蹲在马桶上,手里只有一支香烟和一把手枪,枪管里还有一发子弹。他没有开灯,在烟头燃烧带来的火光里,可以看到门扇的下方渗进来的血。
他听到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喘气声和维刃的低吼。它们在门外拍打这门,刨着金属板,不断地撞击着厕所门。
烟头的火星随着他吸气再起亮了起来,红光照亮了他的鼻梁,一滴冷汗从他的鼻尖滑落。
他握紧了枪,推膛,打开保险。□□枪管顶在他的下巴柔软处,他吞咽着口水,胸膛的起伏渐渐加深,他在颤抖。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在压抑地呜咽,手枪动了一下,他的勇气和恐惧冲撞在一起,“不!”他喘息着,无声地诅咒着自己的胆怯,“但这不是我的错!”
枪管离开了,他抬起头,紧闭的眼睛随之睁开。
他看到了天花板上的通风口,四个固定螺丝松了一个,还剩三个。
维刃还在叫唤,很快,人的脚步声也出现了。雷耶斯站在马桶水箱上,用指甲用力抠着螺丝的十字,他浑然不觉从指甲缝里流下的血,他的注意力都在门外。
人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巨大的撞击声从门板上发出,厚达两公分的金属门被砸出三个凸出来的圆坑,紧接着更多的枪声出现了,门被打成了筛子,马桶的水箱被打破,冷水淙淙流出。
几个黑衣人推开门,踏着水池走进了厕所,他们看了看房里的东西——一个人都没有,然后疑惑地看着正在狂吠的维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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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耶斯在狭窄的通风管里匍匐前进,他尽量控制自己的动静,不让管道传递自己的声音。他瘦小的身材在管道里比成年人更有优势,除了腰侧那个贴着几层布料的枪伤,血渗满了布,渐渐透到外衣上来了。
下水道井盖把清晨的微蓝光芒透了下来,雷耶斯爬完最后一段,花了几分钟观察外面的情景,确定没有人的时候,他移开了井盖。
位于汤川星球史派松港口附近的一座炼钢厂还没有开工,地下排气孔冒出小朵白色的烟雾来,一切都很安静。
雷耶斯站在工厂的铁丝围栏外,为自己点了一支烟,顺手擦着连旁边的污渍。清晨的鸟儿叫了两声之后,他的通讯器响了。
他先是嗯了一声,然后说:“是的,任务完成了。你今天就能得到那批货的时间。……是的,我的外公很好,托您的福。”
关了通讯,他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香烟烧尽了最后一段,他把烟头扔到地上,用鞋子踩它,一直踩,直到烟头几乎要被碾成粉,他微颤的嘴唇和眼中滚烫的恨意才慢慢平息下来。
然后他把外套的兜帽拽起来遮住半个脸,慢慢转身远离工厂。
那一年他十七岁。和他的抚养人一起住在汤川,这个常年寒冷的星球是个矿藏星球,人口稀少,但有不少矿产生意,这意味着这个星球没有所谓治安这种东西。麻烦就是他的生活内容。
几个小时以后他抱着一个纸袋回到了位于贫民区的家里,宇宙房随意地被焊接和堆砌,无人打理和清洁,不知名的黑色的鸟总在灰色的天空盘旋。由于矿物提炼厂和炼钢厂的存在,这里的天总是灰的,天气好的时候,也可以看到天空中悬浮着的巨大行星——贝宁。
这里的人总在说,等赚到了钱就搬去贝宁,治安好,人口多,还有活干。到最后,没人能离开,去了的人也有回来的。罪恶星球汤川早就在每个人的生命中打下了烙印。
雷耶斯用手掌纹打开门锁,后背顶开门,走进家门。他的窝和上上世纪轮船的货仓一样拥挤混乱,隔音也不好,关了门还能听见邻居敲敲打打、吵架和广播的声音。他把纸袋放到了炉子边的桌上,拖着疲惫地脚步钻进了卫生间。
棉纱布、剃须刀、带血的脏衣服扔了一地,雷耶斯坐在地上稳住一盏小黄灯,照着腰侧的枪伤。他挤出一坨医疗胶,想了想又回进去一点,咬着团成一团的衣服,开始扭曲着脸上医疗胶。
楼下传来一阵浑浊嘶哑的咳嗽,有个老头扯着嗓子叫他的名字。
雷耶斯加快了动作,他不敢在这时候出声,只能草草包扎了伤口,迅速套上干净衣服。在楼下的人开始敲东西的时候,他刚把血衣塞进一个垃圾袋。
白发苍苍的老头坐着轮椅在厨房转来转去,老头的两条裤管空荡荡的,轮椅上连接着体外循环系统,这可怜的人余生都离不开这张轮椅了。
“这些我来做就好了,外公。”
“工厂……咳,我说你的工厂每个月给的配额真是越来越少了。上个月的游行还没让那些大佬知道厉害吗。”
“我可以多接点活儿,罢工的人叫人打死好几个了。”
“还有你的工作啊,加班越来越长了,昨晚你一直在加班。”
“没办法啊。”
“也好。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你听说了吧,上礼拜港口海关的官员的脖子叫人勒断了,全家都倒了霉,他的丈母娘……那家来头大,医院所有的床位都用来装那家人了,包括两个孩子呢。所有的老百姓都赶出去了现在,医院还不得不埋了两个治不了的。你在工厂老老实实呆着好过在街上被人开枪打死,你那工厂头头挺有来头的。”
“别说了,外公。”雷耶斯把热好的营养粥碗递给老头,他靠近的时候皱起鼻子闻了闻。“什么味道?”
“我的肥皂?”
雷耶斯又凑近了一些,然后面无表情地撑住轮椅翻过去,直奔过道尽头的小屋子。
“嘿——!!回来!咳咳……”老头慌忙调转轮椅,笨拙的椅子在墙上磕碰了两下,好不容易转了方向,朝他追去。他终于把自己挪到屋子门口了,门扇突然滑开,雷耶斯冲出来,把一包东西扔到老头腿上。
“这是什么?还有这个!”他压抑着谈话的音量和情绪,扔出来的东西是一袋晒干以后的淡红色的植物叶子,还有几盒没有品牌包装的卷烟。“你说过你不会再碰它。”
“我……我只是把它们放在那儿,我没有吸过,嘿,孩子,听我说,那只是存个念想,我都这么老了,为什么不由他去呢……”
“好极了。”雷耶斯靠在墙上努力平息因因为激动而疼痛的伤口带来的扭曲表情,“好极了,我卖力工作,没日没夜,没日没夜!工资刚好够我们两个生活,我就想多干点活得到提升的话,多点钱,就能把你那该死的轮椅换掉,这样我就不用每隔两天就要用手拿着你的大包屎尿袋子走五分钟扔到垃圾站去!”他的音量渐渐提高了五个分贝,“而你拿我存的钱,居然都去买这个!我爱你,老头儿!我在干活的时候流汗流血!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也不想这样——体外循环系统让我每天都疼,而这房子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孩子。我受不了的时候就只有抽两口,我还能干嘛呢?我活了八十多年,我不在乎还有多少年,至少我还在这儿,不像……”
“不像我的爹妈?!我甚至都没见过他们!”他们的音量继续拔高,“至少他们有个优点,不闹心!”
“好哇,我就该像他们一样!”
“去你的,老头!!”雷耶斯抓起了外套就往外冲,“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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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平民区走向大炼煅厂只有一条路,笔直,没有转弯,每天都有无数人从这条路上走过,像是走向自己的命运。
雷耶斯在路上小跑,他用手按着腰侧,在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左右四顾,确定无人注意到他以后拐了弯。
那是一条清冷的小巷,他推开一间小咖啡馆的门,脏兮兮的屋里没有亮灯,地上有陈年的来历不明的焦痕和血迹,服务员没开始上班,整个餐厅里只有一个中年人坐在一张小桌边,点着一盏烛火。雷耶斯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的位置上,他们沉默着,看着电视里来自神堡的新闻台。
屏幕里一个精神抖擞的男人在说话,告诉人们科学家们在银河系外发现了六个适宜居住的星球,美丽、丰饶,是未来的黄金世界,每个人都有机会在那里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哈,见鬼,你信么?”中年人说,他面前放了一杯啤酒。
雷耶斯掏出烟来点上,沉默许久说,“每个人都值得第二次机会,如果……能挣到的话。”
“赞助费太贵了。”中年人哼了一声,“小子,你昨晚闹的动静太大了。”
“他们早有准备。”雷耶斯小声说,“我们被出卖了。”
“知道是谁出卖了我们吗?”
“戴安,一定是她。”
他们再次沉默。
“出乎我的意料,但是……我猜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了。我们为这星球最大的军火商图塔公司干活,他们和港口的斯塔隆集团卯上,两边都是血债累累的勾当。你拆我台,我坏你生意,你在大街上打死我的人,我派间谍潜入你内部,然后你再策反我的间谍,这事天天都在上演,不该稀奇的。”中年人干了杯中酒。
“现在还忠心的只有我们俩了,你准备怎么办?”
“别声张,保持低调,然后我们干掉戴安。”雷耶斯说,“我们的下一个任务呢?”
“今晚,港口。红珊瑚大酒店,图塔和斯塔隆的人要试图和谈,你要在四点到,进行两小时的训练。”
“训练?”
训练并不是指获取情报的技巧或者枪法,而是礼仪。
雷耶斯和中年人来到了酒店以后才发现,他们要潜入酒店的服务人员中间。他们的伪装必须完美,因为和常年进行酒店服务的人相比,他们身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打手气质,也许他们自己看不出来,但是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看来在几个小时后即将进行的和谈,双方都派来了卧底。上面对这次都很重视。
雷耶斯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布满伤痕的身体,这具躯体属于一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大多数这个年纪的人多半在学校和父母的关爱下生活。但如果你只有一座双亲的电子墓碑和一个失去腿的八十岁抚养人,那么这身体的样子就可以解释了,一切事物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
“别看了,你很有吸引力,冬蝉。”中年人手脚麻利地换上正装,正叼着衬衣下摆系腰带,“男人和女人都会想要你,你会比戴安还炙手可热。不过你就像你的代号一样,冬蝉,你是喜欢潜伏在地下的那种人。”
“如你所见。”雷耶斯扭上衬衫的礼仪扣,笔挺的白衬衣衬着他英俊年轻的面孔,暗金色的眼瞳流露着少年人中罕见的性感魅力,他穿上了全套酒店服务人员的制服,接着他赶上正准备离开更衣室的中年人,拉住他,扣上对方衣袖上的扣子才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赶上了五十个人一起的服务员礼仪训练,在空旷的停机坪上。
这是雷耶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五十双同样的胳膊,锃亮的皮鞋,整齐划一的动作。端盘子、收酒杯,走路的时候遇见宾客迎面走来时如何让路,换烟缸有特定的三步动作,和客人讲话的时候遵循何种套路,包括每一步跨出去要迈出多少公分。
每个人都是一个机械上的零件,没有个人特征,没有记号。
这样子让雷耶斯感到了一丝隐约的恐惧。
“他们不允许人有一丝一毫存在的痕迹,斑鸠。”他说。
“这是大事,你可别有什么奇怪的想法。”这个中年人代号叫做斑鸠,他们为图塔锻造公司工作多年彼此并不知道名字,就连他们的同伙,那个叫戴安的女人也是用了艺名。“我们不允许有任何特征,一般都是这个形容词。纹身、伤疤,包括各人行事风格,武器使用风格,间谍就是这样,就算我们死了,尸体也必须全无特征。”
“我明白,戴安在哪儿?我要去见见她。”
“她自然是在套房里待命,那样的美人胚子,真的有本事,你知道的,虽然是我们的人,但图塔公司和斯塔顿集团的老总都疯狂地爱她,双方争风吃醋不少时候了。”
“你不用跟来,我一个人能行,我保证不会把她弄死在房间里,至少今天不会。”雷耶斯挤挤眼睛,暗金色的眸子显露出冷血动物捕猎前的干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