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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鲁滨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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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人是主角,那晚上睡觉必然是睡不好的。这是作为主角的必要牺牲。
若是一觉睡到天大亮,那么夜里发生的很多事都会悄无声息地与其擦肩而过,何来不同寻常?
这天夜里,元夕正睡得迷迷糊糊,陡然被一阵冷风吹醒。身后传来推门的吱呀声,接着那门又被悄悄关上,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床前。
床前无明月,举头地上自然也无霜。
元夕心下一紧,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床头一侧的小灯便被打开了。
感觉到有视线落在她脸上,不过不消一会便移开了。接着是椅子被挪动的声音,人坐下,抽出一本书,最后便只剩下沙沙的翻书声和笔划动纸张的摩擦声。
元夕心下有一万只好奇猫和五千只怨怼猫横冲直撞,直噎得她心气不顺。
谁深更半夜跑到别人房间——尤其是女生房间,就为了看书?
咳咳,不是,我的意思是,第一、自己睡不着,不能影响别人对不对;第二、擅闯女生房间,还是深更半夜,也不对是不是;第三、看书为撒不能好好待在自己的房间或者书房,难不成还有什么特殊癖好?
她悄咪咪地眯起双眼,慢慢拉开一条细缝,想要一窥究竟,是何方变态?
咦——
分明她才是被打扰的人,却还是感觉自己打扰到别人看书了;分明‘做贼’的是别人,她还是被那突然对上的视线惊得心尖一颤。
“你要是也睡不着,不必勉强,喏,看书吧。”说着,一本书便劈头砸了过来。
元夕本就心气不顺,被这飞来横书一砸,顿时欲哭无泪。谁勉强了,谁睡不着了,为撒打扰别人睡觉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元夕不想理他,刚想翻个身继续睡,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破门而入,接着便有争吵声和摔门声陆续传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元夕僵着身子没动,下意识抬头去看小硕鼠,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挤出一个生硬的笑,“狼来了。”
说着便垂下眼,目光又落回了书页上。
哭闹声越来越大,元夕莫名尴尬,小家伙却好似已沉入书海,对外界一概恍若未闻。
这房子隔音不太好。
元夕悉悉索索坐起来,将书翻开,随意翻了两页,再一看封面:鲁滨逊漂流记。
元夕:……
再偷偷一看他那本书的封面:格列佛游记。
元夕:……
外面争吵声有增无减,但具体的内容元夕听不真切。书是看不进去了,元夕索性下了床,拉过椅子坐在一边,有意跟小朋友来个促膝长谈。
黑元夕:“那个,你想出去流浪?”
小家伙把头一扭,回答她的,是一记后脑勺。
黑元夕:……
既然小家伙不给面子,那她也就怎么痛快怎么问了:“外面是你妈妈?”
这下小家伙有了反应,他猛站起来,床头小灯里的光都被他吸到了眸子里,满满是跃动的火焰,元夕一愣,像是快被那滚烫的视线灼伤。
元夕顿时心虚,“对不起,我…”
小家伙突然又坐下来,一坐下来,眼里的火焰便缓缓熄灭,整个人有些落寞冰冷。
饶是大半夜扰人清梦,然此情此景,元夕不由深深叹了口气,将椅子挪近了些。
“你躺床上去,我念给你听。”
预感他不会配合,没想到伸手过去时,他竟乖乖松了手。
蕙芷:“我还想再坐会儿,你念吧。”
元夕沉默了两秒,应了声,开始从他翻开的地方念。
他已经看到格列夫在大人国的时期了。正念到格列夫和王后的侏儒吵架——元夕突然听到门外玻璃摔地的声音,一愣便停下。
蕙芷却突然站起来跃到床上,鞋子胡乱踢掉,扯过被子捂住身子,挡住大半颗头。
元夕皱眉望向门外,又看了看那颗捂得只剩一半的小脑袋。脑子一热,心下一动,大步朝门口走去。
“你别出去!”小家伙闻声赶紧坐起来,雪白的小脸蛋被小灯染上了几分诡异的阴影,眸子里跳动着晦暗不明的微光,“继续给我念书……好吗?”
最后两个字带着几分恳求,藤蔓般缠上来,元夕望着他,怎么也迈不开步了,放在门把上的手缓缓松开。
“砰砰砰…”
门口这时却传来敲门声。
元夕简直吓得一个机灵,浑身打了个颤。下意识抬眼去看小硕鼠,他却纹丝不动仍盯着她。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便断了,听不见脚步声,人像是走远了。元夕松了口气,一时竟觉得啼笑皆非。
“那就听有声书吧。”
她坐回椅子上,把手机拿出来,插上耳机,将耳塞塞进蕙芷耳朵。
伸手到一半,小手截住了她。蕙芷盯着她,“我要很快长大,长大之后才能流浪。”
元夕不强求,把耳机拿回来,“你想去哪?”
“不知道……”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去大人国,也不去小人国,不去人马国,就去一座孤岛,像鲁滨逊。”
“带上你的小黄小黑,还有那两只鸯鸯?”
“不带了。”带上他们就带上了这里的一切。
外面的嘈杂渐渐平息,元夕暗自松了口气,小家伙却将头埋进被子里,小手捧着脸,隐约竟是在发抖。
元夕刚松的一口气又提了上去,将手机扔在一旁,挪到床边靠过去,试探着伸手轻拍他的肩头后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无声轻抚。
所幸他没有甩开她,慢慢平静下来,原本发抖的身子也不动了。
“狼走了。”好半响他轻轻说。
元夕不知道谁是那只狼,也不知何从安慰,左支右绌地给他紧了紧被子,“睡吧,一觉睡醒,就什么都好了。”
“她以前也是这么哄我睡觉,睡前念书给我听…”他的小手挪开,眼眶红红的,小脸蛋儿发皱,话音有些沙哑。
“我想带她去孤岛。”说完他便闭上眼。元夕察觉到什么,低头一看,自己的无名指被他的小手抓在手心,想抽回去却被攥得紧紧的。
第二天乃至后来所有人都跟没事人一样,看上去是习惯了‘狼来’。
人家不说,她也不能瞎问。正当她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安安静静做个旁观过路人时,老太太找上门了。
“什么?”
老太太盯着元夕,那天生慈祥优雅的面庞生生因愁绪多出几丝沧桑,“这些天小君就拜托你照顾了。”
“不,不…应该的。”元夕感觉脑子转得不太利索,“那您,您什么时候回来?还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不用了。”老太太见她答应,像是松了口气,神色略有和缓,“小君顽劣,照顾他就够你忙的了,你多担待他的性子。”
元夕心下略有些沉重,一时冲动便问出了口,“您,您家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问完便觉得唐突,可覆水难收,略尴尬地想要找补,却听老太太神色无异还温和道,“不告诉你是因为并非什么好事,不过你既然开了口,告诉你也无碍。”
他们是在一个深夜走的。
老太太一走,家里就空落落的。往常家里就只有老太太和几个佣人,其余人元夕从未碰到过。只留下一个林阿姨照顾小硕鼠的起居。
小硕鼠没受什么影响,应该是习以为常。照常每天学习,练琴,下棋,练书法,打球,跑步…时不时跟元夕斗斗嘴,也算相安无事。
直到半个月后,家里来了一个人。
“小翊都长这么高了!快进来坐,渴不渴,想喝什么?累不累啊?”林阿姨十分殷勤地接待了‘贵客’,小硕鼠却是一脸冷漠。
“你又来干什么?”
‘贵客’彬彬有礼地同元夕点头微笑打招呼,元夕刚要回礼,小硕鼠便一个箭步上来挡在元夕身前,抬起下巴,“我不想看到你,请你离开!”
“蕙芷,哪能这样对小叔说话?”林阿姨在一旁尴尬,对某小叔歉意笑笑,“来来来,小翊快来坐,甭管他,蕙芷这脾气啊……”
小叔却相当不给面子,径直上前拎起小硕鼠,也不管小家伙的挣扎,边走边说,“我好不容易放假来看你,你还给我摆脸色,是不是皮痒了,再闹我就把你接过去,让你天天对着我吃喝拉撒睡!”
这话竟然有奇效,小硕鼠一听就立马乖顺了。元夕和林阿姨对视一眼,觉得小叔的自黑对蕙芷小朋友简直济世良药。
小叔带着小硕鼠在院子里很快玩了起来。小叔并不大,只大了小硕鼠八岁,自己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正是青葱年华,刚长成的男孩子,青春洋溢活泼好动,注意力都没个集中,整天觉得自己已经飞升成大人的世界,自我膨胀无法无天,满世界都在自己脚下,没什么是自己不能办到的,眼里哪还有别人的位置?
偏偏那样的小子,却在同学们都为自己的吃喝玩乐忙活时,他只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小侄子,得空便跑回来看他,什么好东西都往小侄子那送,自己一得空便打电话过来问东问西,简直比他自己还上百倍的心。
——他不过是个半路捡来的,现在不好好巴结正东宫,以后‘老皇帝’驾鹤西去,没准就被踢出门了?
闲话不是没有,不过幸好当事人们谁也没当回事。
小硕鼠只是本能地不喜欢这只对他亲密过头的公微鼠,现在对他好,以后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最好就是离得远远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稚嫩而敏感的心尚且顾不上自己疯魔了的妈,如何再兼顾得了别人,他现下心中唯一的念想,不过是当个鲁滨逊罢了,如果可以,带上‘狼’。
黑元夕坐在窗边,一手支着下巴,双眼盯着院子里追逐的身影发呆。
小硕鼠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孩子,此时他难得抛却自己的念想,像所有普通小孩那样无忧无虑放肆大笑,挥汗如雨,为抢到球而满足十分,最简单的快乐却也不过是阳光下比太阳更灿烂的笑脸。
一时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元夕只觉得喜从中来,满心的释然,便也只是那一刹那,她突然参透了某个‘玄机’——蕙芷??
小硕鼠是蕙芷??
小时候的记忆铺天盖地雷电般劈了过来,小硕鼠在她脑子里的印象拉回到了二十年前——和爷爷在一起有几分傲娇的小哥哥…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是喜极而泣,就像寻觅多年的宝藏突然送到了跟前,心态一转变,她便理解了小叔对小硕鼠的偏爱,再看那小家伙,便豁然明白含在嘴里捧在手心的贴切,一切潮水般灭顶淌来。
不知是这感受太强烈,还是她神魂异常,本来面前真真切切的人恍然间便像侵染了水雾的画卷,渐渐褪了颜色失了真,就连一旁忙活着的林阿姨也不知何时毫无踪迹。
元夕心下一沉,刚要站起来,眼前一黑,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幸而双手下意识一抓,便抓住了就近的墙站稳,这才抬头,傻眼了。
熙熙攘攘的机场,来来往往的旅人。广播一遍遍播报着航班登机信息,人潮人海里,小孩多不胜数,偏偏没有那只笑得灿烂的小硕鼠。
做梦吗?
方才生出劈天裂地的触动潮水般的褪去,元夕僵硬地靠在墙角,呆愣良久,半响后捂住脸,只觉鼻尖那股酸涩连着眼里的灼热竟让她睁不开眼。
“小姐,你没事吧?”
元夕没吭声,捂着脸一动不动,轻轻摇摇头。等到路人走开了,她才吸了吸鼻子,将自己的动容慢慢抚平赶了回去,堵回心底角落,摊开手一睁眼,一切便又恢复如初。
走了两步出去,愣了一瞬,又倒回来。
机场的书店里,一排排整整齐齐的书刊杂志罗列在书架上。最上面第二排中间,有两本书并列放在一起,其实并不扎眼,元夕的余光却在第一时间精准地确定了其位置。
“小姐,要买书吗?”
饶是她停留在书架前的时间太长,服务小姐姐甜甜地过来询问。
元夕轻轻笑了笑,“不用了,其实这不适合他。”
她前脚刚走出去,后脚便有个小男孩抓着妈妈的手进了书店,指着第二排中间书架上的位置,“妈妈,我要看这本!”
送走了小男孩母子,小姐姐将空出来的位置用别的书补上,心想最近看书的人有所增加,得再多填些库存,尤其是那本——鲁滨逊漂流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