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七月半，鬼门开，祖考魂归。①
嘉善新苑里时不时能看见有人在角落处祭拜，年轻人不过画个圈烧一捧纸钱，老人家则讲究许多，纸钱用印了经文的红袋装好，香烛酒菜也都备齐全。
小区本就设备老旧，路灯不太亮，此时火光隐隐，香烛缭绕，煞是吓人。
王阿婆慢慢地收拾了地上祭拜的东西，一阵风吹过，明明微弱得很，却让她竹篮里多预备的一袋子纸钱跌落出来，她还没来得及捡，纸钱已经燃烧起来，惊得她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捂住胸口的玉坠，默念了好几声菩萨保佑。
那本来是她给对门准备的，妻子离家出走，丈夫又意外遇到车祸殒命，只留下一个智力残疾的傻儿子，连个祭拜的人没有。
如今这纸钱也不知道被哪路鬼魂野鬼抢去了，简直可怜透了。②
她虽瞧不见，可活了七十几年，碰到的事也就多了，哪里敢多停留，蹒跚着快步逃回了家。
临进门前，她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长长叹了口气。
万般皆是命，她一个老太婆可管不得这么多了。
而被她留在背后的纸钱烧得极快，黑烟直上，不一会儿就只剩了灰烬。
如果是有修为的人在此处，便能看出这边上蹲着一圈黑漆漆的影子，尽数是孤魂野鬼。
其中一个嗤笑道，“这老家伙好小气，才这么点东西。”
他只剩半张脸，另半边隐藏在黑雾里，连着五官都瞧不见。
“半张脸”一开口，另一个便紧跟着附和了几句，“走吧，转了一圈也没捞到什么好，还不如去找那傻子。七月半可是大日子，他怎么能不孝敬咱们？”
他脸虽齐全，却少了一条腿，做了鬼走起来也是一瘸一拐的。
这两个还能维持着生前的年轻人模样，虽然是衣着褴褛破旧，显然是打头的，其余不过是黑气凝结的模糊虚影。
野鬼们嬉笑着进了王阿婆住的那栋楼，竟是直接穿门入了她对门那户人家。
屋里杂乱不堪，地上到处都是垃圾和碎片，唯一算得干净些的便是客厅的沙发，上头正躺着他们口中的小傻子。
小傻子闭着眼，似是睡得很安稳，昏暗的灯光映衬得他的面容宁静美好，与环境格格不入。
“半张脸”平日只欺辱他，榨取他的钱财，今日才发现这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傻子，不由恶意陡生，“看他那副小白脸的样子，不如咱们划破了他的脸。”
“一条腿”立时应和道，“咱们一人划一半，看谁划得更丑些，怎么样？”
“兄弟，这注意不错！”
二鬼在屋里搜寻一番，各有帮手相助，最后一个寻了摔碎的碗，一个拿了用剩下的白蜡烛，心想很快这个小傻子就要比鬼更吓人，只觉有趣得紧。
“半张脸”才刚用碎瓷片在小傻子脸上割出一道血痕，小傻子忽然睁开眼，目光灼灼，浑然不似平时茫然恐惧，定定看了他们手里的犯罪工具，开口喝道，“滚！”
颜灵均只觉今日中元节自己倒了血霉，本在观里帮师父做法事，不知怎的元始天尊手里的宝珠脱落，正砸在他脑袋上，登时两眼一黑，再睁眼就在这垃圾堆里了。
更可气这具身体被阴气侵蚀、元气将尽，一副的短命相。
他本在试图梳理聚拢体力不多的生机，结果被孤魂野鬼划了脸，一时怒从心边起，把火气都发泄在鬼身上了。
众鬼被他喝得一退，还是“半张脸”率先反应过来，他何时在小傻子这里受过这等气，屋里登时阴风阵阵，本就不太明亮的灯泡忽闪忽闪滋啦作响，他露出自己被压得支离破碎的另半张脸，指着颜灵均阴恻恻道，“你欠了我们东西，还敢这样凶狠，走，这就带你去见阎王爷！”
颜灵均手脚发软躺在一堆小熊猫干脆面包装里，挑眉冷笑，结果一时口误，张口便道，“我好可怕啊。”
颜灵均：……本来是想说他好害怕的。
众鬼也没在意这句话，毕竟本来就是个傻子，“一条腿”与“半张脸”领着手下弟兄围着颜灵均左右上下盘旋式作妖。
颜灵均被晃得眼晕，抬手拭去脸上滴落的血迹，屈指弹向朝“半张脸”。
“滚！”
“半张脸”只觉什么极为滚烫的东西窜入他体内，仿佛被放在油锅里炸似的，竟和个活人一样在地上打起滚，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啊！”
“早叫你们滚了。”颜灵均勉强干脆面袋子的包裹中坐起身，扫过面前黑乎乎的一片，“谁还想试一试，我正好血还没有干。”
众鬼齐刷刷往后退了一大步，有走门的有走窗的，眨眼间跑了个干净，不过为了维持恶鬼的形象，还要叫嚣着，“我们还会回来的。”
颜灵均也没有追，毕竟他腿软站不起来。
刚才发脾气的时候太高估这具身体了，只是一道简单的驱邪咒就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他好半天才翻了个身，勉强在干脆面包装袋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半张脸”的嚎叫渐渐低了下去。
颜灵均道，“给你个机会，说清楚你们为什么会来找我，不然我给你补两下，反正血没干。”
妈的，疼死了。
“半张脸”奄奄一息，哪里还有刚才上下翻飞的架势，“我们本来是在隔壁工地的，好不容易老板清明的时候给我们烧了纸，供了东西，结果被你这个傻子踢翻了，这是你欠我们的，就得还。”
“确实。”颜灵均点点头，“但是你不会以为我傻吧？清明到现在，四个多月了，你们吃了我四个多月还不够？你是玉皇大帝吗？”
西游记里玉皇大帝被凡人踹翻了贡品，在披香殿里搞了什么鸡啄米狗舔面，小心眼得没话说。
“半张脸”没听懂这个梗，耿直不怕死地道，“你确实是个傻子。”
颜灵均问他：“你就这么不想活是吗？？”
有的鬼是魂魄，有的鬼只是阴气和煞气所凝结，只靠生前的一点执念，因此行事说话没有前者有逻辑性。
“半张脸”属于后者，他在颜灵均的逼迫下，把原主的事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遍，中间还时不时夹杂着颜灵均的威逼利诱。
颜灵均最后得到了一个凄惨家庭的故事。
原主也就是目前的自己，生下来就是个智力残障，不少人劝他爸妈送他去福利院，爸妈都不肯，到处求医问药，也不肯生第二个孩子，最终他妈妈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去年离家出走了，到现在也没个音讯。
今年过年的时候他爸也出车祸没了。
本来还有个姨妈时常来看顾他，谁知道姨妈被查出重病，姑父和表妹认为是被原主克的，再也没有往来了。
好家伙，这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数，能活着还真是命大。
“我竟然真的是个傻子，还是个挺惨的傻子。”颜灵均悲愤之下，发挥了人体的潜能，一使劲竟然坐起来了。
这可真是了不得的胜利果实。
“半张脸”重复道，“你真的是个挺惨的傻子。”
颜灵均：……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果实不能浪费，他把酸软无力的胳膊腿掰成五心朝上。
真就是硬掰，原主肯定是个不爱运动的，韧带硬得堪比钢筋。
五心是指两手心、两脚心与头顶心，是道家最常用的打坐方式，对凝神聚气有加成效果，更重要的是，这是个吸收天地灵气也就是他们所称道炁的快捷方式。
炁是道也是气，元气行道，以生万物③，人生下来所得的元气又称为先天炁，炁聚则生，炁散则死。
现在颜灵均快死了，只能跪求从天地间扒拉一点后天炁救命。
和命相比，左腿右腿都抽筋根本就是无所谓的小问题。
无论什么气，请通通到我的碗里来，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地上的“半张脸”动了动，嫌弃地看着他，“说你傻，你还不信，又不知道看了什么电视剧，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修仙了吧？”
颜灵均：……无论什么气，但是不包括生气的，谢谢。
这一坐便是一夜，这具身体经脉堵塞，哪怕颜灵均物我两忘，凝神得不能再凝神了，也只是得到了一点点的元气。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天地间的阳气随之旺盛，他缓缓睁开眼，发现“半张脸”已经被阳光折磨得鬼气尽泄，连人形都维持不了，只见一团黑气瘫软在地上。
颜灵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喜欢晒太阳的鬼，你继续。”
“半张脸”无力地抽动两下，“救我，救救我，我再也不赖在你家吃饭了。”
“因果已铸，太晚了。”
在阳光的加持下，颜灵均在“半张脸”身上看到了作孽后降下的孽障④，这是个害死过人的鬼。
他左手掐诀，转瞬间似是有清风拂过，将面前的阴气鬼气一扫而空，连着地上的“半张脸”也消弭不见了。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⑤，送你一程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