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断续光[刀剑乱舞]》长空无双

32、叁贰

　　那些光辉灿烂的画面，是他慢慢长夜中难以割舍的光明。

　　樱花之所以绚烂，人世之所以辉煌，大概也正是无数短暂与无常交织而成的意外。所以宁宁终究沉没在岁月的长河中，所以一期一振随大阪城的破灭而离去。当年在雨夜匆匆而来对他倾诉思慕之情的身影，恍恍惚惚便黯淡了颜色，便不复再来。

　　“我忘记了很多东西，在漫长的时间里，总有些不那么必要的事物要被舍弃。”

　　三日月微笑着说道，说到如此漠然的话语时，他的眼神也是如此柔和。他的瞳底是夜空的颜色，薄云笼罩的穹宇掩映出深浅不一的蓝，其中蕴着叫人看不透的镜花水月。

　　“所以，如果一期殿要问我，这岁月曾留与我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只能道一句……太少了。”孤单又平静的平安京，他从寂夜中迤逦而过，在室町时代短暂停留，又在后来华贵靡丽的城池里遇到了在他的灵魂上灼烧出痕迹的存在，何等寂寞的旅途呀，可每当想起来，他还是会笑，因为那是多么美好的记忆，当年排斥拒绝懵懂未知的事物后来成了唯一的救赎。

　　“不断回顾它们，触摸它们，咀嚼它们，感受着那些我所得到的温柔与美好，”他很慢很慢地弯了弯眼睛，“我才能是你现在所见的样子。”

　　——“可你要说这一切是假的，我也无法反驳。”

　　三日月坐在那里，温和地注视着面前的人，从他身上看到了多年前那些芬芳馥郁却零落满地的茶花，看到那些纷纷扬扬却始终绵延不绝的感情。但最终又全定格在厚樫山时再遇他时所见的模样，那等的自信从容，那等的意气风发。

　　岁月里所有的苦难与折磨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烟消云散，不复再来。

　　于是后来很长的时间里，他想着，就这样罢，命运是多么眷顾于自己呀，就这样罢，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够了。多么幸福呀，自己。

　　他本以为要在那混乱的历史节点中等待终结，却不防，最后还是有了相遇、再见的机缘。那个立足于未来、本该远远避开他的世界的人，竟会再次站在他面前，倾诉当年那场雨夜中，他曾撕裂心胸袒露的一切。再一次。

　　神明也是会有想贪求的东西的。

　　尝到一点温暖，就很难再退回虚无冰凉的世界里去。尝到一点幸福，怎舍再松手任由自己沉入静默无声的深渊。当年他懂得时，那个人已经离开他很多年很多年。他便只能怀抱着过往的情感，努力地抓住一点，再抓住一点，酝酿成执念，只求在人世停留的时间再长一些，再长一些。云台之上，可全是冰冷苍凉的空白呀。本来已熟识了那样的时光，而现在，那个曾在他面前献上一切的人又沿着同一条河流走到了他面前——这个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这同样的热情与爱恋，历经磨难，依然如初。

　　“不……并不是假的，”蓝发的太刀跪坐在对面，金色的眼瞳依然流转着静谧的水色，但与其说悲伤，不如说是温柔到极致的怜惜，“那只是属于你的存在方式，三日月殿。”

　　他坚定又轻缓地说道：“与别人并无什么不同。”

　　三日月没有接话，他在笑着沉默了片刻以后，慢条斯理地折叠好茶巾，裹在烫手的壶柄上，将冒着水汽的陶壶从炉子上取下，轻轻掀开壶盖。

　　干净的水汽从沸腾的水上腾空而起，犹如烟雾缭绕般顺着几案弥散开。垂眸的太刀敛袖挥开扑面的水烟。然后有条不紊泡起茶来。

　　优雅流畅的动作，专注静谧的气度，他的身上一直有着时光流逝的印记，举手投足的姿态都仿佛带着跨越岁月长河而来的幻影，就像高悬的明月一样，难免笼罩着遥远又凉薄的感官，可实在是美，月怎能不美呢——最后将一杯茶缓缓放在一期一振身前时，那个身穿黛色衣袍的人才慢慢抬眼——倘若当年的一期一振，自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吧，这一切，全是宁宁曾经的姿态啊。

　　“请。”三日月笑道。

　　茶的香气随着袅袅的热气弥散，并不浓重，却仿佛沁人心脾的冷韵般能一直渗透入胸膛。过了许久，粟田口唯一的太刀殿才仿若回神般，慢慢伸出双手，捧住茶杯。

　　他捧着茶杯停在那里，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抬起头，注视着身前之人的眼睛。

　　在那双深蓝眼瞳温柔的笑意中，胸膛中无法控制的软弱与恐慌都渐趋淡褪，他沉默着，然后慢慢回复了平常心。

　　现在的一期一振，拥有主将无与伦比的信任，拥有广阔无比施展才华的空间。强大的战力是他的底气，幸福的家族是他的依靠，他原是要比任何人都从容自信的。

　　“我并未觉得困扰，”三日月并未移开视线，只是轻笑，“我这样的存在……能得到一期殿的倾心，实在是……”他又笑了一下，“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

　　“因此，才想要探知，一期殿的过往……想明晓，那些我不知道的经历。”

　　那夜空般的瞳眸温柔得醉人，柔软到极致却又有一种叫人看得忍不住落下泪来的难过——这位殿下本身，他是感觉不到那些悲伤的，可旁者却能从那亘古幽谧的眼底，窥探到几分岁月长河中的沧桑与落寞。

　　何等得吸引人呀。

　　“可三日月殿拒绝了我。”一期一振捧着茶，不知为何忽然想笑，然后笑着落下滴泪。

　　“你该远离我的，”三日月也在笑，他的眼神没有任何的变化，“我记着你所有光辉的样子。大阪城的岁月里，那时的我们都还不是现在的模样——可是，有些故事就该被埋葬了。因为我并没有带给你任何美好的回忆。那些过往，也并非你所想象的美丽。”

　　一期一振安静了很久，才慢慢道：“三日月殿为何要与我说这些呢？”

　　“……再一次地拒绝我吗？”

　　指尖在杯口轻轻游离，滚烫的茶水已渐趋温凉，但他又笑了：“不，三日月殿只是在提醒我不要重蹈覆辙而已。”

　　“所以……所以，”一期一振眼中流转着温润的水色，缓和得近乎小心翼翼地说道，“在那些岁月里，我也是恋慕着你的——是吗？”

　　那些梗塞在心头的话骤然间吐露，便觉得所有的情感排山倒海而来再无阻隔。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我跨越时间的长河，又一次爱上你了，是吗？”

　　三日月注视着他，神情依然是那般温柔静谧的样子。看不出有什么动摇的样子，可一期一振笑着把手里的茶水一饮而空。

　　他把茶杯放回到桌几上，双手按在腿上郑重地看着对面的人：“我的记忆是一片空白，过往的一切都不曾在我脑海中留下痕迹。也许我总会忍不住想知道那些故事是什么，可我不会因此动摇我的意志——因为三日月殿，你向我伸出手来了。”

　　“无论如何，你伸手了，”他眼中有泪，“所以我知道，你也是想要靠近我的。”

　　正是清晰地感觉到了对方不为人知却又真实存在的心情，那藏于无穷空白之后温柔至极的注视，才会如此坚定意志。

　　“我就是那个人，是不是？”他问，“我就是你在等的那个人……是不是？”

　　夏夜的虫声在很遥远的地方嘶鸣，庭院清清唯月光洒满每一叶枝梢。

　　那如明月一般的人坐在对面，微微笑着：“……也许是吧。”

　　“我唯一能对你说的是……我很庆幸。”他这么说道。

　　——“我很庆幸，能再遇见你。”

作者有话说

　　8.18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