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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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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追随着慕容翰一行向棘城方向行进,一路上不仅要躲避羯赵来的追兵,还要时时提防不卷入羯赵境内的混战。一路上,碰到官民火拼,部落与部落间的交火不下十起,慕容翰让每个人都换上普通百姓的衣着,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冲突,尽可能掩藏身份和口音,在出赵之前不说鲜卑语,只说汉话。
快马加鞭赶了几天,终于自渔阳到达了边境,眼见快要入燕,却突然遇到了一伙形迹可疑的异族人马,虽未着戎装,但领头的大将涉夜干慕容翰是认得的。在宇文部流亡期间,慕容翰曾靠装疯卖傻将宇文部的地形军情掌握通透,对涉夜干也体味得一清二楚,知他虽号称宇文鲜卑第一勇将却实为虚名,本人其实不堪一击。因此并没过分在意,只是对他带兵在燕、赵边境鬼鬼祟祟的行迹甚是好奇。悄悄跟踪了半天,方知他们是在暗中勘测燕境的地要,慕容翰立刻发起了狠,带着部众乔装蒙面,分两路从背后包抄偷袭,将涉夜干打得屁滚尿流,丢下辎重兵马,忙不迭地逃回宇文了。
这一仗慕容翰打得酣畅淋漓,振奋人心,又缴获了十来匹战马并几车辎重草粮等战利品,一扫在建平大战的空劳,愈发归心似箭。一队人连夜休整,次日清晨就策马扬鞭,向着棘城的方向奔去。又赶了两日路程,远远就能看到棘城青砖黛瓦,飞檐走兽的城头在碧空的映衬下分外巍峨爽利,远空漂浮着几缕如烟波浩荡的龙鳞云形,将深秋国都的浓郁壮美衬托得异常华丽。
慕容翰忍不住热泪盈眶,手中的缰绳也拿捏不准了。
慕容令安慰道:“父亲,家国就在眼前,您日思夜想,如今夙愿得成,该欣喜才对,如何又落泪?”
慕容翰用手背擦了擦眼窝,绽开了眼角的鱼尾道:“为父可不就是高兴!”
慕容令也替父亲高兴,当初慕容翰遭慕容皝猜忌不得不流亡异乡,这些年吃得那些苦头只有自己最清楚,如今英雄多舛,能重回故里,又岂是几滴眼泪所能参透的?
“可是,儿子还是担心,王叔并没完全信任父亲,虽他曾派王军来过宇文承接我们,但试探在先,说明心里还是防着父亲的,我劝父亲不要尽信他人,要为自己留一手谋划。”
慕容翰眉头深锁,从胸腔里深深呼出一口气:
“眼下也管不了许多了,先回家再图其他。我自问对得起慕容家的列祖列宗,也从无谋反和夺权之意,别人要猜忌那是别人的事,为父但求无愧于心。”
慕容令还要劝些话,慕容翰一立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对一直默不作声的沈追说:“追儿,棘城已经到了,马兜山离此地也不过一百里,你是要这就回去,还是随我入城休整休整?”
沈追缓缓抬起头,眼中盛满了忧愁:
“师傅也回家了,徒儿也想回家。”
慕容翰一惊,这才发现了沈追有了很多变化。尽管外表看上去仍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可那双写满了沧桑倦怠的眼睛是欺骗不了人的,慕容翰垂怜地摸了摸他的后脑,柔声道:
“这样吧,棘城就在眼前,不如你先随为师入城,待休整一晚,明日一早我就让令儿带人护送你回马兜山。一路上你也见到了,各种纷争冲突频发,为师实在不放心你独自离开。”
沈追沉吟了片刻,也见天色不早,便应承下来:
“也好,我听师傅的,明日再走。”
慕容翰甚觉宽慰,带着一行人又行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棘城城门外,却见未到闭城时刻,大门却紧紧关闭,心中十分诧异,便让慕容令去探个究竟。
慕容令对守城军士报明来历,熟料那军士一听是慕容翰归来,根本不信,还极尽羞辱嘲讽,污蔑他们是敌军假冒的细作,冒充慕容翰来攻城。
慕容令碰了一鼻子灰,气急败坏地把经过向慕容翰禀报,慕容翰却并不气恼,沉思片刻道:“这里一定有什么蹊跷,否则守城军士不会怀疑我们是假冒的细作,不会大白天就把城门关得这么紧。令儿,你再去问问,这回一定要问清楚,若他们仍不信,就将为父的官印给他们看。”
“是,父亲。”慕容令领了官印,再次去与守城军士交涉。
果然没过多时,慕容令就面带喜色折回:
“父亲果然雄略,那守城军士一见官印,不敢再压着,立刻报告了上级将官,那上级将官责令开城迎接,说本人还要亲自出迎呢!父亲猜猜,来迎我们的可是谁?”
慕容翰微笑不答,轻轻磕了下马镫:
“走吧。”
带着人马从树林里隐了出来,行到城门前,果见城门已开,一小队兵士正分列两旁而立,中间的将官高挑修颀的身材,冠目朗月,银色的头盔下两条飞扬的俊眉斜插入鬓,一双眼目不大却深邃明亮,随着自己的行止而微微流转着,远远看着,也不知是银甲反射阳光而发光,还是那如皎星的眸子在发亮。
慕容恪!
沈追在心底暗暗惊呼。
没想到当年救自己逃命的是他,如今迎自己回来的也是他。
不,他迎得不是自己,而是他的伯父慕容翰,只有慕容翰才有身份让这位贵为亲王的年轻将军亲自出迎。
或许是自卑,或许是逃亡再归怕惹得嫌疑,沈追用围布将脸裹去大半,躲在队伍的最深处,战战兢兢地行着,希望不被慕容恪认出。
终于,慕容翰与慕容恪可以面对面了。
似乎这对叔侄分离太久,千言万语,都化成了彼此的眼神胶着,慕容恪目中蓄着热泪,向慕容翰抱拳拜倒,哽咽着唤道:
“伯父,您终于,终于…”他一度激动得说不出话,慕容翰也眼含热泪,将慕容恪扶起,动容地说:“终于回来了…恪儿,你都长这么高了,那年伯父走的时候,你才齐我的肩膀,如今个头儿都超过伯父了!”
“伯父…”
慕容恪更是动情,与慕容翰相处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从小,他骑驭射艺就都是这位伯父教的,就连军政兵法也蒙他不吝教诲,对于因母卑而不得宠的慕容恪来说,伯父是比生父慕容皝更像自己父亲的人,是神一般的存在,是他的榜样,如今他能回归,无异于父子久别重逢,慕容恪内心的狂喜和唏嘘更甚过慕容翰。
“令儿,快来见过你四哥。”慕容翰将身后的慕容令拉了上来,慕容令依礼拜过,慕容恪连忙将他扶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赞道:
“表弟气宇轩昂,当真是少年英杰!若小十六见到你,肯定要整天粘着你和他玩了!”
慕容令连忙问:“四哥说的十六是不是就是霸儿?他该有十五了吧。”
慕容恪拍着额头笑道:“今年整十五了,整天调皮捣蛋,舞刀弄棒的,父王都管不住,还好我还能管管他,你见了他,千万不要被他欺负了!”
慕容令尴尬笑道:“怎会?我疼他,他便不会欺负我了。”
兄弟相见,闲叙自是少不了。慕容翰不得不打断他们,向慕容恪问:
“为何未到时辰,就紧闭城门,难道是有什么危急吗?”
慕容恪一边命人仍关闭了城门,一边引着慕容翰往城内走,边走便忧心忡忡地解释:
“伯父应该晓得,自从我们联赵灭段后,赵国就要撕破脸,伺机吞没我大燕。如今父王刚登基没几年,根基不稳,如何能与他们硬碰硬?于是能避免正面交战就避免正面交战,可你知那石虎一直不肯放松,据探子来报,他可能近期调遣大军来攻打棘城,因此城中人人如临深渊,备敌防患,不敢有一丝懈怠。偏巧这时宇文逸豆归还跟着捣乱,时不时纠结周边那些小族来边城骚扰,父王担心被羯赵趁机钻了空子,就加派了守城兵力,提前早关闭城门,还命我亲自镇守。
慕容翰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一入燕境,就撞上宇文部的人马,鬼鬼祟祟的勘探边境地形,幸好我已将他们击溃,还缴了些辎重粮草回来,一同献给王上,算是自家兄弟久别重逢的见面礼吧。”
慕容恪向他身后队伍望去,果见粮草军马排了两队,欣慰道:
“恪儿替父王多谢伯父了。我已派人告知父王伯父已入城,就请伯父先随我去I别院修养,晚一些,再随我入宫。”
“好,正该如此…另外,还有一件事,”
慕容翰答应着,转眼一瞥见沈追落落寡欢地跟在队伍最末尾,向他招手道:
“追儿来——”
沈追半天不应声,也不挪身,慕容翰见叫他不动,以为他太过劳累没有听清,于是提高了声量:
“追儿来——”
这下沈追躲不过了,将面孔堵得严实,故意哑着嗓子躬身依礼,将头深深置在臂下:
“拜见师傅…拜见慕容将军。”
慕容恪奇道:“这位是…?”
慕容翰笑道:“他叫沈追,是我流落异乡时收的徒儿,曾共生死患难,也算半个父子了。他家乡本在马兜山,是我劝他跟我回棘城休整一日,再派人护送他回去。另外还有三个勿吉族的孩子,沦落在石虎手里时,吃了不少苦,我也打算一并留下照料,不知你是否能为他们找个临时的住处和大夫诊治呢?他们都受了不轻的伤,需要静养。”
“伯父尽可放心,这些都交给恪儿来办吧。只是,这位叫沈追的小兄弟,可否露出面孔,抬头一见呢?”
慕容恪抓住沈追手腕,目光灼灼。
沈追奋力开动着脑筋,终于灵机一动,找到回天法术,粗着嗓子回道:“小民一路感染风寒,不得不堵住口面,以防污染将军的清洁,还请将军恕罪则个!”说完,还象征性地伴着一连串咳声。
“哦,是偶感风寒?”慕容恪满腹狐疑。
眼见沈追快将腰弯到地上,鼻尖落了尘里,慕容恪适时放弃了探寻,撒开沈追手道:
“如此就请各位先随我去别院歇息片刻吧。”
沈追长长呼了口气,额头上已沁凉一片。
眼前的困境算是过去了,可以后呢?若这么下去,早晚有被慕容恪识破的一天,到时候再判自己一个五马分尸,或者送回长白山老林关一辈子不出来,这可不行,天明一定要回马兜山,以后绝不再回这棘城,对于慕容恪来说,自己不过是偶尔救过的小匪,早就饿死或冻死在长白山罢了。
这样惶惶想着,不知不觉跟着慕容翰来到一处别院。
因当年慕容翰携家眷夜逃,府邸被查封,此次来不及等慕容皝下旨开封,更来不及清洁打扫,因此慕容恪将他们带到不远处的别院歇息,等入宫见了父王,禀明后再做安排。
这样一来,慕容翰、慕容令、沈追,肯色一行人都住进了别院。慕容恪有守城任务在身,吩咐下人们好生安排饭食和寝房,又安排了大夫医官前来为伤者诊治,这才放心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