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泪》一灯人著梦

18、唯不忘相思

　　赴宴这天很快到了。
　　老妇依照叶荀指示，为小锦盛装打扮了一番。
　　叶荀等在房外树下乘凉，半个时辰过去，老妇扶着一位娇丽女子从屋内走出来。叶荀听见动静，迎上去，却愣了愣。
　　这妆容，与大婚那日何其相像！黛笔细细描出一道小山眉，杏眼微瞪，眼角绘着一朵小桃花，灼灼生夭，唇点朱红，似一颗樱桃。
　　老妇夸赞道：“姑娘真是天生好颜色。老妇拙见，见姑娘的模样更适合红妆，便做主如此装扮了。”
　　小锦刚刚一直百无聊赖，此时见到他，不由欣喜的笑出一排贝齿来，霎时间，唇上一颗樱桃破开。
　　她见叶荀今日打扮正经，便也一本正经作揖，道：“先生，早上好呀。”
　　她这样盛装的一揖，让叶荀瞬间想起拜堂那日。那时也是这样的一揖之后，天谴降下了。
　　再之后...
　　叶荀鼻头一酸，牵起她的手，强笑道：“嗯！早上好。”
　　小锦没察觉到他的晃神，自己嘟着嘴小声道：“先生，这发饰好重呀。”说着就要去拆下来。
　　老妇被唬了一下，赶紧劝住，道：“姑娘，这动不得，动不得，会乱的。”
　　小锦可怜巴巴的看向叶荀，叶荀心软道：“好了，你既然不喜欢，那就换简单轻巧些的发饰吧。”
　　小锦又凑上前去，让叶荀看满脸的妆容，小声抱怨道：“先生，这也好闷的。”手背一抬，就要先擦去那颗樱桃。
　　老妇赶紧将那两只蠢蠢欲动的手拉住，连声劝道：“哎哟姑娘，这个也擦不得，擦不得，会花掉的。”
　　叶荀摇头笑道：“好了，杨婶，你帮她再换个轻松的吧。”
　　小锦闻言大喜，扑上去在他脸颊一侧印上一颗歪歪扭扭的樱桃。
　　叶荀耳根子一烫，轻咳道：“我，我去前厅等着。”说完，头也不回的急急走了。
　　老妇摇摇头，嘀咕道：“哎！要盛装的也是您，改要清淡的也是您。”不解的领着小锦进屋另换了一种素雅的妆容。

　　傍晚时分，叶荀带着小锦去彭府赴宴了。
　　彭尚书与他是同年，是曾住一个客栈同一间房的交情。当初他在天谴之后再度赴京，还有缘的与他一同参加殿试。只是叶荀有幸进士及第，而彭尚书当时却只是赐进士出身。
　　但当年一众殿试的同年中，唯有他一人做到了正二品以上官职。
　　彭尚书一点都不端架子，听小厮说他已到，直接从堂下出来相迎。
　　他双鬓皆白，一双眼却熠熠。他一边疾步上前挽住叶荀的手，一边爽朗笑道：“叶兄，一别十几年呐！某还以为今生不复再见，常自垂泪呢！”
　　叶荀作揖道：“怎敢劳尚书大人尊驾。”
　　彭尚书轻“诶”一声，扶起他，笑道：“虽说十几年不见，你我二人也不至于如此生疏呀！想当年你入京参加殿试时那副神魂不守的模样，教我与你一同神伤。此次听闻你又来京都，某心下不免担忧，但见你此时表情无碍，某这一颗心便也放了下来。”
　　叶荀心中别扭，脸色就有些不自然的道：“多谢大人劳心了。”
　　“诶，怎么还称‘大人’？”彭尚书板着脸，道，“你我如何这般生疏了？”
　　叶荀苦笑道：“是，彭兄。”
　　彭尚书便继续与他闲谈，似乎不经意间才看到了静静跟在一旁的小锦，他向叶荀问道：“叶兄如今可曾再娶妻？”他见小锦并未如同一般妇人将发挽起，故有此问。
　　叶荀摇头道：“还不曾。”
　　彭尚书笑着挪揄道：“那这位小姐可是叶兄的未婚妻？”
　　叶荀摇头解释道：“也不是。她是我亡妻的妹妹，一直由我照料着。想着彭兄下贴相邀，便带着她来瞧瞧。”
　　他仔细思考过了，自己并无多少时日可活，不能再耽搁她。虽然现在她缠着他，但见她模样，还未对他再次动情，所有依赖不过是从前记忆相绊罢了。既如此，他不能再害她陷入情来，因此他坚持让老仆们一致称她为“姑娘”而非“夫人”。
　　也因此，他会如此回答。
　　彭尚书听他这样说，却是不信的用暧昧口气道：“叶兄亡妻已逝去廿年有余，还是早些纳个知心识意的女子为继室吧，如此一来也好有个照应。”
　　叶荀闻言却是肃然起来，说道：“尚书大人，某万不敢当此说。”
　　他只求她能活着，自由自在的活着。
　　如何再敢用情作缚？
　　彭尚书见他面色不好，赶紧哈哈一笑，换了话题：“叶兄，请进堂内再叙！”说着手虚虚一请。
　　叶荀勉强笑道：“好，全听彭兄的。”
　　彭尚书转过头吩咐小厮道：“带这位女公子去后院，让家中那些姑娘们快来作陪。”说完，向叶荀一笑道：“某的几个女儿平日总是囔着说家里闲闷，这下好了，让她们都出来相陪新客，定是热闹的。咱们相别十余年也能静静叙会儿话。”
　　叶荀点点头，本来他带着小锦来就是为了让她也能交交朋友的。因此他低声向她嘱咐道：“你且随着仆从一道，与彭尚书的千金们好好玩耍玩耍。”
　　小锦蹙起眉来，小声问道：“可以不去吗？我没遇见过呀。”
　　叶荀笑道：“胡话。你也该多交交朋友，何必老在我身边呢？”山长水阔，她是长久的，他却不是。她得与除他之外的人多多来往。
　　像龙女姑娘那样，交友四方......也许，百年之后他才能安心阖上双眼。

　　彭尚书与叶荀相谈许久，最后才漫不经心的说起这次的重点：“叶兄，不知你这次来京城所为何事？”
　　叶荀笑笑，直说道：“某如今心不在仕途之上，此次来京只是想要安度晚年罢了。”
　　彭尚书却是露出诧异的眼神，忙道：“叶兄想长住京都那是最好不过的，只是为何却无心仕途了？”
　　叶荀淡淡一笑道：“某做了十年教书先生，什么心都淡了。”
　　彭尚书却道：“非也非也。叶兄倘若再次入仕为官，那可是实至名归！何必空留一身才华闲度此生呢？”
　　原是来当说客的。
　　叶荀摇头道：“彭兄不必再说，某心意早决。”再者，他并不适合为官。他不能勉强自己与旁人同流合污。
　　彭尚书叹道：“不瞒叶兄，当今天子正在为太子物色太傅人选，而叶兄你正是大儒方大人首推之人！即使此次兄不回京，陛下也已决定派人去寻你了。”
　　叶荀震惊道：“某何德何能！竟得方大人推荐。”
　　彭尚书道：“事到如今，叶兄还未动摇吗？”
　　叶荀拒绝的话再要出口，却见一个小仆慌慌张张冲进来。
　　彭尚书不悦道：“放肆，规矩何在？”
　　小仆喘气道：“大人，叶先生，不好了，三姑娘与那女公子吵了起来，怎么都拦不下来。”
　　叶荀一惊之下站起身。怎么可能？小锦会与旁人吵起来？
　　定是旁人欺辱了她！
　　念及此，面上一怒。
　　彭尚书也站了起来，向那小仆道：“快，带路。”说着，走到叶荀身边，低声道，“叶兄，刚才之事还请多加考虑！”
　　叶荀急着与那小仆走，连连答应：“再说再说！”说完，跟着小仆往后院走去，彭尚书摇摇头，尾随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