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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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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寝宫,门窗紧闭,室内一片昏暗。
诺大的宫室里蔓延着中药的苦涩,时不时从床幔深处传来几声咳嗽。没有侍奉的宫人,无论床幔里的声音听起来有多么痛苦,都没有人前来问询。
对一位皇帝来说,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吱扭”,门开了,又很快关上。
“陛下,该喝药了。”言皇后走到床边,将端着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撩开床幔,将它们细细地绑好。随后,轻轻的坐在床头。
床幔后,昔日威严的帝王如今脸色蜡黄,脆弱不堪的陷在华贵的被褥里,这才短短几日已经有了些瘦骨嶙嶙之态。
皇后轻轻地将他扶起来靠在垒好的枕头上,端起药碗,将药吹凉后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喂完将碗放在一旁,又拿出条帕子为他擦了擦嘴。
梁帝从始至终一直在抗拒着,拿眼神恨恨的盯着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陛下,你这般看着臣妾作甚?”皇后直视着他的眼睛,笑的和缓。“是在恨臣妾?可莫说什么你待我好,我却这么对你的话,这种话说出来你自己可信?”
“当年你娶我,为的不过是将言家与你绑在一条船上。你不放心任何人,哪怕是与你结拜的林燮与言阙也一样。
你看,他们现在又有哪一个得了好下场呢?一个身背污名满门被灭,另一个,呵,另一个整日赋闲在家沉迷丹术。”
言皇后漫不经心的替梁帝掖了掖被角接着说道:“你当初对他们有几分真心?别是做戏做的连自己都信了。”
“啊,呃,你.....”梁帝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一双眼里怒火熊熊。面皮抖动,若是可以,他怕是想直接跳起来将她掐死。
“你忌惮林燮的能力,忌惮他的儿子的出色,你忌惮我那个兄长的能力和胆识,也忌惮你的儿子萧景禹。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句话放在你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剃去了和越贵妃和宫中那么多的妃嫔明争暗斗时的狠厉,言皇后看着倒是温婉了不少。能坐上这皇后的位置,除了家室,她也必是有过人之处的。
毕竟,在这宫中能安稳的活下来的都不会是蠢人。
就像现在,她不在直视着皇帝。低垂下眼,微仰着头,看着自己新做的指甲,身上也有难言的贵气。
言阙当年敢在大渝、北燕、北周三国联盟欲共犯大梁、裂土而分的情况下,手持栉节,随从一百,绢衣素冠,穿营而过,刀斧胁身而不改其色。
宫阶之上辩战群臣,舌化利刃,深中肯綮,使合围之势土崩瓦解。
而他的妹妹,虽不及兄长万分。但放下那些遮眼之物,撇去心中阴翳,一双眼睛怎会真看不懂实事。
“凭一个夏江,还有谢玉,只是这样就能冤死一位颇有贤名的皇长子,拔除一座赫赫有名的帅府吗?若不是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边悄悄的推上一把,当年的事不会成的那般容易。
您当年硬要娶林乐瑶真的是因为爱吗?有多少是为了牵制林燮,又有多少是为了牵制言阙?
还有,您当年疼宠景桓祥嫔死后,你将他归在臣妾名下,却立了越贵妃的儿子为太子。
您看着他们为了争得圣心每日明争暗斗,抢的头破血流,他萧景宣的太子之位才被废您立刻就开始封赏那些小皇子,甚至将他们接到身边教养。您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言皇后像是才认识这个她耗费了大半生的男人一般,眼里皆是复杂,最后长叹一声:“您无非是放不下权利。”
随即她又笑了,“如今你不必再担心有人会夺走你手上的权利了,因为,你再也不必为这些事操心了。”
她扶着梁帝躺回去,无视他的眼神,站起身端起托盘。“再过几日,景桓便是大梁的新皇,而你,你现在这般样子又能做些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梁帝,径直走到门口,推了门离开。屋里又恢复了那死一般的寂静。
梅长苏被压进了悬镜司的牢房,之后就在没有了后续。如今夏江忙得很,暂也无暇去理他。
小小的一间牢房,阴冷昏暗。梅长苏四处打量了一下,瞧见黑暗的角落里似乎还蜷着一个人。
他凑近了些,努力辨认着这人的眉目。破烂的衣服,脏兮兮还满是血迹的脸实在不怎么好辨认。
索性,那人先开口了。
“梅宗主?”嘶哑的声音,那人缓缓坐了起来,“我们见过的,在重府。”
重府?和重阳一起被关进来的就只有.......
“你是子恒?”梅长苏恍然,随即他又有些急切的问道:“重阳现在何处?发生了什么事?”
“我知你有许多想问的。”子恒撑着身体往后挪了挪靠在墙上,“我父亲你应该更熟悉些,李重心。”
李重心,伪造赤焰军前锋大将聂锋笔迹向朝廷求援,是赤焰之案的开端。梅长苏再清楚不过,可他的儿子怎会......
只是子恒却没有给他细想的时间,他接着说:“我在外都是自称姓木的,木子李,本命恒,做了子使活的也和老鼠没什么分别。整日躲躲藏藏,生怕被谁逮着。”
他将头也靠在墙上,整个人松松垮垮的倚在那里,但眼睛却很亮。“梅宗主,你应该也猜出了一些事了,所以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宫中有变,你若是再不做些什么,那高位上的人就该换了。”
“你知道多少?”
“就在近几天了,庆历军如今也听命与誉王。还有,重阳参与其中,你最好做足准备。”
“他要帮誉王?”
“不,当然不,”子恒眼神微暗,“他是想让一些人付出应得的代价。为此,他已经可以不在乎过程了。”
将梅长苏丢进大牢,顺便贴心的排除了牢房周围的耳朵,梁斯接着就拐了个弯去了重阳的院子。
他到时,重阳就站在院子里的树下,一身广袖红衣,满头墨发拿条白色的发带松散束着披在背后。
他仰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啦啦响成一片,树上开的不知名的花飞落了满地,也粘在他的发上。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他一身红衣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燃烧着的,单薄,脆弱,而又苍白,一眼错过原地便只余下灰烬随风飞去。
“在想什么?”梁斯站在院口遥遥问道。
“该走了?”重阳答非所问的说:“那便走吧。”
他拢了拢衣服,从阳光中走进树荫里,一瞬间抹去了所有明热烈的颜色。
火光熄灭成了血干透后的暗沉,苍白的脸添了红晕,如今看着,也就只是有些单薄了。
重阳在前,梁斯落后两步,他们走着,悬镜司的人紧跟上来将他们夹在中间。
没有人说话。铠甲的碰撞声,衣服的摩擦声,脚步声,呼吸声。
他即将去赴一场约,在一切开始的地方,在一切结束的地方,所以不需再多说了,前路早已显明。不在纸上,却在心中。
城里已乱,庆历军围城,接管了金陵城的防卫,不服者,杀。
本该平乱的禁卫军与巡防营并未有所动,一是因为事发突然,来不及变动;二则是因为蒙挚与靖王不在金陵,其他有指挥权的将领却皆在宫中无人有权调兵。
至于御林军,那是皇帝才有权调动的军队,没有皇帝的旨意怎能擅动?
于是,一座金陵城便这般轻而易举的换了主人。
真的吗?
夜深,月上枝头,鸟雀也歇了。
萧景禹忙的太累,趴在案上睡了过去。突然一阵响动将他惊醒了,有人在敲门。
他起身点灯,灯光亮起,可以看见门外有几个影子。以姿态来看,应该皆是单膝跪地。
“所为何事,深夜来访?”能在如今格局下不惊动旁人的来到他门前,不是为了杀他而且还对他恭敬有加?
为首的那人影子低了低,晃动了两下“为殿下所谋之事而来,一切皆听殿下调遣。”
“我所谋之事?”萧景禹拉开门,门外跪在最前边的蒙着面汉子穿着身墨色轻铠,他后边跪着的一溜也皆是这个打扮。
听到开门声,为首的人仰起头,伸手扯下面罩。
面罩下是一张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的脸,棱角分明,浓眉大眼,眼中清澈的很。他脸上是爽朗的毫不作伪的笑意,你甚至能感受到感受到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喜悦。
他笑着说道:“卑职是李游夏,现在在北疆领着职,不大不小算个将军。我没啥能耐,但有一众好兄弟。嘿嘿,金陵出了事,我就带着人来给殿下帮忙了。”
说完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挠了挠头,“这个,靖王殿下和蒙大统领他们是领旨走的,没发光明正大回来。我吧,那个也是没领命擅自跑回来的的。
还好路上遇见了蒙大统领和靖王殿下,我从他们手里拿了禁军和巡防营的兵符,准备和兄弟们顶着禁军的身份来着。”
“所以吧,”他又有些局促的看着萧景禹笑了笑,“殿下,您可千万别给我捅出去,嘿嘿,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