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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窟中有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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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这石窟底部全是厚厚一种细腻的白沙铺在水底,摔下来也并不多疼。
白沙上面是一泓清而浅的小水潭,燕三举目望去,只见那水源头在几尺外,一块较高的青石中间,碗口大小的泉眼中清凉温润的水无声地汩汩漫氲出来,流淌过青石光洁剔透的纹理,日积月累地在石头周围汇聚成这一汪小潭。
青石很大,卧在成片的白色细沙中间。
这白沙不知何种材质,干净而柔软,聚在水底里微微地泛光。
潭的周围生着些许葱茏的蓝色灌草,柔柔软软的显得蓬松可爱。
燕三坐在水里,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瞪得大大的。满头半长不短用骨头胡乱束起来的乌发散落下来,蓬松柔软的样子好似那潭边的那些蓝草。
几缕被沾湿地贴在耳畔,水珠沿着流畅的浅麦色肌肤滴下来。
燕三的眼睛生得大,乌黑的眼眸清澈透底,盯人的时候显得很认真,有种小动物般真诚又天真的味道。眼角偏偏又微微上挑,天然带笑。配上一张俊朗活泼的面孔,嘴角上挑的时候,还会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极面善的长相,任谁见了都要舒心几分。
潭水无声氲开一层浅浅的波纹。
燕三身体一绷,猛地回头去看。
这个人的眼睛像月亮,他想。
记得很久以前,他还只到小山狗那么高的时候,在一个夏天的晚上跟族人走散了。
他一个人蜷缩在树梢废弃的翼鸟巢里。黑漆漆的森林,风很大,兽吼此起彼伏。
但他没什么怕的感觉,静静地躺在草巢里,望着天空上那一轮素白的圆月。
白月亮的光淡淡的,说不清冰凉还是温暖。清润高华,遥不可及。
就像此刻眼前的这双青灰色的眼眸。
面前的人有一头同潭石一样浅青色的发,肤色极白,近若透光,唇又极淡,几乎也像是浅浅的青色了。
他的神色也是淡淡的,无悲无喜,斜倚着坐在高高的石上,流光顺滑的青袍广袖纷纷扬扬地垂委而下。
他侧着脸,静静地看着燕三,清透的瞳仁里映着他的脸,一双透白的赤足在水里慢悠悠地划动。
荡起的水波缓缓蔓延,一层一层地划过燕三的腰际。
“……你,你是石头变成的妖怪吗?”燕三愣愣地仰着头。
那人好看的眉头微微一蹙,“石头,如何能成精?”
声音也是清清淡淡的。
“这…”燕三说不出来,脸泛了红,支吾着:“我,我也不知道……”
“就是,感觉像。”他窘迫地垂下头,小声地嘟囔道。
“兽修有成为精,木修开智为灵。你是南蛮人,不知道?”青发人说话的时候慢而轻,咬字和腔调间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味。
燕三从未听过人这样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手指紧张地扯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只能张大了眼睛看着青发人。
对方青灰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燕三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
说完扯了扯乱七八糟的湿发,试探着露出一个有些局促的笑容。
燕三敏锐地感到青衣人淡漠的神色微微一松。
于是笑容更大了。
绽开的笑在这张脸上完全盛开,分明的眉眼间是真正的真诚爽朗,宛如朝日破云。
青衣人看着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的脸。
看了一会儿,他撑起身体,从石头上一步步走下来。
细腻柔软的长袍及踝,踏水而行,襟带浅浅地划在水面上,透明的波纹缱绻晕开。
“你叫什么?”他在燕三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湿漉漉的少年。
“……燕三。”青衣和发丝垂落在燕三脸侧,其上隐隐约约的清冷气息源源不断地蔓入他灵敏的嗅觉。
“多大了?”
“十六吧……”视线近距离地触及那人玉雕般的面容,裸露在空气中的颈部,燕三脸色飞红。
“去北境?”青衣人那双狭长的青色眸子在近得不足二尺的位置停住,目光投在他的脸上。
清透的眸光如烟凝水,皓月当空。
“啊?…嗯!”燕三看得恍了一下才回神,连忙用力点头。
“谁告诉你的?”青衣人又问。
生于自然的南蛮人对于气息天生有着兽类般的敏感,对方靠得这样近,燕三清晰地感到对方身上那种幽微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传来。这让他脸红得更厉害了,平时的灵活脑子也转得慢了,闻言讷讷道,“……我有次抓了,嗯,一只老乌龟。它不想被我煮了,就给我讲很多故事。有说龙门,说龙门后面的北境。”
“所以你就来跳龙门?”青衣人眉头一挑,“它不曾告诉你有多难?”
“说了。”燕三这时脑袋木木的,湿漉漉的黑发贴着他仰起的脸庞,他的神情有些困惑,“难,就不来了吗……”
青衣人盯着他,确定面前这个小少年是真真切切地困惑,皱眉问道,
“……你不怕死?”
“怕啊。”燕三点头,“可是人都是要死的。”
“……你不来就不会。”
“会的。今年巫说要大旱,我没有储够水,很有可能会死。”燕三一脸认真地道,“我阿爸几年前打猎被虎咬死了,阿妈上个旱季没过去,也死了。我的五个兄,只有我一个还剩下了。”少年掰着指头算,“我们一个部,生下来活到像我这么大的,只有八个。”
“所以,”燕三总结道,“我们随时都可能要死的。可是如果我跳过去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向往、渴望甚至是贪婪的火焰般的光亮,“那会太好了。不会受渴挨饿,没有野兽,地是平的,穿着衣服住在房子里……”
青衣人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再直白不过的神态,神色莫测。
燕三自己神往了半天,回神后脸又是一红。迎着对方的目光,他忍不住问,“你……你去过北境吗?那里、真的是这样的吗?”
青衣人并不答话。而是继续用一种燕三看不懂的目光注视着他,良久。
“我可以帮你走上你的路,”他说,“但是我会取走我要的。”
“我的路?你要带我去北境?好!”燕三毫不犹豫地点头,奕奕的神采在他眼睛里发光。
青衣人直起腰,发丝与衣袍随身而动,摇曳出流水一样的弧度。
“余漓,我的名字。”
余漓。
石窟空旷寒凉,空中响起的淡淡声音和声音主人的名字一起,深深地刻入少年燕三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