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Episode.20 劫后余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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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加妮亚。
德弗特洛斯关上窗，再回到床边坐下。躺在他眼前的女人原本有一双苍翠通透的绿眼睛，现在它们却紧紧合住，眼皮和睫毛将外面的光线一点不剩地阻挡住。铺在背后的海蓝色黯淡凌乱，丝毫不见德弗特洛斯印象中那般柔顺整齐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伸手去拿被温水浸湿的毛巾，俯身从女人的额头开始，划过眉峰、眼窝、鼻梁和唇线，一点一点擦掉脸上沾染的血污。她的神色看起来并不安稳，德弗特洛斯下意识地就想去抚平皱紧的眉心，手伸到半空，犹豫一下最终作罢。他心情不佳地将毛巾扔回水里，清脆的一声响动也没能惊动床上合着眼睛的女人。
她似乎要就此一睡不起。德弗特洛斯在火山口发现她的时候，差点就以为捡到的是一具尸体。加妮亚身上的生命体征实在太过微弱，他不清楚这女人遭遇了什么，但通过满地的鲜血足以想象出战斗的惨烈。她全身冰冷，火山岛灼热的空气都仿佛被冻结，若不是德弗特洛斯竭尽心神地摸到那一点点心脏的跳动，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燃烧小宇宙抢救，想必用不了半天时间她就要变成货真价实的尸体了。
说到底，他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地救下这女人？——因为她救过自己，无论动机如何，结果确实如此。更何况，他还要很多话想对她说，有很多问题要问她，可不能在自己还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让她平白就这么死了。
德弗特洛斯起身点上蜡烛，用燃烧的火苗烧了两下剪刀的刀尖。致命伤有两处，一处在左肩，另一处在肋下。他弯起一条腿搭上床沿，拿着绷带凑近伤口，剪刀轻而易举地挑开肩头的衣物。从伤口的形状来看，应该是被什么利器直接贯穿，骨头和皮肉无一幸免，出血量相当大，但已经止住了，或许是加妮亚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靠最后的力气给自己止了血。除此之外，手臂和双腿上还有数不胜数的擦伤，但最令德弗特洛斯在意的，是她从背后一直延伸到腰腹的大片伤痕。
从血肉模糊间隐约可见的轮廓，能造成这样痕迹的招式，德弗特洛斯只见过一个——双子座限定，独一无二。
谁干的？这个在见到加妮亚那一刻便不时萦绕在脑海里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但德弗特洛斯却觉得哪里不对。按照教皇他们对那天所发生的事情的推断，阿斯普洛斯应该是被加妮亚救下来了才对，而且她还带着一个疑似来自其它时代的女神……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个逻辑上说得通的思路，索性放弃思考，干脆打算等加妮亚醒了直接去问。
他剪掉多余的绷带，拎起为了包扎方便而从加妮亚身上扒下来的衬衫和长裙。也许是和烛火靠得太近，德弗特洛斯隐隐觉得脸上发烫，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从紧张的情绪里一下回神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可以被归为耍流氓——不，大晚上的一片黑，他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自我催眠两把，德弗特洛斯冷着一张脸给加妮亚盖上被子，虽然卡农岛上一向温暖炎热，但他好歹住在山上，入夜以后也多少有些凉意。这么想着，他把加妮亚的衣服叠起来放到椅子上，又不太放心地掖了掖被脚，这才端起蜡烛离开了房间。
……他就在客厅随便躺一晚上好了。
*
在德弗特洛斯把加妮亚带回来的第二天下午，女人睁开了眼睛。
她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来回想自己的处境，小幅度地动了动脑袋，转动眼珠，沉默地观察周围的环境。事实上，两天没有水分滋润的喉咙已经干哑得说不出话。加妮亚注意到自己头边的床头柜上似乎放了一只杯子，视线尚且有些模糊，但里面的确是盛了水，至于是不是安全的饮用水就不知道了。
加妮亚深吸了一口气，肺部在这个动作下有些隐隐作痛，好在没有严重到危及性命。她试探着抬起胳膊，张了张手指，动作稍微有些迟缓无力。而且根据鼻尖萦绕着的淡淡薄荷香，想来身上的伤口都被好好地涂了药，全身上下也几乎被纱布和绷带裹成了粽子，从这种毫无美感的裹法来看，救了她命的八成是个无药可救的直男。
德弗特洛斯没想到加妮亚这么快就能恢复意识，照她的伤势，本以为至少要到一个礼拜才能苏醒——他甚至考虑着如何帮昏迷中的女人补充必要的水分和营养，毕竟单靠人体本身最多能够支撑三天。不成想，加妮亚就赶在死线的最末醒了过来。
他原本只打算回来吃点东西就继续出门修炼，临走前鬼使神差地推门想看一眼加妮亚的情况。就在他开门的那一刻，艰难地用手肘撑起一侧身体的女人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撞进那双尚显迷蒙的绿眸时，德弗特洛斯忽地一愣。
“加妮亚？”他叫了一声，对方听闻忙张了张嘴，但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反倒先猛咳起来。她撑在床沿上的手臂力道一软，眼见就要头朝地面栽下去。
一双手准确地捞住女人的身体，稳稳将她带回床上，还顺手把被蹭掉的枕头挪回原位，避开左肩的伤口，托着加妮亚的后脑让她重新平躺回去。
“德弗……咳！”“你先别说话。”德弗特洛斯伸手抓过床头柜上的水杯，在女人乖巧眨眼的神情下，努力摆出严肃中带点凶狠的样子，试图用充满威压的发号施令般的口气和她说话，“我去给你换一杯热的。”
“咔嚓”一声，德弗特洛斯举着一只水杯，背靠在门板上大口呼吸了两下。他脑补过的那些重逢画面，比如“表情漠然地质问加妮亚到底是怎么回事”、或是“冷笑着先用刺伤人的话明朝暗讽一番”，这些通通——完全没有派上用场！
凶名在外的卡农岛之鬼似乎只要一看见那双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绿眸，就变成了会手法温柔地照顾伤员、还给人倒水的绅士。他确信自己没有错过，女人抬头的刹那眼中闪现的复杂却明显的情绪，她的惊诧后是几乎溢出来的喜悦……啧，她高兴什么呢？因为死里逃生？好吧，姑且当是因为这个。德弗特洛斯还没有自作多情到觉得加妮亚会因为看见自己而感到高兴。
“谢谢……德弗特洛斯，咳咳……”女人捧着水杯喝了一口，却因为急着说话而一下子呛到。见杯子被她拿得不稳，水面剧烈起伏着溅出来几滴，德弗特洛斯连忙接过来放到柜上，下意识地伸手想帮她拍一拍背，但一想起那些伤口，还是垂手作罢。
“慢点喝，还要吗？”得到了摇头的否定回答，德弗特洛斯抿着唇站起来，借着高度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加妮亚有些艰难地调整了一下身后靠着的枕头位置。他动了动嘴唇，但即将出口的词首在舌尖转了个弯：“那……你先好好休息。”
暂且……不要去问什么了。
默默认怂的恶鬼自我唾弃着没骨气，偏偏对这个女人无论如何都凶不起来。他在心里叹气，决定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和火山相亲相爱，在熔岩的热度下冷静冷静。谁知道他才一转身开步，加妮亚就急急叫住他：“德弗特洛斯！”女人的声音里似乎失了几分惯常的从容优雅，充盈了一股焦虑和忧心。
德弗特洛斯条件反射地回身，却刚好看见加妮亚探身伸手，似乎是打算抓住自己的样子。但她的动作却扑了个空，就要像先前那样栽倒，只是这一次在德弗特洛斯出手之前就自行稳住了身形。
“对不起……之前的事，真的非常抱歉！”女人就着扶住床沿的姿势，抬着脸突兀向他高声道歉。一时间弄得德弗特洛斯有些懵，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加妮亚所指的应该、也只是能当时在圣域的那些事。
见他没有反应，加妮亚直接继续说着：“之前隐瞒了你很多事，我可以解释的……请务必听我解释，拜托不要因此讨厌我。”她的手臂有些支撑不住地开始颤抖，但手掌仍死死扣住床沿不肯放松，“而且……”
“躺回去。”“……诶？”“叫你乖乖躺回去！”
忽然出声打断的男人皱着眉大步上前，捏住她的手腕强行将人按回床铺，视线瞥向又开始渗出血珠的肩胛和侧腰，口气忍不住严厉起来：“说了让你好好休息，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啊……”重新躺好的加妮亚这时候才感觉到伤口开裂带来的些许疼痛，她紧紧抿住嘴唇，合拢的眉心和倍显失落的眼神一起晕染了一股忧郁的情绪。
见她这个样子，到底还是不放心就这么出门的德弗特洛斯有些头疼地出了口气，意识到他们两个必须要现在就好好解决掉这个问题。他环起胸：“不过既然你提起来了，就说说看吧。”
平躺的女人闻声张了张嘴，似乎在组织语言。德弗特洛斯很有耐心地站在一旁，也不出声地等着，然后等来加妮亚如常缓和且悠扬的嗓音。她开始从头说起，讲到两百年后一场无形的战争，讲到她的父辈和女神，讲到她与纱奈如何来到这个时代，又如何在圣域落脚、再离开、最后变成了这个样子。即使将近一年未见，德弗特洛斯依旧坚持自己先前的看法：他觉得这个女人的声音实在太容易让人沉醉，一个单句就能产生十瓶烈酒的效果，一段故事便是一篇叙事诗。
加妮亚在德弗特洛斯的帮助下又喝了一口水：“你要报告教皇也无妨，我本来也有正式拜访那位大人的计划，只是中途发生了这个意外……”
“那个孩子呢？”经加妮亚的提醒，德弗特洛斯才想起那个几乎和她形影不离的紫发女孩，“她是你们的时代的女神吧。”按加妮亚说的，她们两个应该一起遭到袭击了。
“她的安全不必担心，我把她送走了。现在应该和……阿斯普洛斯先生在一起。”听见兄长的名字，德弗特洛斯的动作蓦地一僵。想起差点死在自己拳下的同胞兄弟，他觉得自己还该向加妮亚道个谢。
然而没等他说出口，已经猜到这些的女人便捧着热乎乎的杯子朝他笑了：“不用在意。我本来还打算撒手不管，结果被纱奈狠狠骂了一顿……因为我非常喜欢德弗特洛斯，所以还是……什么都不做果然是不行的。”
德弗特洛斯一噎。他瞥向背靠枕头坐在床上的女人，她如常笑着说完那句话，绿眸里似乎终于重新染上了明亮的光泽。加妮亚见他看过来，微微弯了弯眼角，又偏头去往杯中的热水上轻轻吹气。这样的反应让人拿捏不准了，德弗特洛斯张嘴，言语却哽在喉咙里不出一声——他是不是该就那一句“非常喜欢德弗特洛斯”而回答些什么呢？但从加妮亚的态度来看，她的下一句说不定会是“也很喜欢圣域的其他人”。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思忖良久也没有想出答案，德弗特洛斯决定转移话题。
“最好当然是赶快出发去和他们汇合……”加妮亚伸出手掌，在德弗特洛斯想开口让她先乖乖养伤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抬脸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苦笑，“但是，小宇宙好像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不不不、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只是好像流失了一部分力量，不像是因为身体的重伤……”女人在德弗特洛斯突然低头的动作下慌忙摆手，连连叫他不要那么紧张，紧接着伸出食指，指尖上聚集起一小簇蓝色的火光，但仅闪烁两下便又熄灭。
“连鬼苍焰都维持不了……但是应该还没有能够危及性命，而且现在这个样子正好能让人没办法轻易发现我，所以不用担心……德弗特洛斯？”她有些诧异地感到伸出来的手掌被一把抓住了，隔着一层薄薄的绷带，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仍能清晰地传递过来。
“先把伤养好，再谈那些有的没的。”他对手里过分冰凉的温度有些不满地皱眉，抓着女人的手塞回被子里，“我去想办法帮你联系阿斯普洛斯，你乖乖在这里待着。”“但是……”“没有但是，闭嘴。”
好凶。只剩一个脑袋还留在被子外面的女人扁扁嘴，满脸都写着两个字的控诉。
目睹这些的德弗特洛斯眉毛一跳，忍住了想往她脑袋上敲一拳头的冲动。
“那个……”“还有什么？”“作为占了你的房间的补偿，还有感谢你帮忙包扎，还换了衣服……”
两人同时瞥了一眼椅子上整齐叠好的衬衫和长裙，虽然隐隐还能闻出些血腥味，但应该被好好地洗过一遍了。德弗特洛斯猛地回头，正见那个缩在被子里的女人露出一个脑袋和一小截扒着被子的手指，轻巧地冲他眨了眨眼。
卡农岛上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的恶鬼表情突然僵硬。
“虽然现在还在受伤期间，但是应该还是多少帮上忙的。做饭或是洗衣服，还有整理房间都没有问题——作为感谢你救命之恩的报答，请务必考虑一下。”
她没有说完的话被重重的关门声直接打断。
“……啊，害羞了，果然应该更加委婉一点吗。”被关在屋里的女人低低自语着，收起下巴，微微掀开一点被子，往里看了一眼只剩内衣和绷带的身体。……稍微有点不习惯，但多少也不算是全|裸，毕竟她完全没有裸|睡的兴趣。
真过分啊，德弗特洛斯。还是得让他负责才行，但是太直接了又会把人气走……真苦恼。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Episode.20 劫后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