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Episode.06 雨伞精灵（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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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句带着笑意的轻声呼唤，在瞬间令听者浑身一颤。女人的嗓音本就生得柔和，微风一样轻轻掠过空气里的每一片尘埃却未曾留下什么；她的语调又是习惯使然的悠扬舒缓，吐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颂读长诗，音节的弯转和长短恰如其分——德弗特洛斯从未发现希腊语是如此动听美丽的语言。他觉得加妮亚该在教堂和祭坛的中央颂读祷言，而不是在十二宫的高墙里做着侍女的杂活。
“若是我没记错，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吧，真是巧了——说起来，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我可否有这个荣幸呢，精灵先生？”
那种难以言说的反应又来了。德弗特洛斯没办法清楚地描述出那种感受，像是有虫子钻进皮肤，啃咬自己的骨骼，在细小的缝隙里四处乱窜，肆意侵蚀他的身躯：它们带来一阵微弱的刺痛和瘙痒，但总而言之，这过程极为难熬，令人心慌、不知所措。
他想逃离，但身体不太听使唤，让仅仅是转身迈腿这样的动作都做得迟缓僵硬，像是被生硬地按下慢速键的电影镜头。他从余光里瞥见女人的身形，轮廓在弥漫了些微雾气的夜间单薄而模糊。她往前跨了一小步，手臂隐隐有伸出的趋势，德弗特洛斯猜她正打算出言挽留，但最后却只是出了口气，转身靠上一旁的墙壁。
晚风把她的最末一句话送到德弗特洛斯耳边：“我的名字是加妮亚，晚安，精灵先生。”
暗星青年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我知道”，又不自觉地开始在脑海里把那五个字母完完整整地写上一遍，只是就在此时此刻，他的思绪被一道突兀显现的灯光打断了。
在判断出这橘黄色的光源来自于斜前方的那扇窗后时，他条件反射地改变了步子的方向，原本打算向前的身体一转，登时和加妮亚一样贴上了墙壁，以确保从屋内向外看的人不会注意到外面的身影。
几乎是无意识地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德弗特洛斯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往身侧的方向扭头，正看见加妮亚快步靠近，边蹙起眉边用食指立在嘴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双眼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环境的男人清晰地瞧见她严肃的表情，十分听话地没了动作。
女人的动作顿了几秒，德弗特洛斯也拿不准她在想些什么，而就在这几秒过后，屋内的灯光又“啪”地熄灭了。
德弗特洛斯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一惊，加妮亚盯着变暗的窗口又看了须臾。她皱着眉一言不发，像是在回想什么一样，让德弗特洛斯也跟着不敢乱动一下，直到听到身侧不远处的一声极轻的叹息，才如蒙大赦般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体。
“呼……抱歉，大概是那孩子睡不着觉又爬起来喝水。”女人在对方默默看过来的、有些不解的眼神下继续解释道，“那是我妹妹的房间，今天她似乎心情不是很好，刚刚还做了噩梦。”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加妮亚仍是抱胸靠在墙上，头微微低垂，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前方低于视平线的某处。德弗特洛斯跟着看过去，才发觉那视线其实并未完成对焦，她似乎在看着灌木、草丛、还有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野花，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看着。
“安慰她也是花了不少心思，不过这总归证明身边还有人陪着自己，仔细想想也觉得这是好事，未来也并不是那么令人害怕——毕竟那么久都走过来了。”
德弗特洛斯不清楚加妮亚的过去，正如加妮亚不懂得德弗特洛斯的经历：他们仍互不相知，仅仅通过他人口中的只言片语得到了关于对方的一点碎片，而那远不足以拼凑出一副像样、能够被解读出来的图画。即便是从确切意义上谈及那些没有对方存在的过去，他们的故事也几乎不存在任何的相似处。——然而在某一个短暂时刻产生共情并不需要如此复杂的前提，加妮亚回忆她的过去，而德弗特洛斯从那言语里模棱两可地窥见了他的。
毕竟那么久都走过来了。
患得患失并不是暗星青年的风格，但事关兄长的每一件小事似乎都能够令他变得患得患失起来。近期某些蠢蠢欲动的东西开始显露它们的苗头，那令他不安，随后似乎一切都开始变得令人不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在发生什么、以及将要发生什么，但直觉那全都不是什么好事——但他能怎么办呢？除了往阴影里缩得更深，在愈发深邃的影子里捧出一道愈发耀眼的光芒，直到整个世界都被它所照亮——他自始至终都是这么做的，那么久那么久的时间，都这么一如既往地过去了。
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想过——
“不过早就和她说了强光对眼睛不好，尤其是晚上这么黑的时候……那孩子真是的。”
——过于明亮的光是会刺伤人的。
加妮亚面露无奈地用手指敲着肘弯，德弗特洛斯垂在身侧的拳头却不由握紧。
“真是抱歉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你还特意把伞还回来，真是谢谢……”
“……德弗特洛斯。”
“诶？”
打断了她的是一道低沉且略有沙哑的男声，音量压得很小，仿佛脱口而出的刹那便会被夜间冷冽的空气横空切断。加妮亚突兀愣了一下，诧异地抬眉看向旁边的青年。她其实是听清了的，但这反应显然让对方觉得她没有，犹豫半秒后妥协般地用更加清晰的吐字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德弗特洛斯，我的名字。”
女人似乎对他会开口重复这件事也表现得十分惊讶，她拖长了尾音地发出些许鼻音，间或着小声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的发音，最后低低地笑了起来：“呼，真是……相当随意的起名方式呢，我以为不会有和我家的那两位一样偷懒的父母了。”
她说着，伸出一只手指在半空中虚点了两下，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兴致勃勃地接着说道：“你知道‘加妮亚’是什么意思吗？其实是我父母的名字各自拆开一半后拼起来的，听说是我母亲想出来的主意。后来我弟弟出生的时候，又干脆把另外两半拼起来组成了他的名字，真是——让人无言以对的偷懒方式。”
“弟弟？”德弗特洛斯没有解释说自己的名字并不是父母取的，事实上他和阿斯普洛斯自记事以来便从未见过除了对方以外的亲人。他不愿打搅加妮亚的兴致，索性顺着她的话简短地问了一句。
“嗯，是啊，我有弟弟哦，还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堂弟，不过现在都见不到了。”
远在另一个时代的两位弟弟几乎同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而这边的姐姐却仿佛完全不觉得自己刚刚说出了多么令人误会的话——然而她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说得没错，毕竟加妮亚走了一步险棋，谁也料不到中途会发生什么，致使最后那句话就彻彻底底成了真。
但德弗特洛斯明显不知道那么多内情，他简单地将加妮亚的话理解为了最浅显的字面含义。他注意到女人说话的时候始终不自觉地望着前方窗口的位置，于是也跟着看了过去一眼。窗帘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所有的东西，也许那个短发的小女孩正抱着被子睡得正香，仍经历着噩梦的阴影，或是梦见了不同的美好的事物，但窗口那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抱歉。”“不、不，你没必要道歉呀，我才该说抱歉才对，这么晚了，还让你听我讲了这么多胡言乱语。”加妮亚在他还未来得及说完的时候飞快地抢过了话头，她制止了德弗特洛斯即将出口的反驳，拿起刚刚被立在墙根的雨伞抱到怀里，以一个极具象征性的微笑为这个夜晚的不期而遇作结。
“我想我们都该回去了，再次谢谢你。快回去吧，我可不希望你没有淋雨，却因为吹风而生病了。”她说完，就见对方点头，赞同地“嗯”了一声，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她裸|露在空气中的双臂，一副坚持要看着她先回屋去的架势。
加妮亚眨眨眼，也并未推辞，利落地转身，一手拎着伞柄一手扒住窗框，脚下用力便轻松地从客厅的窗户跳进了室内。随后，她也不在意自己这敏捷的身手让德弗特洛斯产生了什么联想，就那么站在窗前，手肘撑上窗台，有些调皮地冲仍待在原地没动的蓝发青年笑了笑。
“晚安，德弗特洛斯。还有——方便的话，麻烦代我向普罗塔先生问好吧。”
……令人无言以对的取名方式。
蓝发青年倍感无奈地扶了扶额，在幽深的林间停下脚步，扭头朝着离开的方向遥望了一下。
他最后只是用简单的挥手完成了告别的示意，他半个字没吭声，但不妨碍那句话在心里重复数遍。
晚安，加妮亚。
*
纱奈在休息日把加妮亚拖出去打一场，顺便求指导的愿望最终还是落空了，因为蕾哈娜小姐在一大早便派人过来急急忙忙地叫走了蓝发女人，听说是因为图书馆那边出了事，现在人手不够。
就连加妮亚都有些被前来传话的侍女那副慌张的样子吓到了，她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揣上一块面包片就匆匆赶去加班——然而真正到了水瓶宫才发现，所谓“出了事”的意思，其实就是天蝎座的卡路狄亚先生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不注意撞到了书架，导致图书馆内一片混乱。
微笑中透出一丝疲倦——看着天蝎座青年翘着二郎腿坐在几乎要将mmp几个字写在脸上的笛捷尔对面，鼓起腮帮子揪着肩上几缕宝蓝色的卷发玩，她仿佛看见了当年在教皇厅书房里四处捣乱的熊弟弟。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Episode.06 雨伞精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