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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千里送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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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是黑色,如同你深邃的眼,悠远无边,只为衬托流星的刹那光华;繁花妍丽暗香幽然,你就能知道它们在绽放;风不用吹拂到你,只要吹动柳叶吹乱了我的一声叹息,你都明白......
陆小凤拉着花满楼的手,在他的掌心写字,指尖力道放得很轻。
陆小凤知道,如果他要用刀划破花满楼的掌心,花满楼都会任由他,等他停下来之后也不会开口问。
他是君子,温润如玉。
玉不琢,不成器。
适当的雕琢可使一块朴实的玉石脱胎换骨成为形态各异的珍品,即使是块价值名贵的玉,不加以任何修改大都不足以有让人惊艳的占有欲,"巧夺天工"也是后天补足。
学识、品行、风骨......每个人都是一块玉石,这些就是后天的雕琢。
待得脾性已然长成,再改实属不易,多少英伟才俊就此流于平凡。
若是一块已经完美无瑕的美玉呢?
玉质坚硬,如凌云气节,罡风骤雨不能折也;玉性温润,如谦谦度量,非宰相之肚不能比也。
不管是艳羡妒忌鄙夷栽赃还是任何情绪,演变成实质的行动,将其击为齑粉或留有余地的浅浅划上一刀,其实并无区别。
毁了他的完美,让他堕入尘世,不再高高在上如仙品。
人无完人,是老天爷嫉妒你。
陆小凤抱着已经睡着的花满楼说。
他的珍品,已经伤痕累累。
陆小凤曾经问过花满楼,你永远都知道凳子在什么地方,就没有坐空过?
他当时以为这些东西只与视力息息相关。
花满楼清晨起床的时候,一如既往的平静,站起来迈了一步就踢到昨日陆小凤搬在他床前的椅子,踉跄一下,站住不动。
他记得屋内的摆设,但是位置改变,他便无从知晓。
不大的声响足够吵醒屋内守着他的两个人。
趴在桌边睡觉的萧方立刻冲上去把椅子挪回原处,拉着花满楼坐下。
睡在窗边便于守卫的陆小凤只是坐直了身子,不吭气也不动。
他从不因为花满楼的缺陷而偏颇他什么,因为他是花满楼,从不落于人后。
他一向以花满楼为傲。
没有人可以天生的心胸宽广到看开上天的责难,之所以觉得永无止境的黑暗可怕是因为不能克服心底的恐惧,因习惯而勇敢,因勇敢而强大。
但是习惯静默又要多少时间?
花花世界,可他还年轻。
他不该失去这么多。
萧方一把拉住往门口迈步的陆小凤,"你做甚么?"
陆小凤一反几日阴霾,调皮的眨眨眼,"这么关心我啊?"
萧方道:"花公子现在的情况......你要出去玩?"
"谁说我要出去玩?"陆小凤无辜的道。
萧方发现和陆小凤说话就是个错误,气呼呼的坐到花满楼的对面,花满楼感觉到有人靠近,微微一笑。
陆小凤出门了,他放心的留下萧方和花满楼两个人。
萧方徐徐的伸出一指,点向花满楼的眉心--没有杀气与敌意,缓慢而坚定的朝着眉间指去。
"并非不能杀......"
一旦他使了几分内力,瞬间便可将花满楼置于死地。
花满楼摸索着倒了茶,手指悬在茶盏上方感受一下温度冷热适宜,将茶杯递出,"请。"
心细如发的细微动作,平和安宁的一贯笑容,他的眸子里永远写不出悲伤的情绪让别人为他分担。
萧方的手指凝滞不前,指尖稍微颤抖一下都可以碰到他的眼睛,这人的睫毛怎么这么长......
花满楼对外界的感知越发的降低,捧着茶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甚至可以感到他睫毛扇动时带动的轻风,温柔的包围了他冰冷的指尖。
"花满楼......"
细细品味这个名字带来的感触,咀嚼不尽,回味良久。
萧方收回手攥成拳,他拉过花满楼的手,写下--"寻医"。
他们已经在这件客栈里耽搁了三天。
三天内萧方倒是出去走了几趟,陆小凤就是守着花满楼,生怕他做恶梦似的寸步不离。时不时在他手上写些什么,照顾的颇为周道不假,但是迟迟耽误下去,积病成伤总是不好的。
花满楼淡淡地道:"其实听不见也没什么不好,我已经听到过足够过的美妙声音,一生也回味不尽。"
"是伤就可以医治,怎能如此笃定便放弃了希望?花满楼,这不像你。"萧方又写道。
这不是伤,是毒。
花满楼呵笑出声,却是摇摇头,不作声了。
他从来不习惯将自己的弱处说与人听,说有何用?无非是示弱的寻求安慰,或者连累别人心忧。
萧方也不再拉着他说话,只道他毕竟连遭突变心情难免低落。
朝阳变了暮日,两人无言静坐半晌。
花满楼始终沉默的坐在窗边。
萧方做了些什么,深浅轻重的脚步如同他刚才伸出去的手指--无知无觉,所以不会提防害怕。
花满楼,是生生被毁掉的。
天可怜鉴?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自古宝马宝剑美人都是与英雄相衬,萧方看到骏马扬蹄的时候忍不住感叹古人之言也不可尽信。
出乎他意料之外又在他意料之中的是,这群来势汹汹的人正停在客栈门口,随意的将马儿丢置于道路之上呼喝叫嚷着便上楼来了。
意料之中是因为陆小凤本身就是容易招惹是非的人物,被个把帮派上门寻仇报复是比日升日落还正常的事;意料之外的是......那个祸头子罪魁祸首现在不在!他一个人自保肯定不成问题,可是花满楼现在几乎是无法还手的,该怎么办?
"花满楼?"为首一人推门问道。
十几个男子噔噔噔上楼的动静花满楼总还是可以感觉到的,萧方又挡在他身前,他微微皱眉不难想到发生了什么事。
萧方愈发的恼怒--看看这群人的蓝色腰带下摆绣了什么?
"唐"。
蜀中,唐门。
暗器毒药无一不精的江湖大家。
这些人手指和掌心都有茧,皮肤的颜色也略有常人不同,应当确实是长期练习手上功夫和接触药品留下的证明--萧方确定他们的身份后,在花满楼的手上写出,花满楼牵动嘴角,似笑非笑。
"在下花满楼,不知各位有何见教?"
花满楼坦荡荡可昭日月,萧方却紧张得像浑身刺都竖起的刺猬。
为首之人见他坦承,伸手向怀中掏去。
萧方反掌间已捏了一枚短箭在手,"随时赐教"的认真表情让唐门小队首领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感觉。
"咳咳,"他干咳两声,"这位仁兄,唐门此来并非滋事挑衅。"
萧方依旧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唐门的人干脆不理他,向花满楼一抱拳,笑道:"唐门请花公子喝水。"
他掏出小瓷瓶,倒入旁边一人双手举着的瓷杯中,质地清澈透明,俨然就是一杯清水。
萧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花满楼,毕竟唐门的东西,即使一杯清水也必然暗藏玄机。
花满楼轻声问道:"萧兄,他们又说什么了?"
萧方暗叹一声,无奈的告诉他,唐门居然上门送来一碗水。
千里送鹅毛和百里送清水,良苦用心不可同日而语,连迟钝如萧方都受宠若惊的知道从来宴无好宴,唐门也不是善男信女之地。
花满楼接过,闻了,确实丝毫异味也无,可这真是一杯水?
他不喝,唐门的人也不催促。萧方有一把夺过砸个粉碎的冲动,却不想因此伤及花满楼的傲骨,也只好不动,在心里默念千万不要喝。
"不知在下做了什么,得以喝唐门这杯水?"
"因为你是花满楼。"
花满楼笑,风轻云淡的。
看得破,一切都不足以成为心魔孽障。
瓷杯就抵在他的唇边,和他脸颊的肤质同样细腻苍白。
"不要喝!"
萧方忍不住喊出声的时候赫然发现有个人和自己一起喝止花满楼的举动。
可是他们忘了,花满楼是听不见的。
当时轻功的高人的有谁?
现在萧方可以告诉你,就他生平亲眼所见而言,是陆小凤。
那声"不要喝"响起的时候,似乎还在数丈之外,然后一眨眼的时间已到了花满楼眼前,还夺过了他的杯子。
迅雷不及掩耳,杯盏滴水不漏。
身形绝妙得让萧方和唐门一干人等恨不得将身上的铜板碎银子全都砸到场中以彰喝彩。
"陆小鸡,你又打搅我的雅性。"
陆小凤笑嘻嘻的抱臂而立,"死猴精,你速度确实很快啊。"
"首领"也笑眯眯的在脸上胡摸一气,脱去人皮面具后赫然是司空摘星。
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来这么快,一点都不好玩!好啦,水我送来了,你自己接着办吧。"他示意身后的人,"难得能看到陆小凤紧张一次,我请大家喝酒,不醉不休!"
陆小凤笑道:"猴精,下次请你喝酒。"
司空摘星带着一帮人往外走,闻言只是摆摆手,"客气了,下次咱们去华山打赌好了。"
陆小凤看着他们一群人嬉笑着离开。
萧方似是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偷王之王骇到,呆呆的问:"我明明有看他们的手确实是像唐门出来的啊。"
陆小凤瞥他一眼,"脸都能易容,手不更简单?我没想到死猴精居然速度这么快就把细节也注意到就是了。"
"萧兄。"
"啊?"难得听到陆小凤如此正经的口吻,萧方顿觉自己之前受的捉弄全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磨难,心智肌骨体肤在陆小凤日以继夜孜孜不倦的考验下已达到了质的飞跃。
"麻烦你出去。"
"啊?!"
"谢谢你居然这么配合。"陆小凤不由分说就把萧方推了出去。
窗边人,杯中水。
不落世俗,不掺杂质,清澈见底。
这是唐门的水。
水是一个人生存必需之物。
一个人可以三天不吃饭,却不能三天不喝水。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唐门的水喝起来是什么味道,只有花满楼知道了。
而且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陆小凤要把萧方支开,然后对他说我不希望你忍着。
因为很痛。
痛得五脏纠结,就连呼吸也牵扯起惋心的疼。
他疼得蜷成一团,陆小凤怕他抽筋,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掰住手脚,又怕弄疼了他,倍加小心。
药性发作的一个时辰,花满楼很干脆的昏过去了,陆小凤大汗淋漓。
花满楼不是被巨响震伤,而是中毒。
陆小凤出门偶遇路径此地的司空摘星,那猴精说我有妙药,果真妙得很,比千刀万剐都疼。
早有传言唐门有五行珍品,遇药是毒,遇毒为药,数量太少密不外传。
司空摘星给他的这个东西,就叫做"水"。
幸而遇到了司空猴精,哪怕天下独一无二的东西,只要他相中了,到手都不是难事。
陆小凤长出一口气,在花满楼身边躺下。
他的睡颜安详的如同在做一场美梦,让人看了也身心愉悦。
恍恍惚惚,好像又回到了抓住铁鞋大盗的那段日子,没有这中间的磨难曲折。
不管怎样,你还在我身边。
那就好。
呼吸绵长平稳,是正常熟睡的状态。
半开的窗子的吹进些夜风,化去白日的焦燥,带着些许的清冷。
几丝银光一闪即逝,夹杂在风声里,几乎没有声响。
一只手灵巧的翻动,指尖捏住三枚吸入牛毛的银针。
"灵犀一指--陆小凤!"外面传来并不意外的叹息。
陆小凤将窗子完全推开,笑得酒窝深深,"你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哦?"
"有幸领教'随风潜入夜'。"花满楼手上力道微送,三枚银针平平的飞回主人手中。
"不知阁下夜半来访,所为何事?"
月光下陆小凤和花满楼的笑容同样的惬意自在,焕然是把酒释风云的的超然物外。
不远处,铁卓黑色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