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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旧地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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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是九王爷吧?鼎鼎大名如雷贯耳。"陆小凤一只手仍是按在花满楼肩上,起身挡在他前面。
朱祯笑道:"阁下的'眉毛'好生有趣,莫不是陆小凤?"
"九王爷好眼力。"花满楼接过话头,淡淡一笑。
朱祯熟埝的伸出手去,也是搭在花满楼的肩上,花满楼不闪不避,陆小凤刚想发作,却感到一股真气助他帮花满楼封锁毒性,遂隐忍没有发作。
"怎样了?"朱祯问道,音调沉稳如同大哥哥在安慰自己的弟弟。
"好多了,多谢九王爷。"花满楼起身,点头致谢。
"见外了,"朱祯拉他坐下,"像以前那样叫我多好。"
陆小凤竖起耳朵,果不其然听到一声亲切备至的"九哥。"
朱祯哈哈大笑,轻拍花满楼的肩膀,"不打扰你休息了,明日再来找你叙旧吧。"
陆小凤等了半晌就是等这句话,忙不迭的道:"快走不送!"若非他仍是笑吟吟的模样,任谁都要以为这是个在闹脾气的别扭孩子。
朱祯也不恼,道:"那我先走。"
陆小凤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仿似他慢走一步就要伸手推出去。
朱祯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陆小凤及时的闪身才避免二人额头相撞,怒火懊恼于这个什么九王爷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又故作清高的帮了忙就走而越燃越烈,这下毫不客气的用力瞪了回去。
"要不要我遣人为你送晚膳?"朱祯的目光根本未曾在陆小凤身上滞留,由始至终他都只注意着花满楼,好像江湖上闻名遐迩的陆小凤在他眼里不过是只死凤凰。
朱祯等到的只是如常礼貌的摇头,继而又道:"你瘦了。"
感概,感伤,感叹。
三个字普通简单的字,在他口中说来竟有千钧沉重,浑然如面对失而复得的珍宝般万种怜惜。
三个人也都还在笑。
朱祯是怜爱宠溺的笑,陆小凤是僵硬勉强的笑,花满楼是云散风清的笑。
微妙的平衡静止在这一刻。
夕阳投射的沉沉余辉在三人面上刻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浓墨重彩般的轮廓下表情逐渐暧昧不明,只余眸子里幽然不见其底的深邃和嘴角上翘的弧度在交相辉映,瞬间空气中流动的都是属于最浓烈的感情碰撞后的一片混沌。
陆小凤的腮已经开始一抽一抽的蠢蠢欲动,再笑下去要抽筋了......
终于花满楼扬袖。
陆小凤忍不住要高声喝彩:好,打他!用流云飞袖掴他,用灵犀一指戳他!最好把那个故作情痴圣人救世主的家伙打得听到花就发抖看见花就腿软--心念电转间幡然醒悟自己的思维终于向低龄化弱智化靠拢,近墨者黑啊萧方你害人不浅......
"慢走,不送。"花满楼抬手是相送之礼。
朱祯笑着点点头,转身负手而去。
一个人很冷清,三个人太拥挤,两个人刚刚好的空间内顿时乌云散去朝阳毕现。
暮色越发厚重。
长长倾斜的背影像字画中收尾的一笔,余韵蜿蜒的延伸出去,
陆小凤慢慢走近。
徐徐抬起手,抚上那个人的脸颊。
很冷,是他的肌肤,还是他的掌心?
黑夜里,凄风苦雨。
就好像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刻,即使知道即将迎来光明,这一刻的肃杀还是同样的仓惶。
天边,隐隐传来了光。
不是朝阳旭日,也不是皎月去而复返。
微弱的光如风中的烛,稍纵即逝的光焰飘渺不定,却照亮了一角天空。
黑色的夜幕中,唯一的光。
手掌与脸颊相贴处,逐渐有了温热。
唯一的光,唯一的温度。
燎原的星火,终将照亮夜空。
朝夕相对不是借口,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应当铭刻于心才是。怎的,甚至看不出来你较往日清减?
我知道,骄傲如你,定当不愿处处受人照顾。
但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纵然我有心,总也做不好......
陆小凤收回手,紧握成拳。
二人间肌肤相贴处的些许温度,蓦然成空。
"我想......"
"既然各路神通都已粉墨登场,我们为什么不配合着唱下去?"花满楼轻勾起一边嘴角,浅浅的笑纹优雅的舒缓于他的唇边,"难得的一出戏。"
于其说是难得的一出好戏,不如说是花满楼难得有兴趣。
沉冤莫白,麻烦接踵而至,任谁也不会甘心不雪此辱。
花满楼一向不争于世,但这不代表他是可以任人施为的鱼肉,退一步,若花满楼为鱼肉,天地尘世为砧板,谁为刀俎?
花满楼的弱点,是家人、朋友,还是路边一个可怜的陌生人,抑或......陆小凤?
这些人中,谁又可为刀俎?
花满楼是个多情的人。
为家粉身碎骨,为友两肋插刀,为爱生死相许--这些美好真挚的感情,他都有。
若仅是这般,花满楼不足以是花满楼。
多情的人太多,而冷静理智又多情的人并不多。
权衡利弊,情不是一切--该舍弃什么保护什么,这中间的孰轻孰重如何衡量取舍,才是最难。
你可以吗--陆小凤问过,他自己也问过。
--我可以。
陆小凤不记得夜色是如何降临的。
一丝丝黑暗的渗满四周,吞噬白昼。
他只记得,他抱住花满楼的时候,很温暖。
这是第一个拥抱,却契合的仿佛已等了数十年。
但愿,不是最后一次。
"朱祯不是镇远将军么?怎么现在这么得闲?"
"他一年前平定南方叛乱之后便被召回京城,现在事务无非就是朝廷琐事,应当不忙。"
"让武官来做文官的职位?又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而且还是亲兄弟......"陆小凤眯着眼笑,"未免做得太过分了。"
"难道要等到功高盖主?圣上如此做,也是不得已。"
"是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算好的了。像唐门的大总管都中了唐门的毒,岂不叫人更无语?"
"唐阮的毒,很蹊跷。"
二人你言我语的闲聊着,可是他们现在所处的情景实在不符合他们闲话家常的轻松语气--扑鼻尽是潮湿的腥气,再混合了久不见天日的污糟,简直连呼吸都不敢太放肆,生怕这诡异的空气吸进去就能将人生生憋死。
飞龙堡的地下秘道,入口杂草丛生,内里昏暗无光,看来久无人入内了。
时间上固然仓促,他们刚刚运功完毕,体力尚未恢复;群雄大宴,未赴宴的也只有他们二人--一旦东窗事发,他们没有还手之力难以脱身、即使脱身了也背负毋庸置疑的嫌疑。
陆小凤和花满楼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不可避免的问题,他们要的只是--快。
快过任何人,就有足够时间去部署下一步的行动。
遍寻不着开门的机关,二人被横亘面前的一面石墙挡住了去路。
也顾不得摸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陆小凤四处乱摸,唯有期盼瞎猫碰上死耗子,他可不想在这里半途而废。
花满楼的手突然覆在他的手背上,准确无误的。
陆小凤登时停下,看向花满楼。
"墙的那边,有人,"花满楼微蹙着眉头,忽而缓缓笑了,"打个赌?"
陆小凤撇撇嘴,"我什么都听不到啊,和你打赌岂不是输定?"他反手握住花满楼的手,笑道:"那这样,你输了和我去庐山玩,我输了和你去华山玩!"
花满楼笑道:"我几时说要去华山的?"
陆小凤道:"那嵩山也行,我都不介意。"
花满楼哑然失笑,"好吧,就去华山......"他语调一转,"但是要从山脚开始......"
"不就是唱歌嘛!"陆小凤哈哈大笑,清清喉咙开始唱,"妹妹背着泥娃娃,走到花园来看花......"
花满楼笑着听他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五音齐全的嗓音毫不可以的在地下小小的空间里来回激荡,回音远远的荡开去,传到更远的地方。
交握的手陡然分开,与此同时,不止原先挡路的一堵石墙,一瞬间似乎四面的墙都在打开变幻着方向,
陆小凤油然而生自己成了奇珍异兽的感觉--看看究竟有几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前面的唐阮铁卓,左边的朱祯......这些人怎么都在这里?
三方五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是惊讶于别人的存在,却谁也不好意思开口说什么--这是飞龙堡的地道,说白了,大家都是偷偷摸摸的。
"这个......陆兄的歌声,真是......非常的,呃,洪亮......"朱祯强忍着笑意,"恭维"道。
唐阮不理会他们,径直向空无一人的西南方走去。
铁卓不声不响的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跟随是守护还是监视,谁去计较这么多?
唐阮路过花满楼身边的时候不知被地上什么东西绊到,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铁卓及时的伸手扶她一把,随即退开一步,保持着先前不近不远的距离。
花满楼右手边的墙壁应声推开。
"摒住呼吸!"陆小凤直觉的叫出声。
有些人是天生属于江湖的,他们有着超乎超人的敏锐警觉--譬如陆小凤。
他把花满楼拉开的时候,那股淡到肉眼几乎不能看出的黑烟才刚刚渗出来。
掌风轻扬,虽将绝大多数白烟都逼退回去,还是有极少数的部分沾到陆小凤身上。
陆小凤呆立于原地,悄无声息的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
花满楼伸手欲点他穴道以免毒气侵入五脏六腑,朱祯踏前一步企图阻止他靠近陆小凤,却终是慢了一步。
唐阮不再妄动,抱臂冷笑。
她只消一眼,已看出了那是什么毒。
果不其然,陆小凤一把拽过花满楼的手臂,攥住他手腕张口便咬。
花满楼一声闷哼也无,举起另一只手示意朱祯暂时不要靠近。
登时血腥气弥漫开来。
仅是手腕上的伤口,便有如此厚重的血腥气。合着陆小凤吞咽鲜血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这方小小的地下空间竟是说不出的恐怖诡谲。
唐阮事不关已的站在一边,铁卓冷眼相看。
朱祯扣住一把匕首,力贯刀身,力求一击必中。
花满楼举起示意朱祯自己无碍的手臂终于失却力道,垂落下来。
鲜血滴落于潮湿的地面,无声无息。
正如他流逝中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