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山茶朝露

33、凤栖梧第三十三

　　“你……”

　　“之前桐桐既然为我疗伤，那么想必清楚我身上的事情。”临风道，“那道士的法子虽说是有用，却不能完全治愈我，要想大好，还需要回到我的家族，那里有治好我的方法。”

　　“那你还不赶快回去？你身体还没有好，到处在大路上乱跑什么？”乔以桐一开始的挽留却变成催促了，“你一开始变成孩童的模样，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件事造成的？”

　　乔以桐知道，临风一开始以小少年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时，十分虚弱，不然以他后来展现出来的战力来看，不会连一只鬼车都打不过，还要两人配合才能消灭那只鬼车。

　　临风点头承认。

　　“我们以后……应该还会再见面的吧。”乔以桐看着他道。

　　“也许。”临风回答。看着乔以桐有些失望的目光。

　　有了不可能，才会有期盼，才会有想念。抱歉，桐桐，我想让你更在乎我一些。

　　乔以桐强打起精神，与临风告别，而后老道士也要回到无量观的旧址去祭奠门人，就此分道扬镳。乔以桐由变成了孤身一人。

　　风餐露宿，日日奔波。只为了心中的信念。乔以桐一路向东南方走着，途中不停向行人打探着消息。

　　这日他终于从一个修仙小门派的万事通口中得知，约二十年前，有一个从风云渡来的女子曾经经过此地，而后离开到了这里最近的海岛上隐居。

　　乔以桐立刻动身前往海岛。这里并无摆渡的渔夫，只好自己花钱买下了一艘小船，催动灵力趋势小船乘风破浪，靠着灵力的支撑来到海岛上。

　　乔以桐下船，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除了海水的咸腥气，还闻到了旺盛的草木之气。

　　他越向里走，草木就越旺盛，而树木的灵气也就越浓郁。

　　等到他来到一处高坡上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厚厚的植被所包裹在中间。四周有青翠的绿茵，有低矮的灌木、有四处缠绕的藤蔓，印入眼帘的还有无穷无尽的参天古木。深绿浅绿碧绿交织，像绿色的颜料浸染到了水里，渲染出不同浓度的色泽。无数的动物和鸟雀隐藏在枝叶间，好奇地窥视着他。风一吹动，就可以听到整个海岛植被的沙沙震颤声。鸟儿们也一声一声叫个不停，活像在追问他的来历。

　　乔以桐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让清风吹拂自己的衣袂，盈满自己的袍袖，感到磅礴的快意在胸中震荡。他忍不住长啸一声，鸟兽们也与之应和。

　　闭上双眼，一阵虚无飘渺的灵气从乔以桐身上散溢了出来，与四周的草木互相感应，令整个海岛草木摇动，散发阵阵清香，令人心神一片宁静安详。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之一——引灵，与草木共情，仿佛自身化为山河间的一棵草木，与天地同寿。

　　多日奔波而来的疲惫都在此刻一扫而空，乔以桐躺在地上问：“你们在这个海岛上，有看见过除我以外的人类吗？”

　　众鸟雀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接着忽然“扑簌簌”地起飞，停在空中望着乔以桐。乔以桐明白了它们的含义，绽开了笑容。跟在它们的身后向前走，身姿轻盈地点在树枝上，随即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仿佛也变成了鸟雀的同类。

　　百鸟引路——如果有人看到这样的景象，一定会吃惊地说不出话来，继而将这当做仙人之景吧。

　　向前前行了数十里，草木越来越茂盛。所经之处连脚都插不进去。茂密葱郁的树木整天蔽日，让周身环境变得一片阴暗，空气也变得潮湿起来。在容身变得越来越困难之时，连乔以桐也不得不停下来，以墨云扇破开前方的道路，艰难地在浓密地有些阴森恐怖的草木中穿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水汽沾湿，尖锐的树枝将袍角刮烂了不少。乔以桐无法想象这种地方居然还会有人存在，可是坚信鸟雀们不会欺骗他。若是……若是母亲芷姬真的在这里，也不知这些年来受了多少苦难？

　　鸟雀带路到这里就散开，少了叽叽声，四周静悄悄的，乔以桐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有些粗重……不对，似乎不止有自己的呼吸声，乔以桐心口砰地跳动起来，意识到了自己一只在寻找的东西似乎就在自己眼前。

　　小心翼翼地拨开眼前的藤蔓，参天古木的脚下，似乎绑着一个人披头散发的人。那人身上脏兮兮的，坐在潮湿的苔藓上，浑身散发出一股颓丧的气息。似乎感受到了来人，她抬起头来，从乱蓬蓬的乌发中露出一双眼来，却是一双秋水般的妙目。

　　四目相对。

　　乔以桐愣了下，而后完全不知道手脚该放在哪里。从隐约露出的脸庞来看，这个女子长的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要他不相信是自己的母亲都不行。可是从小没有见过一面的母亲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在自己眼前，乔以桐实在是有些紧张。

　　“……你是谁？”半晌，女子开口说话了，像是许多年没有开过口似的，声音显得十分沙哑，咬字还有些不清晰，可是音色却十分柔美。

　　“我，我……”一向口齿伶俐的乔以桐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该说出什么话来。

　　“…………娘？”他带着七分的试探和三分的亲近小声问道。

　　女子一怔，目光带着不可置信地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几遍，接着身躯都颤抖起来，抖着嗓子道：“你是我儿？”

　　看着女子在污泥中抖成一团的身体，还有她目光中那种毫不掩饰的惊喜与温柔，乔以桐想到自己十几年来在风云渡锦衣玉食的生活，鼻头一酸，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在芷姬面前，他不再是那个好强的、不肯服输的风云渡天之骄子，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尚未成熟的半大少年。

　　“娘，对不起，我来晚了。”乔以桐愧疚道。

　　他不该听信乔光屹说的芷姬要抛弃他的鬼话，十几年了才想到要寻找母亲的下落。

　　“好孩子，桐儿……过来让娘看看。”芷姬的声音里有着不容遮掩的激动。乔以桐听话地走过去，感到芷姬纤细瘦弱地有些过分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轻柔地摩挲。

　　那手指冰冰凉凉的，完全不像是一个活人应有的温度。

　　乔以桐忙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芷姬披上。

　　芷姬的脸庞上淌过两行清泪，向乔以桐身后张望去：“他呢？他来了吗？”

　　乔以桐几乎是立刻就知道芷姬在盼望着谁，心下只觉得更加悲哀：“没有。娘，别想着那个人了，从今以后，以桐会陪着你的。”

　　芷姬明白他话里的含义，抓着乔以桐的手问：“桐儿，这是什么话，你被风云渡赶出来了吗？”
　　“没有。”乔以桐的目光突然变得冷硬起来：“娘，你别怕，是我自己出来的。离开了风云渡，我也能过的很好。娘，我这就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芷姬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行。”

　　乔以桐有些疑惑，直到顺着芷姬的目光看到绑在她身上的藤蔓，这才看到那竟然不是简单地束缚在她身上，而是直接长进了肉里，和皮肤融合在一起。

　　“如你所见，”芷姬的眼神流露出一些悲哀，“我离不开这里。”

　　乔以桐拿出墨云扇：“娘，你忍耐一下，我斩断它。”

　　芷姬连忙阻止道：“千万不可，现在这些藤蔓已经成了我身体里的一部分，要是受到了极大的损伤，我恐怕也活不成了。”

　　乔以桐沉默了会儿，在地上坐了下来，有些暴躁地问：“那该怎么办，难道要我看着你一辈子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吗？”

　　芷姬温顺地笑了下：“有办法的，孩子，只是那太危险了，我怕你出事。”

　　乔以桐道：“我不觉得你不开心的话我能高兴到哪里去，娘，告诉我吧，什么都行，给我一个方向。”

　　芷姬悠远地看向远方，声音渺茫得像是从天外传来的歌声一样：“很久以前，我还是木族的神木梧桐，虽然自小就知道自己将要嫁给凤主为妻，可是……那本也没有什么，历代凤主都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人之一，我应该是很幸运了。直到我遇见了他……桐儿，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来，接下的事情我不说你应该也知道了。”

　　见乔以桐点头，芷姬继续道，“又到很久以后，风云渡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背叛族人的女子决定重回本族，为族人重新献出自己的一分力量，可是做过错事的她再也没有得到弥补过错的机会。木族将她交给了凤族，在凤族的滔天怒火下，她最终来到了这里，一待就是十几年。”

　　芷姬的声音低低的，每个字却都像石头一样重重地敲打在乔以桐的心尖：“……所以说，是凤主囚禁了你，要想救你，必须到凤族是吗？”

　　芷姬转头凝视着他，并没有说话，乔以桐深吸了一口气：“娘，你放心等我，我一定会让你重新得到自由的——你本该快活地生活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