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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3 ...

  •   已是夏深了,她轻轻地转过月洞门,但见长松修竹,浓翠蔽日,不知如何茫茫然行自一处地方来,惟见静窈萦深之地,有一道寒瀑飞空而下,底部大池碧水之上,开满了红白菡萏,幽香绵绵。她轻轻拂开绿柳幽花,猛地里瞥见池边立着一个人,四周静无人声。屏住了呼吸,有风悄无声息的渡过,吹得碧玉般的荷叶一片连着一片飒飒的起声。她看见那个人的背影,青衫玉绦,衣襟飘飘。一只雀子腾地飞了过去,掠过了池面,她情不自禁的呀了一声,那人听得了响动,徐徐的回转,但见笑颜温润,一双眸子浑如点漆一般,深深地望着。她,总归是缓缓的低下头来。那倚着的红蕉开得正好,旁边素馨花儿,依旧脉脉的飘落下来。

      “还记得我临别之刻麽?”声音熟悉的一如昔日,青色的衣袍发出了簌簌的声音,衣裾缠绵的与草木接触着。她再度缓缓的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眸子,柔声答道:“岂非‘乖离即长衢,惆怅盈怀抱’?”他以左手轻轻地按住了胸口,修长的手指映衬在青色的衣衫上,就像是天边的一朵白云,终归停驻在万仞山头,“那我今日归来,锦绣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她的发髻上,斜斜的插着一枚精致的铜钗,钗头是一朵海棠,已是夏日,海棠已是谢了,那铜子打的海棠花,却依旧停留在鬓间,她的心,一丝一毫的坠着,就像是铜汁滚热了,一口一口的咽下去,凝结在心头上,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终归是答了出口:“我还依稀记得‘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

      她看见他的脸上,缓缓的凝结了淡淡的愁,愁最终变成了云清风淡,他的唇上,缓慢的露出了笑容,左手轻轻地自胸口滑下来,他张开了宽大的衣袖,青色的衣袖当着风,慢慢地鼓荡起来,他就像是张开翅膀的青色的雕,立在风里,突然间纸鸢般坠了下去。

      深深地坠了下去……满池的菡萏刷地打开了,她看见那些花开的热烈而惨淡,他的声音轻轻地自池底穿了过来,“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也曾经念过这些呢……果然是我们都忘记了来时的路……”诘的一声,水花撒了开来,和那满池的菡萏一道,缓缓的沉入了黑暗,大朵大朵的花,开在深深的黑暗中……她的衣裳被树枝勾住了,猛地里丝竹遥遥的自水岸边响起,大段大段的戏文,咿呀咿呀的拉着唱着,没个休止……

      只听得耳畔诘的一声轻笑,接着是一只手轻轻地搭在肩上,隐约里便听得一个女孩儿脆语娇音,“锦绣,怎么在这里睡着了?”锦绣这才自噩梦里清醒过来,心口只是扑簌簌乱跳的厉害,满满的全是惆怅不安之意,忙忙搁开压着胸口的左手,手已经压得麻了,挪开了,忍不住咬着牙儿,只觉的有些酸痛自肘子上起来,待得酸劲儿过去,才发现自己浑身皆是汗湿了,忙忙以手拭额,但觉额上皆是细汗,料知热得厉害,忙自袖口内取了一方帕儿出来拭汗,良久才觉有些清醒,转眸细看却是屋里新来的一个丫头正立在自己榻畔,那丫头名唤阿樽,十四五年纪,一张粉团脸儿,正自笑微微的。锦绣强自收敛的一脸的怅然,微笑道,“可是这暑热的,就忍不住迷糊起来。”顺手也收拾恰才做着的针线。

      阿樽笑道,“就听得你恰才轻轻叫了一声,可是梦着什么了?叫的怪唬人的。”锦绣摇了摇头,“可没做梦呢,不过打了个盹儿”,想想又岔开话儿找话来说,隐约听得有丝竹之声,顺口便问道,“今儿这外面热闹,隔着这园子,都还听得见乐声。”

      阿樽噗哧一声笑起来,“这哪里是是街上的声音?我们这后园虽则不大,却也有好几亩,隔着偌大的庭院,再也听不见外面街上声音的。这倒是前院传来的,侯爷和卿少爷回来,听得说又是替另请了一位将军回府,正热闹着。这一回我们侯爷立了如此军功,听得说那金兵已经被打得退到了襄阳城外,燕云数州太太平平。皇上不知多少喜欢的。小侯爷早上走前还说今儿可是热闹了,偏偏你忘了。只怕玉郎今儿晚上也要在前厅里耽搁着,我们倒是可取巧偷个懒儿。再者,告诉你一件稀罕事儿,你呆在屋子里也不知的——我恰才出去给薛姨奶奶处暖雪送描花样儿的毛笔,只见卿少爷所住隔壁叫做‘翠寒轩’的,已经赶着收拾了出来,不少丫头小厮在那里进出,我问了,说是和咱们侯爷、卿少爷一起打仗的年少将军,今日得胜归来,已经被皇上封为‘宣武将军’,因他暂无府邸,要借住我们这府里几日呢。”

      锦绣这时才想起此事,脸上忍不住微起酡红,一壁起身拿着帕子拭汗,一壁就搭讪着说,“可是你,这大热天的,依旧这些话搬来搬去的,那年少将军可干卿卿何事?就是听得你一屋子里磨牙,真真是个话篓子!我且问你,那书房里的金鱼儿可换了水食不曾?”说罢就欲往书房走去。

      阿樽赌气道,“好不好你也听了,我便不信你不好奇,听的说那位将军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出头,长得有标致,有见过的丫头说,便是比之玉郎,竟然也差不多一般儿的俊美呢,何况,又听得说并未许亲的,锦绣姐姐,我们过两日私下去看看可好?”

      锦绣掀起垂珠帘子,听得此话,忙回转身来笑道,“罢罢罢,你可省着你的体面,别做这事。不过是个将军罢了,终究不成三个脑袋六个胳臂的,好看到哪里去,你仔细了被桢姑娘知道,给你栗子吃。”阿樽拿着扇儿摇着,咬着牙恼道,“不过前儿我打碎了个玛瑙盘儿,便被她骂了一回,而今你还要搬扯此事,须知我饶不得你!”说罢便要来饶她痒痒。锦绣素习怕痒,忙忙躲开,一壁躲,一壁就道,“好妹妹,饶了我,再不敢了!”

      阿樽听得,立住步子,斜着眼珠子微微一溜,以扇儿指着锦绣笑道,“饶了你也便罢了,只是,须得给我打十根蝴蝶结子来。”锦绣也立住,抿着嘴儿笑,“这可是狮子大开口了,前儿我才给玉郎做了一个扇套儿,这天气热的,哪里做得下活计来,你好难为人。”两个人说笑一回,又喂了金鱼儿水食,锦绣才觉人有些清明透彻起来,只是热不过,瞅着时辰,已经申时三刻了,那屋子里粗使的婆子们取了水浇在院子里,腾腾的水汽起来,正是三伏天气,热得了不得,人也便懒散起来,桢绫过来,两个人也就散了,她自往内室书房进去——原来自翠茹不管事后,柳逸托辞辗转倒让翠茹去了姑奶奶处,又指派锦绣只需管了自己内书房大小事物并自己针线活计。

      时值傍晚,丝竹之声反又嘈杂起来,愫细不知自何处取了一盆瑞香花进屋,阿樽接了过去,只问,“何处拿了这狼坑物儿来?”愫细冷笑道,“我倒也是觉着好笑,前几日外廊里惠哥儿不知如何遇着我们小侯爷,两个人攀谈一会,今儿便送了这物事进来,说是送与玉郎赏玩。谁稀罕这个了,累得我两条臂膀皆是痛得。”桢绫在室内听得,冷笑给了她一句,“你唤个小厮拿了进来也就是了,随便撩在哪里就是。正经我叫你替我穿几朵珠花你不肯,做这个又有的是时间。要拣高枝儿便拣去,叫我哪个眼睛看得上。”骂完,就喊,“那冰湃的果子记得取了进来,雨后莲心茶也预备好,等会子玉郎回来,只怕饮了酒,须得茶水备好。”愫细听了,就指使阿樽去准备,两个人聒噪一回,阿樽忿忿的走到后边厨下,一边收拾果肴,。一边与厨下婆子指东骂西道:“偏她们两个架子大,指使人倒如车轱辘子似的,也就是仗着太太的势儿罢了,我且洗了眼儿看她们两个下场。”那厨下婆子也是个多事的,附和道,“可不是,若说和气、待人厚道,终归还是翠茹姑娘、锦绣姑娘好些,偏偏翠茹姑娘去了姑太太处,锦绣呢,而今也不得太太喜欢,倒是叫我下人,倍加的难为了,这夜里,就是偷偷回个局也难。”

      这边暂且按下,只说恰才锦绣躲在书房内收拾,已是听见桢绫几个吵嚷,心知桢绫指桑骂槐之意,暗讽自己这几日晚间替青箱与翠茹那边做些针线,自己也不点破,依旧暗暗压着一腔气恼儿,偏偏丝竹声音只顾着过来,又是纱窗外,隐约是新蝉低鸣,猛地想起恰才午后之梦,只觉心口郁郁,呆呆看了一回桌上,器物风流,一件一件摆设着笔洗、砚台、小篆等物,昏昏的光色里,只是隐约着形态,有些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眼里就滚下泪来,收不住似的,良久迷迷糊糊,却又半倚着书房内竹榻子朦胧睡着了。原来这书房又新收拾过,替另腾了一张花梨木床进来,又是小小一个竹榻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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