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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回 ...

  •   上都禁林
      从凌晨开始天空下起了迷蒙细雨,渐渐转大。使得贾以宁从睡梦中惊醒,思绪飘回很久远的过去。
      也是这样的夜里,这样的雨。那个收养她的老人带着她来到一个富丽堂皇,仿若仙境的地方。指住阁楼之上,一位比她年长几岁的少年,说:“以宁,从今往后,你必要为他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那年她才九岁,并不懂得语句中所包含的深意。她只是很顺从的点头,望着少年甜甜笑着。直到有一天稚气少年变成了英挺男子,对她说:“以宁,这是我们的秘密。你一定会帮我达成的吧?因为那是我,一辈子都要争取的愿望。”为了实现承诺,她甘愿接受任何挑战。
      可事情进行到现在似乎并不顺畅,耶律轸将她软禁在禁林他所居住的帐篷里,让她等过一天又一天。一到夜里外面的狼群经常会在帐篷四围蹿动。因畏惧耶律轸的味道,哪怕是残留着他气息的住所狼群仍不敢贸然行动,每晚都在反复的冲动与克制中来回不休,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贾以宁撩起帐篷的窗布,知道狼群一定躲在暗处窥视着,却还是固执的伸出手捧回几滴雨拍在脸上,彻底赶走了睡意。
      忽然间,她察觉到几米外的狼群低吼一声四散而去。不一会儿,门帘被人粗鲁的掀开,伴随着雨水的潮气一并冲进蓬内。耶律轸总算露了面,距离上一次已经是第三天。“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要宝藏了。”贾以宁坐直身子,擦净手。耶律轸没作声,将手中包裹抛到她腿上,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明天早上换上这套衣服。我现在教你常用的蒙语,如果明天你还不能跟我进行简单的交谈,我一定会把你丢去喂狼。”“那我上次跟你说的事呢?”贾以宁可不想再等下去。耶律轸漫不经心地说:“你难道还不放心?帝师明日就到。但是你为何要知道他的行踪?”
      “我早说过要换回另一半地图,是有条件的。”
      “这和帝师桑结贝有什么关系?”耶律镇不解。贾以宁回道:“当年番僧杨琏真珈盗掘宋帝陵墓,将尸骨抛诸荒野,幸得江南唐珏等人用兽骨偷换回帝后尸骨。唯独理宗头骨大于常人不易偷换,竟被杨琏真珈涂漆制成酒杯。此事可谓宋人一大耻辱。那位拥有宝藏地图的人曾对我父亲说过,有生之年他只会将宝藏图交给宋帝后裔,抑或是能寻回理宗头骨之人。”话音一顿,她直视着低头不语的耶律轸继续说:“自杨琏真珈势败后这件头骨收入宣政院,传给历代帝师。我知道你是宣政院侍郎,你一定见过,或者说要偷出来并不难。”“如此说来,你是早有预谋了。”耶律轸目光一紧,手已按在刀柄上。“恐怕换回地图是假,想利用我帮你盗出赵昀的头骨才是真吧。”
      “我已是走投无路,哪里还敢欺瞒你?”贾以宁急忙申辩。“你不敢?”耶律轸眉一挑,踱步走到她床边,冷不防攫住她下颌,“想必你是故意逃进禁林,目的是为了怂恿我乖乖听你说些废话,然后傻乎乎的任你差遣?那你就错了。不想死的,就老实说出你的身份!”他加重手劲,望着贾以宁因喉部疼痛而渐渐变得扭曲的面孔,莫名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个被封印在脑海最深处的画面如狂风一般席卷而来。他猝然松开手,一时间竟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得以脱身的贾以宁大口喘着气,剧烈的干咳让她说不出一个字。她揉着红肿的颈脖,好半天才平复下来:“不错,在被那些杀手追击的时候,我就知道禁林是你的地盘。”她仰起脸,认认真真看着耶律轸,“可我并没有谎报身份,之所以找上你,除了相信你会成为我寻宝的伙伴,更因为你和我都不是甘于寄人篱下之人。你宁可在禁林立碑书上汉字,也不用蒙古官方的八思巴文,难道仅仅只是崇尚汉学?”她翻下身,从挂在蓬内的箭筒中抽出一根断箭,举向满是愕然的耶律轸。如今,她唯有跟命一赌:“你若不是心有不甘,又何必特意仿造一支当年金帝戏耍你先祖,而暗中将其射杀之时所用的箭?箭柄上的图案可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属于金人皇族的图腾!这种羞辱与宋帝尸骨遭异族凌辱又有何不同?难道你不也是在等?等着一雪前耻的时刻!”
      耶律轸握紧拳,面色铁青,却半个字都反驳不了。可贾以宁的声音并不曾停止,她在继续激怒他:“现在你和完颜后裔同享受着贵族的封号,心甘情愿受着蒙古人统治。即便如今的武宗海山不过是名酒囊饭袋,你仍要向他摇尾乞怜以换取一星半点的好处,哪里还有耶律楚材为相时期的风光?这样的境况,你真甘心?”“够了!”耶律轸受不住她咄咄逼人的语势,终是粗暴喝止。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个看穿他的人。这种感觉并不好受,比千刀万剐更让他不堪承受。夺过她手中那支箭,他几乎用尽全力去折断它摧毁它,仿佛从未被人发现过一样。耻辱的曾经无论过去千百年,仍然让他蒙羞!但是这一切被个女人揭露,尤其是个汉人!
      他拎起这个如蝼蚁一般脆弱的女人,手中的刀只消再近一寸她便可从此闭上嘴,永远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这个秘密。可她睁大着眼翘首以待,微扬的唇角仿佛也在鞭笞着他的耐性。杀她真的很容易,简单到只需一刀。为何他要犹豫?难道真的如她所说,其实他一直都在等个时机?然而他还是果决的挥下了这一刀。顷刻间发丝飞落,满地‘黑缎’。贾以宁几乎不敢相信她的头居然还在,直看到一缕缕发束滑落到胸前忙去摸头顶,才明白耶律轸斩下的仅仅是她的束发。
      “如果你再敢胡言乱语,下次可不是青丝,而是你项上人头!”不是不想杀,而是那笔宝藏确实太吸引。他悻悻收回刀,转身迈出了蓬内。贾以宁缓过神,全身犹如被人抽空一般瘫软无力。对付某些人激将法显然并不适宜。解开包裹,她发现里面准备的并非男子常服,而是蒙族女子所着。原来他一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看来真正笨的人也许是她。

      帝师桑结贝一行人到达上都已是傍晚,略作休整,由宣政院官员以及各寺庙的监院迎进宫城,大摆宴席招待贵客。
      早在得到大都通报后,宣政院就选出耶律轸负责这次接待事宜。他的岳父必勒格与第五任帝师即桑结贝的叔父扎巴俄色私交甚笃,再加上耶律轸熟悉汉学礼制,一些推崇汉学的蒙古权贵这次也想借此机会观赏一场不同以往的宴会。其实不过想着元武宗病情每况日下,死后必由其弟爱育黎拔力八达继位。此人自幼饱受儒家熏陶对汉文化十分推崇,才打算趁此良机向下一任大汗表白表白。耶律轸深知他们的盘算,原本是不乐意接手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没想到歪打正着,突然蹦出的‘宝藏’正需要这一场盛会。
      一行侍僧分别在红地毯两端排开,迎头专有两名年轻的侍僧双手搀扶桑结贝,毕恭毕敬扶他到宫苑正中摆设的法座上坐稳。底下一众大员及贵族行过礼,各自落座。设宴的大厅中央是个正方形的汉白玉石台,周边雕砌数十寸高的莲花瓣,台下半米处设有水渠,碧波环绕循环不息。耶律轸等人的席位按水池左右分开,每人桌上摆好美酒之类的吃食。在他们的后方,侍从正在搭建的火架上翻烤全羊。只见羊肉金黄欲滴,烤得焦香无比。熟透后侍者先切下最嫩的肉脯递上去,再由帝师侍僧奉在桑结贝的桌前。剩余的分切给各级官员。
      待到桑结贝与宣政院同僚相谈正欢之际,耶律轸忙起身提议:“为了恭迎法王,这次特意准备了一场与众不同的歌舞。希望法王喜欢。”见桑结贝微笑颌首,耶律轸击掌示意,梁柱两旁的乐师们开始演奏域外之曲。七,八名高鼻大眼皮肤白皙的波斯美女鱼贯入内。她们踏过小曲桥立于汉白玉舞池之中,随着曲调扭摆腰肢;匀称的双臂上下翻转,束于手腕连接胸前的红色轻纱随风轻摇,却遮不住腰间裸露的雪白肌肤;纱裤每次舞动,都会将纤长的腿部在人前若隐若现,引得看客们联想浮篇。虽说异国女子这些官员们见过不少,但像今天这种绝色却是极少见。不由得目瞪口呆屏气凝神,眼珠一刻都未能从她们身上移开。
      耶律轸浅笑啜了一口马奶酒,再抬起头时目光已扫向上座的桑结贝。桑结贝正嚼着烤羊肉,目光虽然停留在舞女的身上却看不出任何惊艳之色。这一切,正在他意料当中。再饮罢一杯,他向守立银台旁的侍女使了使眼色,侍女们准备停当只待他指示便吹熄大半烛火。
      “请法王见谅,有道菜式必须是在夜间吃,名曰:水晶莲花。”他再次击掌,乐师们默契的演绎出另一番风情的曲调。飘渺如梵音的乐曲舒缓悠长,给人恬静安详之感。这让先前被挑起情欲的官员们平复不少。这时一张长形桌被人端到舞池中央,似乎有什么物体藏在桌里隐约看出一点轮廓,但因为整个桌面被玫红色绸缎覆盖,大家只得暗中揣测。
      桑结贝望向绸缎中间裁出的圆形大洞,立于其中的是一朵硕大的莲花。因莲花的底座在灯火映衬下不断闪出金光,为这道‘水晶莲花’更添了一丝圣洁与神秘。“即为水晶,因是晶莹通透为主,何以会散发金光?”桑结贝不解,撇过头去看耶律轸。耶律轸亲自捻起莲花的花蕊搁于银器中,命人托盘跪在水池与法座之间,以免花瓣在途中沾到尘土,再着侍僧捧银盘到桑结贝手边。笑言:“法王请看,这朵莲花是由牛前胸削出的肉片所拼砌而成,不曾断过一处。因手艺十分考究,肉片薄若蝉翼,附于书上可清晰见字。故称为:“水晶莲花”。”他手往莲花座上一指,又说:“若法王能将莲花摘下,自然可修成正果。”
      桑结贝心领神会,加快了手中动作。周围的大员们好奇不已,都在私下议论莲花之下究竟是何物。一转眼,‘莲花’已全部摘完。只见耶律轸大手一掀,玫红绸缎半空扬起,室内光线忽然黯淡。霎时间幽蓝荧光四射,一名装扮为吉祥天女的年轻女子缓缓从桌上立起,清丽容貌与婀娜的身姿竟连阅人无数的桑结贝都心驰神往。他更加没想到那朵吉祥 ‘莲花’的底座,竟然是她的小腹,这与佛经中‘脐生莲花’的神话不谋而合。
      吉祥天女款步走向法座,双手捧着洁白的哈达朝桑结贝一跪:“至尊而仁慈的佛爷,法力远比海水更为深远,我愿永世轮回只求重归您的法座之前。”她目光灼灼,柔美的嗓音恰似清晨黄莺的鸣啼。不仅桑结贝,宴席上的男人们都对她投以各式各样的目光:有觊觎,有揣测,有迷惑,也有贪恋。即便是策划这场戏的耶律轸都不得不佩服她的高超演技,至少某一个瞬间他都差点收不回视线。
      桑结贝接过哈达,狭长的眼眸仿佛注满了热情,时刻不离的紧盯住眼前虔诚无比的信徒。好一会儿,桑结贝回过头对身旁的弟子次仁耳语几句。次仁很快来到耶律轸跟前,将法王的话只字不漏的转告给他:“法王让我转告侍郎,晚上会进行一场法事,望侍郎多加护持。”耶律轸微微颌首,说:“请法王放心,我必会办妥。”他端起酒杯却久久不曾饮下,发觉自己走了神不由嗤笑一番,继续观赏接下来的表演。酒,却搁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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