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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迷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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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大如杀生丸,没有人会相信他居然被一个半妖伤了,还是靠一把他看不起的破刀天生牙才逃过一劫;孤傲如杀生丸,也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继左臂被砍之后的又一耻辱。
铠甲碎裂成片,肩上披落的纯白毛绒湮染开血迹,看上去有些狼狈。即使是如此,雪衣男妖也仍是带着出尘无瑕的气度,让人畏惧,不敢靠近。阳光灿亮,透过林间密层的树叶,落下细细碎碎的光斑,雪色毛绒与雪色的衣料披散开来,雪色与绿色相映,无比偕和。
“天生牙,这把没有用的破刀……没想到……”躺在草地上的男子喃喃自语,金眸清冷无绪,略带思量。
思虑间,耳尖地听到异物突然靠近在灌木丛中穿行摩擦出的声响。
杀生丸心下浮起防备,眼睛一眨不眨,目光一起承受着那颤动叶丛移动。
居然……被伤成这样了……嗅觉和听觉都暂时失去了往常的敏锐度。
清澈的金眸已然被血充红,妖形毕露。虽是清冷俊秀如神的脸,但妖纹已尽显其妖怪本性。
眼角眉间皱起微褶,如诡异花纹一般纹路,带着杀气与怒意。
杀戮,本就是妖怪本性。若是能学会克制收敛,便是踏入了大妖怪之列,寿命延长,甚至……可与神及。
无论犬大将将天生牙留给长子的初愿是什么,但杀生丸的克制力确实是非同寻常的。虽然体内的血液一直叫嚣着杀戮,他却仍是克制下来,此刻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养伤。
倏然,叶丛中钻出一道橘色和服的小小身影。五六岁大的人类女童,头顶胡乱绑着束小小的发缕,面容脏兮兮的,只隐约可看出清秀的轮廓。
但是她身上散发的气息纯净如水,眼神温和。就像是……
不自觉地,他敛了杀气,恢复原本的清澈金眸,冷然地睨着她。
看到妖怪的他,她显然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似乎有些害怕。目光触及他身上染血的衣物,她抿了抿唇,然后转身跑走,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林间昏暗里。
许久过后,天色转为昏暗,满天星光如水。
又是一阵叶声颤动,杀生丸直起脊背,警觉地瞪着那颤动的叶丛处,结果却发现从里面钻出来的仍是白天那个人类女童。他放下警备,躺回原处,微微拧眉看着她。
她一步一步地挪近,偷偷打量着他的反应,看到他没有拒绝,然后将带来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离他手边不远处,又转身跑走,再一次,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看着那被遗留下来的东西——一张清绿的蕉叶上躺着三两烤成焦黑的细瘦小鱼,还有一竹筒的清水,杀生丸微微拧眉,只留下满心的不解。
为什么?他一直想问为什么。面对那个坚持为自己包扎伤口的阿篱时是如此,面对这个初次见面却为自己送来食物的人类女童更是如此。他是妖怪,无法了解人类的情感。所以更加无法理解半妖弟弟犬夜叉为了人类巫女而被封印长达五十年之久的感情,更不用提最尊敬崇拜的父亲犬大将为了人类妻子而死去。
如此看来,是否他本无心,因为身不染尘埃,心不染尘埃?
若是会问,是否代表着他的心已染上尘埃?不然。他天性澄明,心性透澈,但是人妖毕竟有区别,有些人类特有的情感,需要一个特别的存在去帮助他了解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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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那人类女童再次来时,他说“我不习惯吃人类的食物”。
“我说过,我不习惯吃人类的食物。”在强调无数次无效之后,他干脆拒绝。
“我不要!”
他这样说,但是她仍坚持,甚至因为去偷村里人家的鱼而被打伤。带着肿起无法睁开的眼睛,她送来的只是一些山间的野笋,因此而满怀愧疚小心翼翼。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平淡地问了一句,结果看到那张小小的脏兮兮的脸怔了一下,然后绽开灿烂的笑容。
终于在那张脸上看到了与五岁人类女童相符的天真笑容,纯净,毫无杂质,不染尘埃。
从末听她说过话,即使是笑,也是安静无声的。却仿若空气中都叮咚着咯咯的如铃笑声。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小女童的名字正叫“玲”。
那样的笑容……
如暖阳初绽,丝丝缕缕的异样情绪滑过冰冷男妖心底。突然眼前浮现一张温然笑颜。
在拥有某些之前,心总是在拒绝在抗拒觉得可有可无;一旦拥有之后,却发现心内最深处隐藏的未知的渴望——
怎么会突然想到她?杀生丸敛了敛眉,眉心微褶,一贯平静无绪的心湖落了一点水滴,泛起一圈一圈涟漪,一阵茫然不解。虽然脸上冷漠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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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的自愈能力好得让人惊叹,不过一夜,他的伤好,离开;而人类女童一跳一跳地向树丛掩映后的村庄去了,连背影都似乎带着她的喜悦。
杀生丸头也不回地往更深的山林走去,听到身后林间小径上轻巧的脚步声渐远,鼻尖闻到的人类气息也越来越淡,脚步终于还是顿了一下,金眸侧侧,眼角余光扫到身后山林已是空无一人。瞬而化为白影飞走。
伤愈后的雪衣男妖,冰冷如昔,依旧是一尘不染的风华气度。非是承自同为大妖怪的父母,而是天然自成一格的出尘脱俗。
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澄净,如天地造物的自然一般,干净,不染尘埃。即便是染了尘埃,也是它自尘埃,他自杀生丸,路过而已。
待他循着风里的气味,找到邪见一行的落脚处时,却看到了滑稽的一幕。背对着他坐在双头兽背上绿色小妖手里正掐着花梗,又在玩摘花占卜的人类游戏,而且沉迷其中,连主人回来都没发现。
杀生丸翩然落在草地上,表情虽是冷漠,但是唇微掀,平静唤道:“邪见。”
“要我,不要我,要我,不要我……呜呜……杀生丸少爷,难道您真得抛弃邪见了吗?”
橘衣女子站在双头兽旁边,正帮它细细地梳理颈上的毛发。阿篱原就唇角吟笑,看看回来的雪衣男妖,又看看绿色小妖怪,唇边笑意更深,目光随之移向杀生丸,捂唇轻笑。
温然的笑颜与脑海中一瞬浮现的笑颜一般无二,只是多了轻悦如铃的笑声。杀生丸的目光一触及她揶揄的笑脸,冷漠的脸别开,同时视线也移开,不去看她。
脚尖一点,草从中一粒体积与平日所见偏大的石子飞起,落入他掌心。掂了掂份量,手指一弹,那枚石头高速往那碎碎念的小妖后脑勺飞去。
“呜呜——杀生丸少……”爷。邪见的哭泣被中断,只余一声呻吟,从兽背上摔下来,一个倒栽葱,接着狗啃泥一样满嘴糊了泥巴。后脑勺一个包高高肿起。
后面,阿篱清楚地看到一贯冷漠的男妖脸上浮起无奈,似乎在想追随他杀生丸的怎么会是这种无用小妖呢?
“呵呵……”再一次,她捂唇轻笑。接着被男妖冷冷扫了一眼,她忙敛了笑意,继续认真地给双头兽梳理毛发。但是拉直的唇线一点一点地弯起。
他平安回来了……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阿篱心底虽是疑惑,但是她没有问。他也不会回答。
她的伤好了,也差不多该……走了。去找那个日暮里,还有找到回家的方法。她和这里是两个世界。
想到这里,她手上的动作停下,下意识地往一边看去,正好对上纯澈明亮的金色眼眸。
对方也正好看着她这边,表情冷漠。任脚边小妖哭得唏哩哗啦。
一人一妖都各自迅速移开了视线。阿篱低头抿唇不语,眼睛隐藏在刘海的阴影里看不清情绪,而杀生丸抬头看着天际。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理清自己心底刹那浮现的未明情绪是什么,一阵突然而至的狂风已经卷着树叶与远方的气味而来,撩动银发。
“妖狼,还有人血的味道……”
他转身往来时路,身后跟着阿篱、邪见还有双头兽。因此而救下了名叫玲的人类女童。
他不愿承认自己当时是动了怜悯之心的。为了试天生牙而拿死去的人类女童试刀,救活了人并不在他最初的计划之内,父亲留给他的刀只能救人不能杀人这个事实的确让他愤怒又不解。
但是玲的复活是一个意外,一个美好的意外。玲的洁净无垢的童心是他默许她追随身后的原因。
所以后来,当他学会珍惜所有时,他会宁愿放弃冥道石也要救活再度被夺走灵魂的玲。那时,杀生丸说: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会比玲的生命更重要了……
而犬大将以及他的母亲也能真正欣慰,杀生丸是真的成长为战国时代最强的大妖怪了。强大并不意味着力量,也代表了尊重生命的心。
然而杀生丸的本心非是如此。凡世如此肮脏,允许一颗无垢童心相伴,是他澄明天性所致,与情爱无关。保住了玲,至少让这世间能存留最后一点纯然的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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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篱牵着双头兽,百无聊赖地等在一处。侧了侧头,往林翳深暗的山径看去,深幽处昏暗不辩草木。一边昏暗,一边明亮,山林中的景象造就奇妙。
她右手牵着缰绳,左手持弓,肩上的旅行背包已是半干瘪状态,只装了些衣物和洗漱用品,还有箭筒,筒中的箭半满,斜斜插着,露出的尾羽雪白无瑕。
昏暗中逐渐出现雪色身影,一双金眸在那里散着清亮有神的光芒。
冷漠,极度冷漠,那双熠熠发亮的金瞳瞳底燃烧着两朵小小的怒焰,薄唇紧抿,唇线苛直到让人误觉那张脸其实满布怒气和杀意。
阿篱眼尖地瞥到杀生丸半隐在宽袖里的右手是紧攥成拳的。
他目不斜视地从她身前走过,脚步没有一刻停顿。
“嗯?”怎么了?她瞠圆了眼,下意识地立正站好。蹭蹭两下鞋底擦地的声音,结果准备无视她路过的男妖反正停下脚步,侧头越过肩膀冷漠地看着她。
“……”杀生丸睥睨了一下她那付怪异的姿势,微微拧眉。唇线移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又回过头去,只是站在那里。
呼……阿篱只觉得如释重负,长长吁出一口气。脑后那滴大大的冷汗还挂在那里。他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就开放了强力冰压,虽然是夏天,可是一不小心也是会着凉的。
“那是……”一扭身,她就看到后面小跑跟上来的小小女童,橘色与米色格子交互的和服打扮,斜斜绑了个小发束,眼眸纯澈如水。还有跌跌撞撞跟上来的邪见小妖怪。
一大一小对视片刻。
“你好。”阿篱俯身,笑意温柔的脸映入发怔女童眼中。一点一点的温暖漫入孤苦女童心底。
“……你、你好。”细弱的声音,怯怯的,带着点小心翼翼。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胡乱地绞着手指。头也是低垂着,仿若作了什么坏事一般,委屈的样子。“对不起,我、我可以、跟着你们吗?”
小小的人也想要追随那个银发雪衣的背影,刚刚还是他把自己从混沌的黑暗中带回来。
邪见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扶着人头杖大口大口喘气。
“不、不行……”邪见气弱地抗议。“杀、杀生丸少爷才不会……让人类跟在他身边呢!”
呃!接收到阿篱瞟过来的森然目光,它僵了一下身体。貌似,她也是个普通人类……
它偷偷地瞟一眼前方高大的身影,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莫名地长长吁了口气,放下心来。“嗯,你最好在杀生丸少爷生气之前快点走,不然到时候被杀的话……”话语未落,一只拳头压向它圆滚滚的脑袋。
阿篱直接封住了它所有的话,笑得眉眼弯弯唇也弯弯。“你好,我叫阿篱(KAGOME)。”
“……”那张脏兮兮的小脸怔了一下,然后笑弯了眉眼,看上去开朗活泼了不少。“我叫玲,阿篱姐姐。”
“呵呵。”阿篱拍了拍那孩子的头顶,直起身来看着前面的男妖。“呐,杀生丸少爷,玲可以跟着你吧。你不说话就代表默认喽……”
不待他回答,她已经扭过头笑对玲道:“欢迎你加入,玲。”
而她,也该离开了……
杀生丸侧侧金色眼瞳,目光扫了一眼她,俊秀的眉低垂。她给了他说话的机会吗……
一转身,他看到小小的一张脸殷盼地仰望自己。那个为了素不相识的受伤妖怪送水和食物的奇怪人类女童——
“……”沉默,沉默,再沉默。
而那叫玲的女童却仿佛从他平静冷漠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绽开暖阳一般的笑容,尊称他为“杀生丸大人”。
小小的崇拜眼神,小小的信任眼神,小小的依赖眼神。
他做了什么,居然让她这样信任自己一个妖怪。又是一阵迷惑不解。
冰冷孤傲如杀生丸之大妖怪,在追求力量之外,也隐隐在渴求着什么东西,却因孤傲天性而从不尝试着主动抓住。那么,只有别人主动靠近,若是他认可,他会默许。
对于某些事情,他其实不懂得拒绝。面对固执追随的邪见时如此,面对请求庇护的阿篱时如此,后来面对寻找依靠的玲时更是如此。杀生丸不曾为谁而停下脚步,也不会为谁停下脚步,所以想要追随他便得自己跟上去,恒久地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