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的走廊》hifumi

8、暖棚

　　“热死了……”
　　在暖棚里呆了不足一分钟，佟秀一已经热得拉开了校服的领口。
　　原本佟秀一是那种完全与暖棚这样清静的地方无缘的人，事实上，今天之前，他甚至从没踏进过暖棚一步。只是，上午那几个同学的闪烁其词，如猫爪一般一整天都在抓挠着佟秀一的心。佟秀一几乎和野生动物无疑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下午的时候，佟秀一好不容易拉住一个同学，再度问起所谓的“斋藤”，毫无意外地又吃了个闭门羹。不过这一次，同学却留下了一句线索。
　　“放学后你去暖棚问问吧。”
　　那个人这样说。
　　暖棚？佟秀一实在想不明白，这和那个“斋藤的幽灵”到底能扯上什么关系。
　　就这样，放学的钟声一响起，佟秀一没有和往常一样奔回宿舍，而是找到了这个位于学校角落的暖棚。
　　暖棚比想象中要大许多。实际走进来后，由于里面的植物长得实在太过茂密，视线也非常差。佟秀一来回走了两圈，豆大的汗水挂了一脸，始终一无所获。
　　可恶，那个家伙总不是让我来问暖棚的吧？莫非这个暖棚会闹鬼？
　　佟秀一来到一张长椅上坐下，撩起两个袖管，张开巴掌拼命扇着风。边上的芭蕉树垂下的硕大叶片，恰到好处地在长椅上洒下一片凉荫。静下心之后，也渐渐习惯了暖棚里的温度。佟秀一懒洋洋地靠在长椅上，眺望四周无边无尽的绿色海洋。这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眼皮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启，我已经关照过下面的人，校园祭那天尽量集体活动，严禁单独行动。”
　　“也就是说，如果犯人打算作案的话，只能将时间限定在傍晚时分，校园祭结束前后。”
　　“嗯，这之前的活动时间和范围我还能控制，但是校园祭结束后收拾东西的时候是最混乱的时段，我也没办法强制要求所有人保证在这段时间里同进同出。”
　　“谢谢你，陆。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低低的说话声在耳边一阵阵搔痒。佟秀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循着声音望去，依稀辨认出一株大型夏季植物的背后，有两个人影在晃动。
　　佟秀一蹑手蹑脚走近前。
　　从领带的颜色判断，那两个人都是三年级的学生。个子较高的那个人的长相很帅气，和一直被“可爱脸蛋”所困扰的佟秀一妄想的真正的男人的理想不谋而合。只是，那张英俊的面孔几乎没有表情，这不免让佟秀一感到些许的遗憾。
　　与喜欢用身高威慑别人的深田典明不同，这个男人的身高虽然不及深田典明，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让周围的人不由地望而却步。仅仅是从角落里偷看他的侧脸，也能感受到那股强大气场的存在。如果硬要形容的话，那个男人盯视别人的眼神，就好像能吞入一切的黑洞一样，毫不留情地将映入眼里的一切事物没入其中。
　　与他相反，正在和他说话的另外一个男人此时脸上挂着浅浅的、几乎不留痕迹的微笑。说话的声音也轻轻的，如春风一般温和地抚弄耳际。绝不强加于人的口吻，似乎永远都在征询别人的意见。虽然没有旁边的那个人那么魄力十足，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很安心，只是，那双颜色偏浅的眼眸时常不自觉地闪过几许落寞的色彩。
　　对这两个几乎完全相反的人的组合感到好奇，佟秀一耐不住好奇心，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伸手推了推眼前碍事的大株植物，试图往前挪一挪身体。不料动作粗鲁过了头，那棵看起来像超大菠萝的东西就这么突然往前倒了下去。还等佟秀一喊出“糟糕”两个字，自己已经抱着大菠萝倒在了那两个人的脚下。
　　“好痛！”
　　佟秀一摸了摸被大菠萝的尖刺扎到的下巴。
　　“你是谁？”
　　黑洞一样的男人在佟秀一的脑袋边站定，低低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是那么愉快。
　　“我……”佟秀一慌忙站起来，本能地往另一个人的方向靠了过去。
　　“你是前不久刚入校的转学生佟秀一吧。”另一个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哎？你认识我？”
　　佟秀一茫然地盯住眼前的人，却无法在记忆中搜索出类似的面孔。
　　“介绍一下吧。”大概是被佟秀一的表情逗乐了，男人又笑起来，“我是三年级的唯川启，这位是弓道社的中泽陆。”
　　唯川……中泽……
　　切实地听到这两个早上还被周围的人敬畏如神的名字，佟秀一终于惊讶地叫了出来。
　　“你就是副会长唯川！他就是那个黑暗的体联主席！”
　　中泽陆本就不善的脸色顿时雷电大作。
　　“这种打招呼方式，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要对新生那么认真。”唯川轻轻拍了拍中泽的肩膀，刚才还快爆发的中泽就像被驯兽师安抚的狮子一样慢慢安静下来。
　　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之间飘荡的友好气氛，佟秀一的脑子里又飞过一串疑问。原本，听到别人说这两人分别掌握着这所学校的最高权力，他还想当然地以为他们肯定是水火不相容，恨不能放倒对方以独霸天下的死对头，可实际看来却恰恰相反。
　　“佟今天是来参观暖棚的吗？”像是要缓解佟秀一的紧张，唯川亲切地开辟了一个新的话题。
　　“嗯……算是吧。”虽然觉得把自己的真实目的告诉唯川也无妨，但是有中泽陆在，佟秀一不敢轻易全盘托出。
　　“真难得，很少有人会对暖棚感兴趣呢。有时候，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开得这么美丽的花朵。”
　　唯川的表情看起来是真的感到高兴，佟秀一突然有些内疚起来。
　　“唯川……学长你经常会来这里吗？”
　　“嗯，放学后我经常会到这里来。”
　　佟秀一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那个说“去问暖棚”的人，其实是让自己去找副会长唯川启。
　　“有兴趣的话，由我来带你参观一下这里，好吗？”
　　唯川主动提出要多相处一会儿，佟秀一当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一迭声地喊“好”。中泽的脸又黑了一些，但并没有多说什么，扔下句“那我先走了”便消失在一片绿影之中。中泽陆一离开，佟秀一的精神一下子就上来了。
　　“佟，你比较喜欢什么花呢？”唯川问。
　　“学长，你能告诉我，‘斋藤’是什么人吗？”
　　斟酌了大半天适当开启话题的用词，最后还是选择了佟秀一最惯用的开门见山的方式。虽然第一次见面就说这种让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话题并不那么礼貌，但唯川温柔的笑容却打消了佟秀一所有的顾虑。
　　听到“斋藤”这个名字时，唯川露出了苦笑。
　　“你已经听说了啊。也好，我也一直在想到底该怎么开口和你说这件事。”
　　“哎？”
　　唯川把佟秀一拉到长椅上，端给他一杯花茶，尽可能以柔和的口气，将当年的斋藤事件，以及犯人预告重演悲剧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佟秀一。
　　“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
　　听完唯川的话，佟秀一手中的杯子几乎跌在地上。那个什么斋藤事件就已经够离谱了，但是，自己的名字为列在校园祭的受害者名单中，让原本可以当作刻印在校园耻辱墙上的一个听过就忘的故事变得充满现实性。
　　“抱歉，突然听到这样的事情，你一定很难接受吧？不过，我是觉得佟一定能够很好地面对这个状况，才决定告诉你。”
　　被唯川这么一说，佟秀一突然觉得太过在意的自己有些不堪。
　　“我才不会怕什么好男色的犯人！那种家伙，我没几拳就能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佟秀一涨红的脸颊和逞强的口气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气鼓鼓的小熊，唯川忍不住笑了出来。
　　“学长……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实力？”佟秀一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不是不是。抱歉，我不该笑你的。”唯川收起笑容，摇了摇头。自从听到犯罪预告以来，唯川一直都紧绷的神经第一次像这样松弛下来。
　　“反正，我肯定能保护好我自己的。学生会就尽管放心，多派点人好好保护另外两个家伙吧。”佟秀一信心十足地说，两手闲不住地做出拳击的样子，连连挥了好几下。
　　唯川忍住笑，说：“想要让学生会放心的话，我更希望你能保证，校园祭那天绝不落单。”
　　“这种事谁能说得准。我们班的那群家伙就像猴子一样，到时候肯定会乱跑乱窜的……”
　　会像猴子一样乱跑的人，应该是你吧？唯川一转念，提出了让步案。
　　“那，校园祭那天，你和我一起活动，好吗？”
　　“哎？”佟秀一本来就闪闪发光的大眼睛顿时像探照灯般亮起来，“真、真的？学长你是认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嗯。交换条件是，不要告诉其他人有关犯人的事情。”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佟秀一从长椅上跳起来，“说话要算数啊，学长！”
　　“校园祭那天，我会去教室接你。”
　　“真的、真的？学长你要是来的话，那群家伙一定会被吓坏的！”想起光是提到唯川的名字，其他人就立刻表情肃穆，几乎要做出敬礼动作的样子，佟秀一越发得意起来。
　　“唯川学长？”
　　正和唯川聊得高兴的时候，一个声音不适时地插了进来。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树丛后走了出来。
　　佟秀一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张脸。
　　“牧、牧裕介！”
　　被大声叫到名字的牧裕介有点吃力地低下头看向佟秀一，脸上是慢慢的不解。
　　“我们认识吗？”
　　“可恶，岂止认识！早上你才刚威胁过我！”
　　“是吗？”
　　“什么‘是吗’！你这个人未免也太过分了！”
　　“我觉得一年级用这种口气和二年级的说话，这样才叫过分。”
　　身高差将近有20公分的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拌嘴，感到有趣的唯川非但没有阻拦他们，反而在一旁笑出了声。
　　“唯川学长！”争不过牧，佟秀一转而向唯川求助。
　　“牧这个人说话比较直，也许他在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不过他真的没有恶意。”
　　唯川看向牧，后者依然像根方尖碑一样矗立在原地，完全没有配合地附和一声，或是点头的动作。
　　不管在什么时候，这个家伙都是那么一根筋。
　　“牧，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正好看到暖棚的门开着，所以进来找你。”牧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花籽，“这是上次打翻花盆的赔礼。”
　　唯川有些惊讶地接过花籽，问：“那次之后，你一直都把这个带在身边？”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到学长，所以……”
　　典型的牧裕介的思考方式。
　　想到这半个月来，牧这么高大的男人一直贴身带着这一包小小的花籽，唯川的笑意就止不住地爬上嘴角。
　　“其他……也没什么事了。”
　　牧低声告别，被唯川拉了下来。
　　“既然都来了，一起喝一杯花茶吧。佟也一起，好吗？”
　　佟瞥了眼牧，不甘愿地点点头。“既然学长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啦。”
　　牧似是想要拒绝，但张了张嘴，还是坐了下来。
　　如果自己能够早点遇到牧和佟这样的人就好了……
　　尽管知道所谓的“如果”都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唯川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