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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第二百九十二章 王见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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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历1038年星之月5日·西城隐捷敏亚下界·首府赫拉特——
“下雨了……”
杨阳捧着精装古籍,眼望细雨蒙蒙的窗外。这样的天气,多少让人有些愁绪。肖恩却丝毫不受影响,还兴奋得跳起来:“下雨天玩泥巴最好了!”说着,一溜烟往外冲。
“他是猪吗?”昭霆瞪着他的背影,只有猪才会在泥坑里滚来滚去吧。耶拉姆手指庭园:“他这样不算什么,那位才叫有问题。”
魔界宰相本来是坐在树下乘凉,见突然下雨,他也不急,慢悠悠掏出竖琴,弹起曲子来。
不想父亲被看扁,杨阳干咳:“吟游诗人都是这样的。”
“哼,看来这里没几个正常人。”
老气横秋的话出自三头身的月口中,他坐在果盆边缘,用勺子舀哈密瓜吃,偶尔抱起葡萄咬两口。几个少女在旁边虎视耽耽,尖叫不迭,全是碍于风墙的阻挡和扎姆卡特的守护才没冲过去抓人。
“月,你连自己也骂了。”
“我就是属于少数的正常人。”
这话由现在的你来说一点说服力也没有。杨阳斜睨小得一咪咪,怎么看怎么可爱的同伴。轩风双手合十,眼中珠泪盈盈:“小月月~~~拜托让我抱一下嘛~~~~”看得见吃不到多痛苦啊!
月充耳不闻,其他人却被接二连三的央求烦得受不了,佛利特用矮人惯有的大嗓门道:“你干嘛变成这副德性?”
“风势很强,这个状态可以让我不受冲击。”月挥动牙签大小的法杖加强结界,以免被陷入疯狂的女人们突破防线,“话说回来,大气的流向很奇怪,好像是施法的前兆。”
“施法?”众人异口同声。
“唔……”敏感的风元素体将深思的视线投向高空,层层叠叠的铅云间,隐约可见灿烂的金色光柱和一座浮游大陆。注意到他的目光,杨阳惊喊:“怎么可能!那个法阵应该没人能发动了!”
“是神。”扎姆卡特沉声道,红瞳射出警惕的锐光。月是违反法则的存在,一旦被某个认真一点的神祇撞见,就危险了。只要破坏他赖以为生的躯壳,灵魂也会瞬间烟消云散,而无血无肉的元素体又不能签定共生契约,所以他无法不紧张。
他绝对承受不住再一次的失去。
看出情人的心情,月往他嘴里丢了颗葡萄,示意他别杞人忧天。
“好酸~~~”血龙王皱起眉。暗黑神笑道:“嗯,我也感觉到了,不过不是攻击型的法阵,只是把某些‘裂缝’补起来而已。”
“果然是针对我和维烈!”杨阳更加不安,合起书,“千年前,他们也是用这个封魔结界封印了魔族!”
“但这没什么不对吧,万一再发生一次降魔战争,那可不堪设想。”芙米持不同意见。艾斯嘉的人们至今还对魔族抱着根深蒂固的恐惧和厌恶,即使维烈能召来一支魔军,中城方面也不会接受,那根本是引狼入室。
是谁驱使众神这么做?杨阳抚摸手腕上的异能控制环,眼底盘踞着阴云。至于这个世界的平民对魔族多么憎恶,维烈是放养魔兽的罪魁祸首,魔兽杀了多少人,维烈自身又屠杀了多少生灵,根本不在她关心之列。
“没有人能使唤神明。”因为和她距离接近,史列兰感到她的心理波动,绝俗的俊容浮起坚毅之情,“不用担心,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你们。”
众人吃惊得张大嘴。杨阳眼神转柔,看着不知不觉成长的他。扎姆卡特啐舌:“啧!抢我的台词!”月温温地道:“你别扯后腿就好。”
“什么话!”
咔嚓!门打开,贝姆特和吉西安一前一后走进来。虽然签定了盟约,但是双方今后的配合,传递消息的方法,作战的基本方略等等都需要商讨,今天终于大事底定。
“这、这是什么!?”西城城主一眼就看到果盆里的月祭司,眼珠子差点弹出来。宫廷术士长也瞠目结舌。
“无礼!”小小的皇子浮到半空,气势十足地斥责。他无所谓被当作瘟疫猛兽,但决不能被藐视。认出那堪称招牌的柔和嗓音,贝姆特才反应过来:“月…月先生?”
“嗯哼。”月气派地点头,却冷不防被几只手爪抓住,原来他生气下疏忽了戒备,让少女们钻了空子,当下苦苦挣扎,“放开我!”扎姆卡特也抢过去救驾,一群人闹成一团。
“那是变形术?”吉西安好奇地问。杨阳保留地肯定:“算是吧。”
“维烈不在?”
“他啊,在外面弹琴。”杨阳转过头,却不见父亲。贝姆特和吉西安同时变色:“这种天气在外面淋雨!?他疯了!”转身就往外冲。芙米笑呵呵地道:“哦,不愧是情敌,竞争真激烈。”爱伦担忧地捧着脸颊:“吉西安大人移情别恋,殿下会吃醋的。”杨阳无言地膜拜这两个同人女。
“哟,我们回来了。”肖恩一手拉着友人进门,险些和冲在前面的吉西安撞个正着。维烈清俊的脸庞挂着苦笑,满身泥水,显然被好友硬拉去玩泥巴,雨势转大才得以解脱。
“瞧你们俩,一身的泥!”杨阳连忙迎上前,边用毛巾擦拭边数落,有时她真觉得自己是老妈子,专门侍侯这帮没常识又任性的家伙,“快去洗澡换衣服!”
“好~~~”肖恩快活地应声,转向友人,“维烈,我帮你擦背。”生性腼腆的魔界宰相脸红:“呃…嗯。”
看来是肖恩团长占上风啊。芙米得出观察结果。
“等等,维烈,你感觉到了吗?”杨阳指指天花板。维烈眉目安详:“嗯,没关系,只是不能空间转移而已。”
“什么没关系啊!我很想威风一把耶!”杨阳不悦地扁嘴,气他的不争。
……对了,不能用空间转移的话,就见不到王了。维烈一震,蹙起的眉隐含失落。
过去因为深沉的负罪感,他对主君总是能避就避,然而自从那一夜的长谈后,心态起了微妙的变化。想到会有一段时日看不到她,不禁挂念。
迟疑间,视野被漂白,紧接着响起的轰鸣震撼了每个人。
※※※
“哦哦,打雷了。”
银发的光复王一手支颊,赞叹地凝视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景象,欣赏这场盛大的自然风暴。而坐在他对面的金发青年则是截然相反的平和,安宁的眼神像看一幅静态的风景画,捧杯的手修长优雅,稳定不摇。
“据说,雷是对罪人的天罚。”
“嘿,那我们俩不是第一个被劈死了,谁信这种鬼话!”帕西斯轻蔑地嗤鼻,满脸嘲讽。罗兰悠闲地喝茶:“这倒未必,这栋建筑有避雷设施。”
“如果真是神罚,不是无论如何都该劈到罪人吗?”
“嗯,有道理。”
“所以,压根是无稽之谈!”帕西斯下了结论,叉起一块柠檬蛋糕嚼啊嚼,“不过说到神,是你拜托他们的?”
“不,我什么也没说。”罗兰摇摇头,帮他把蜂蜜炼乳均匀地淋在芒果布丁上,浓郁的奶香顿时扩散开来,“意外倒是真的,难得他们也会干点正事。”帕西斯冷笑:“你最好别期待他们,不帮还好,那帮瘟神的插手往往会导致糟糕的后果,肖恩师父就是个铁铮铮的例子!”
“老实说,师公再惨,我也不同情。”
“……你啊,为什么就看他不顺眼?”帕西斯困惑不已。罗兰眼中的神采仿佛春风和悦,语声却如冰珠:“因为有个受害人在我面前。”无言,尽管希望能改善两人的关系,帕西斯也不禁窝心,为徒弟的维护关怀。
把银盘递给他,罗兰淡淡转移话题,“师父,我送你件礼物。”
“礼物?什么?”帕西斯幸福地舀了一勺布丁送进嘴里,清清凉凉的口感令人暑意全消。
“雪露特·科尔修斯。”
本来法利恩受奸人挑拨,是想处决为情所困的密探。幸好楠机警,先下手为强,废了椿的武艺,再施加惩戒的咒术。这么一来,消气的大神官也不再执意追究,投入大牢了事。罗兰知情后,也不准备再任用这位英雄王名义上的后人——既然无名氏神官已死,雪露特的忠心就不能保障了,不过她还有另外的用途。
立刻想起半身的青梅竹马,帕西斯愕然:“为什么给我?我又不喜欢她。”罗兰不答反问:“师父,你已经和无名氏神官融合,难道不能进入圣域吗?他原本是「圣修士」。”
“这个…能是能,可是那个地穴我进不去啊。就算被封住,贺加斯那瘟神还是碍着我,他和世界树有共鸣,不让我进去。”
“借用他人的身体呢?”
平地惊雷,帕西斯脑中嗡嗡作响,冲口道:“对啊!”罗兰啜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分析:“椿也是圣修士,可以进入那道结界。虽然以她的力量不能救出师母;那个…因为技术问题,也需要斟酌,但你好歹能看看她,一解相思之苦。”
“嗯!谢谢你,罗兰!”帕西斯喜不自禁,差点当场就问雪露特在哪,抓了她直奔圣域。
“保险起见,我问过普路托。他说师母本来没有必要支撑那么长的时间,是维烈当初攻击席恩,导致空间裂痕扩大,她才不得不撑一千年之久。不过近来也调节得差不多了,和世界树分离应该也不至于出大乱子,但还是小心点为妙。”罗兰稳重地劝诫。
帕西斯脸色泛白,唇角勾起冷厉的笑弧:“席恩……我不会放过他。”他不怪生灵涂炭使得世界岌岌可危,迫使菲莉西亚必须支撑世界的魔界宰相和魔族,只恨席恩把菲莉西亚绑上世界树,又用他降下协调神调节崩坏的平衡。
“不用担心,有维烈当饵,迟早会揪出他的尾巴。”
“喔唷,他讨厌赛普路斯?”
“是恨透了。”帕西斯笑得风凉。罗兰同样凉飕飕地道:“那我们就悠哉地看好戏了。”
“没错没错,一会儿我把水晶镜借你,特等席。”
吃了几口,帕西斯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啊,我走了,谁来指挥亡灵大军?不行不行!”
“没关系,战况不妙时,我会叫你的。”罗兰一派孝顺徒弟的典范,笑意盎然的冰蓝眸子将心机藏得无限好,“代我向师母请安。”
※※※
雨过天晴,高高的苍穹呈现出一种洗净般的澄蓝,发出沙哑叫声的鸟群掠过,空气清新得令人心醉。
席恩站在曲折的廊桥上,望着天空。
比水流更清澈的蓝发被阳光笼上半透明的金色轻纱,衬得雪白纤长的双耳宛如玉雕,冰海般深湛的眼眸映着蓝天,冷冷倒影出真实的景象:一个成型的巨大法阵。
覆盖全世界的异常气候使法师们忽略了悄然运转的结界,却瞒不过席恩的感知。
这就是神的力量……海精灵王子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隐隐发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兴奋和渴望。总有一天,他要将那力量据为己有,不,是超越它!
笼了笼没来得及扎起的长发,他从腰包里掏出一本很小很小、像是玩具的书,放在宽敞的桥中央。然后书突然变得约有半个成人高,厚重而精致,边缘削圆的古典装订。准确地翻到空白页,握着同样由小变大的羽毛笔,席恩就趴在书上,开始绘画。
精确的五芒星很快跃然纸上,连同外围的圆周和中间复杂的符号线条。他不时抬起头,沉思片刻,在旁边补充密密麻麻的算式和推测的注解,反复检查确定无误后,再翻到前页,找出不同,又另外画了一张。
这个法阵完善了,隔绝外界也制约内部,难得众神这么大手笔,其中应该也有针对我的成分……
感到细微的亡灵波动,席恩收起笔,吃力地合上书。刚做完,一个如水润泽的女声远远传来:“哥哥!”
海精灵公主在耳朵两边盘成髻,身穿水蓝色洋装,白皙的颈项和粉嫩的耳垂搭配蓝钻首饰,更衬托得她典雅美丽,又别有一股少女的娇柔:“你在干什么?”
“涂鸦。”席恩毫不迟疑地回答。埃娃压根不信:“是记笔记吧,你还真是个学究狂,随时随地都能趴在地上写写划划。”
兄妹俩使用的是精灵语,那是种古老晦涩,却优美异常的语言。
这个精灵,原本是这样的性格吗?席恩有点纳闷,他用死灵魔法复活的是本人的灵魂,可是就他记忆所及,生前的埃娃非常冷漠自制。
还是女人本来就善变!?
“你还要跪到什么时候?”
“我不是跪你。”席恩将笔和书小心地放回腰包。地面是湿的,但是他的吃饭工具都附有结界。
“是是,你跪学问是吧——哎,看我今天的发式怎么样?”埃娃献宝地摸摸扎着粉蓝缎带的可爱包包。席恩抱以冷淡的目光:“你打扮给谁看啊?”埃娃手一顿,失望地叹气:“说起来,马尔亚姆将军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心意坦荡,毫不遮掩。
她的性情并没有变,而是借由魔法,从海精灵冰冷的躯壳里释放出来。
“等这场战争打完吧。”席恩不确定地道。他当初是瞄准东城丰富的藏书和自由的借阅而来,等并吞了其他四城,连另外乔装也不必了,直接可以大饱眼福。
听说中城的神圣魔法体系很完善……
“那我祈祷伊维尔伦胜利!”埃娃握紧小拳头,铿锵有力地道。席恩抚平黑丝绒长袍上的褶皱,朝前走去:“祈祷还不如寄信,他大概会把牙笑掉——有空没?做点吃的给我。”平白多了个“妹妹”,当然要好好利用。
“等等,哥哥。”埃娃一把勾住他的胳膊,笑靥如花,“既然你饿了,我们去街上吃嘛。”想起友人们交给自己的“艰巨任务”,她抓住机会诱惑书呆子兄长。
“街上有什么好吃的?”看出她有所隐瞒,席恩眯起湛蓝的眸子。
“嘿嘿,好吃的多了!「翡翠馆」的素食响当当;「长耳兔小屋」的点心一级棒,还有特别酿制的水果酒,一点也不烈,清凉又爽口。”埃娃大力宣传,比店家的专门人员还敬业。
“唔——”见她似乎没恶意,席恩犹豫不决。埃娃拽着他就跑:“走啦走啦!”
“慢点,我看看钱包。”
“有人请客!”
哼,露出狐狸尾巴了。席恩斜睨说溜嘴的妹妹:“谁?”
“哎呀,都是你认识的人啦,大家一起吃个便饭,别不赏脸。”埃娃不得已坦白。
“浪费时间。”
“我警告你,一会儿不准说这种难听话!你也老大不小了,母后不是一直要你找个妃子吗?那些女孩可是个个漂亮大方!”
听她说得认真,蓝发精灵一刹那涌起错位感,分不清自己是席恩还是迪斯卡尔。梳着双髻头的活泼公主紧紧抓住他的手,倒退着往后走,天南地北地闲聊:“哥,我问你啊,红族是什么种族?”
“红族?”席恩还有些恍惚。
“就是艾德娜军团长啊,她不是红发红眼吗,我一直想不起世上有红族这个种族。”
“是吸血族的分支。”神智瞬间回笼,席恩眼神骤寒,清隽斯文的俊颜有片刻的扭曲,“血缘应该很淡了,只保留了日行者的特征,连吸血都不必。”
“……哥,你想起什么了?刚刚脸色好可怕。”埃娃关心地瞅着他。
席恩不答,迅速将身心调整回原本的状态,手却不自觉地抚向颈侧。
那里的肌肤光洁如新,没有深刻的咬痕。
「席恩,我把我的血给你,你把你的血给我,我们立下血誓,你就不用怕我会背叛你了。」
咬下的尖尖虎牙,留给他深深的痛,和安心。
「这里很暗,我看不见你的脸,所以,解除幻术好吗?」
绵密的吻痕,落在他脸上的伤疤,轻柔如羽。
「我们去海的另一边!那老僵尸就找不到我们了!」
洋红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同色的眸子灼灼生辉,满含幸福的憧憬。青年不会形容,只觉那颜色很美,像正照耀他们的,红彤彤的夕阳。
温暖的笑容被虚幻的双手撕得粉碎,不留一点残渣。
骗子!骗子!!
和肖恩一样的背叛者!!!
平息微乱的呼吸,席恩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没事,想起一个没解开的算式。”埃娃大叫:“啊~~~你可别说你要回去算哦!我和人家约好了!”席恩正要说话,目光一凝,不再抗拒:“好,走吧。”
“耶——”埃娃开心地拉着他加快脚步。
当两人走进市区时,一头施了隐形术的巨龙飞过天际。
“嗯?蓝发?”匆匆一瞥,秀丽的死灵法师好奇地嘀咕,“这年头流行把头发染成这样吗?”
※※※
「这是什么?」
小女孩看着手里装饰得非常华丽的锦盒。
「礼物!」
回答她的小男孩一头浓黑的短发,清澄的碧眸仿佛最顶级的祖母绿,脸上挂着开朗的粲笑。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小女孩又惊又喜。小男孩催促:「快,打开看看。」
砰!一团带着辛辣气味的烟雾冒出,呛得收礼者直打喷嚏。
「哈哈哈哈!」恶作剧得逞的家伙笑着跑远。
「可恶!索莱顿,你给我回来!」
※※※
过去的梦境被剧痛打断,雪露特·科尔修斯睁开双眼,颤抖着抱紧膝盖,整个人蜷成一团。
刚才一定下过雨,地牢里的湿气更重了。失去武艺、魔力也被封的她只能将身体缩到最小,才能稍缓那浸透骨髓的寒冷。
索莱顿……
隐约听见接近的脚步声,她一动不动,直到一个熟悉的带笑嗓音传入耳中:“哎呀,竟然如此对待美人。”
雪露特如遭电击,踉跄爬起,哑声唤道:“索莱顿!”
铁栅栏外,赫然是她朝思暮想的人。一身雪白的军服,灿银的发结成长辫垂在脑后,刘海下戴着一只精美的黑水晶额环,澄碧的眸反射着火光,也像有两簇小火苗在跳跃不定。
“太好了!你还活着!”隔着铁栏抱住他,雪露特泣不成声。帕西斯猝不及防下撞中栏杆,差点破相:“呜!你力气可真大!”不是应该好些时日没正常吃饭了?这就是爱的力量吗?
“你是来救我的?对了,你是不是投靠大人了?”听到他的呼痛声,雪露特连忙松开手。
“这个嘛……”帕西斯不置可否,眼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情感,手指撩起她一缕发丝,“我先放你出来再说吧。”
※※※
同样洗了个热水澡,帕西斯换上简易的行装,佩回剑和鞭,埋进椅子。东城方面为他安排的房间很高雅,雕花的木门,精致的家具与小摆设,天蓝绘金的天花板上有手持瓷瓶倒水的美女图,床柱上也雕琢着形貌优美的女性和花卉纹饰,拱形的窗户分成方格,窗外是一排排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树莓,景致非常美丽。
连接浴室的门打开,罩着灰袍的女郎清爽地走进来,湿润的淡紫色秀发随意披散,饱满的红唇也透着晶莹的水光,略有清减的丽容依然美得惊人,宽大的布料也遮不住窈窕丰满的曲线。
帕西斯的眼神有些朦胧,让雪露特很不快,好像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可是,她和那个小家碧玉的黑发女孩应该没有任何相似才对。
“坐。”回过神,帕西斯指指一张靠背椅,起身为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将侍女端来的西柚汁和椰丝蛋糕递给她,因为神官的记忆,他了解雪露特的喜好,“慢慢吃,会有一段长话。”
基于胃部的承受能力,雪露特也没有顺从饥饿狼吞虎咽,小口小口吃着。
“首先,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喝了口琥珀色的酒液,帕西斯温和地道。
“谁让你来问我的?”雪露特一怔,眼里浮现希望,“是大神官阁下?他还愿意用我?”
“如果是呢?”
“我对大人的忠诚不变!这次是我怠忽职守,我会将功赎罪!”
帕西斯垂了下眼,沉吟道:“嗯…罗兰应该不会用你了,你以后就跟着我吧。”不意外地看到对方一脸惊愕,他笑了:“你还没认出来?我不是‘他’。”
“你……你……不对!你是!索莱顿,你有点变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瞪视他神似又有本质不同的笑靥,雪露特的大脑一片混乱。帕西斯尽量委婉地解释,暗自比较她和杨阳的差异。
被这两个各有千秋的美人喜欢,我的分身还真幸福。
良久,表情空白的紫发少女才消化了冲击的事实:“你……不是索莱顿?”
“对。”
“你是……大人的师父?光复王?”
银发青年颔首肯定。虽然以他的力量,强迫雪露特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在那之前,她有权知道真相。
心底,他也不喜欢被那双眼睛含情脉脉地凝视,总让他想起某个人。
正调整情绪,他被一双手揪住领子:“你还爱她吗?爱那个女人?”
“呃…啊?”没料到是这样的反应,帕西斯一呆,“你说杨阳?我的分身是爱她,但那不是我的感情,对你也是。”
“那我们现在一样了?你谁都不爱?”
“喂喂,你搞清楚啊,我不是无名氏神官,我是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他是我的分身,我体内的一点残余——我只继承了他的感情和记忆。”被她的气势压倒,帕西斯有点着慌。
“只要你体内有他,你就是他!”雪露特不顾一切地大喊,“我也会继续爱你!”
“……”
大睁的碧眸映出炽烈的瞳眸,这双眼里燃烧的情感,和千年前那个美绝尘寰,端庄淑雅的公主一模一样,只是那个人多了一份悲伤,一份绝望。
「帕尔,我爱你。」
身穿洁白的婚纱,她飘渺地笑,哭过的眼亮得出奇,飞蛾扑火的决然,「我知道,你爱的是菲莉西亚小姐,总有一天,你会杀了我,即使如此,我还是爱你。」
「我可以把命给你,但他是我的父亲啊!我怎么能不为他求情!」
「我应该把你交出去,可是我做不到,我一定是疯了……」
「一点点也好,帕尔,你能不能喜欢我一点点?」
“我们是不可能的。”
既是对她,也是对眼前的人说。帕西斯合上眼,隔绝那目光。仇人之女的身份,注定了他无法接受她的感情。
无论她怎样付出,怎样赌命爱他,只要想到丧生火场的恩师,所有的好感不忍都化为灰烬。
“为什么?”雪露特不甘心地追问。帕西斯再睁开眼时神情已恢复了平静:“因为我已经结婚了,我爱我的妻子。”雪露特怔怔松开手,接连的打击令她晕旋,酸楚和怨恨像两条毒蛇啃啮着她的心。
“别难过,我说了我不是……”
“你是!”
……这女人怎么那么死心眼啊?帕西斯前所未有的无力。雪露特狠狠瞪他:“那些感情、记忆,都是索莱顿的!所以继承了它们的你,就是他本人!”
“好吧,好吧。”帕西斯长叹,不跟她辩,“先吃东西,太激动对身体不好。”
食不知味地吃完,雪露特抬起头:“那个人…你的妻子,是什么样的女人?”
将空酒杯放在几上,帕西斯微笑:“要见她吗?”
※※※
原东方学舍,九年前烧毁的圣域位于首都里那以北约一百六十公里的白石山脉,千年来一直担负着保存历史真相的重任,能人辈出,却与世无争。
骑着亡灵龙克拉费里格,从东城下界首府出发的两人来到了卡萨兰的中部地带。
重返故土,雪露特的心情不用说十分复杂。
而她环抱的男子,是单纯的迫不及待。在相思之情的主导下,分身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饶是如此,他还是小心地隐藏了行踪。圣域毕竟是魔导国人民心中的圣地,大摇大摆地闯进去,罗兰的面上不好看。
空气中弥漫着湿泥的香气,旭日为大地勾勒出蓬勃的景象,拂过耳畔的夏季暖风清新而怡人,云彩化为碎散的气流,视野彼方出现高低起伏的翠绿色丘陵。
比起陡峭的红石山脉,这里的群山低矮许多,地形则更加错综复杂。分水岭切割出险要的峭壁和峡谷,加上清晨的浓雾,犹如迷宫一般。
在一座宽阔的谷地降落,帕西斯正要出发,注意到同伴难看的脸色,只得停下来休息。
雪露特本来体质很好,但经历了一场牢狱之灾,又被咒术残害,受创严重。尽管帕西斯已经帮她解开惩戒法术和魔力封印,短时间内还是无法恢复过来。
没有坐下享用早餐,帕西斯焦躁地双手环胸,定定注视不远处的山壁。
坐在旁边的雪露特一霎不霎地看着他,虽然静下心后,可以区分出很多不同,却有一股别样的甜蜜从内心深处泛开。过去在圣域,索莱顿是凝聚了所有人目光和期望的天才,而她是身份敏感的垫底,即使玩在一起,谈话还是有隔阂。他又老喜欢捉弄她,跑出去冒险。再聚首时,他变成了德修普家族的私生子,而她是东城的密探,尽管感情不变,立场也不允许她放开心。
而现在不同了,她可以和他在一起,尽情地看他。
“索莱顿,你不吃吗?我做了你喜欢的煎蛋三明治和甘蓝菜烤肉卷。”
帕西斯本想说没胃口,听到“甘蓝菜”三字改变了主意。
“嗯,你手很巧。”尝了一口,远比分身品位高的光复王由衷夸奖。紫发少女绽开喜悦的笑容。
“说到甘蓝菜,我师父一直相信生孩子要去甘蓝菜田。”
“……她是女的吗?”雪露特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男的。”
“……”雪露特哑口无言,神官已经是她见过最迟钝的男子,可他至少还知道怎么生育!吃完美味的烤肉卷,帕西斯招呼下仆:“小克克,你也来吃啊。”
“我不用。”白龙的化身冷淡地拒绝,和主人一样,他也不必进食。
“真没情趣。”撇撇嘴,帕西斯接过水壶喝咖啡。雪露特蓦地想起纺织之都的事,冲口道:“你师父,就是那个幽灵,我的祖先,肖恩·普多尔卡雷?”
“嗯。”帕西斯眸光一沉。在他心目中,肖恩是绝对神圣的存在,所以对于□□他的爱蜜莉王妃,占据他身体的席恩,以及因此衍生出的后代,都感到说不出的厌恶。
如果不是看在血缘的份上,他早就来个大清扫了。
“那,你和杨阳……”雪露特不知如何启齿。
“我和她算是敌人,不过和肖恩师父无关。”
雪露特当然不会把一个男人视为情敌,心情一放松,胃口也好,很快吃完饭。
“走吧,雪露特小姐。”帕西斯绅士地拿过野餐盒。
“叫我雪儿。”雪露特坚持。
用惯亲昵称谓的帕西斯也不介意,点点头表示答应,沿着环状的山麓往前走。雪露特快步跟在他后面,她在灰袍外披了件丝绸斗篷,枫叶形状的别针发出瑰丽的魔法光芒。只有佩带这种特殊的法器,才能自由进出圣域外面的结界。她没有资格,是偷取的。而为了杜绝追兵,她用圣兽煌丹藏在池塘里的矿物「真红火焰」炸了学院。
随着距离的接近,心头越发沉重。
她至今不后悔,为了复仇,为了追上那个如风的男子,然而罪恶感却不是这两个理由能减轻的。
留下克拉费里格,帕西斯花了半小时将结界融出一个小洞,和雪露特一前一后走进去。
眼前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偌大的校区几乎没有一栋完整的建筑,到处可见崩塌的碎石和爆炸的焦痕。最让人胆寒的是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大坑和外圈堆积的尸骨——有很多学员显然是出不去活活饿死。行凶者非常残忍,将菜园和饲养房破坏得寸草不生,片瓦不存。
亡灵的哀号在风中回响,若非两人一个是协调神的附体,一个做了防范措施,当场就会被怨气同化。
“哦哦,毁得好彻底。”帕西斯吹了声口哨,这个地方是东方学舍的遗址,又是席恩一手所建,变成这副惨状他只觉快意。
“!”雪露特一凛,死死瞪着他,第一次强烈感觉到他和心上人之间的明显区别。换作神官目睹这样的情景,即使不杀了她,也会愤怒、悲伤、自责,而不是这种——这种幸灾乐祸的反应!
“小心,雪儿,接下来的地面很不平。”帕西斯下意识地照着神官的习惯,朝同伴伸出手。雪露特嘴唇颤抖,僵硬的神情融化。
下一秒,她紧紧抓住那只大手。
就算只剩下残渣,她也无法放手!
踏过四散的瓦砾碎片,帕西斯头痛地来回转悠:“唔……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你知道地穴在哪儿吗?”
“知道。”雪露特轻车熟路地牵着他转向,走了约莫半刻钟,踏上一排排布满裂痕的玉石阶梯,停在一扇只剩立柱的大门前,“到了。”
千年的时光刹那消失,帕西斯恍惚间好像又变回那个年轻的国王,来这里和谈,被师父的兄长欺骗,沉入地底,妻离子散……
“菲莉西亚!!”
他冲向那个深不见底的洞穴,没跑几步,一道银白的光墙凭空出现,将他弹了出去。
心潮激荡下,他没来得及做保护动作,这一跤摔得甚重。
“索莱顿!”雪露特连忙扶起他,惊讶地看向依然清晰的障壁,“奇怪,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只针对我。”呸了一声,帕西斯浮起懊恼之情,随即调匀呼吸,勉强用平静的语调道,“雪儿,接下来就拜托你了。”雪露特已经知道自己的任务,点了点头。
“你先试试。”安全起见,帕西斯又对她布了一层防御。雪露特也小心谨慎地迈步,覆险如夷地穿过光幕。
“可以!”
松了口长气,帕西斯突然皱起眉,阻止探头想张望的雪露特:“慢着!”捡了块碎石,施加下坠时会启动的羽落术,准确地抛到她手上:“别冒险,先投这个看看。”雪露特依言丢下实验品,只见绿芒一闪,石子遵循自由落体定律快速坠落,没入黑暗。
“果然!有抵消的魔法!这条路不能走,你会摔死!”
“那怎么办?”雪露特六神无主,“我是听说用浮空术下去的前辈没有回来的,用绳子也不够长。”帕西斯压抑满心的急切,沉吟片刻,双目一亮:“有了!”
“什么?”
“空间门!这里应该还有个空间门!通向地下神殿!有没有!有没有?”帕西斯跳起来,连声问道。雪露特摆手安抚:“有,你别急,在祠堂。原来那扇门是通到地下,因为圣贤者留下严密看管的手谕,大家都不敢进去。”
“圣贤者……”帕西斯不屑地冷笑。看出他耐心有限,雪露特二话不说带路。
这是个非常广大的空间,黑曜石的地面,有精美浮雕的四壁,泛着珍珠色泽的天顶,还有中央华光闪烁的虚幻门扉。其他地方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惟独这里完好无缺。
“记住,我不能进去,那边对你而言完全陌生,一定要打起精神。”用魔晶粉在同伴额上画下代表感应术的印记,帕西斯千叮万嘱,把装满炼金道具的袋子牢牢系在她腰上,又交代了一遍使用方法。
“嗯。”克制紧张,雪露特回以真心的欢颜。虽然帕西斯可能是利用她,但从他眉间,她看到了属于神官的关怀。
“好,去吧,祝你好运。”
穿越空间门的过程,有种受挤压的强烈不适。上下失调的晕旋感过去后,她携带的银晶球已自动浮到半空,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照亮一间以红色为主基调的宽广大厅。类似神殿的格局,从一些痕迹可以看出曾发生过冲突,地上还有像是干涸血迹的黑色斑点。
(成功了!)清越的嗓音在她脑中响起,混合着狂喜和由回忆而生的杂乱情绪,(雪儿,从你左边的门出去,导引球会感应到外面的气息。)
借助指引,雪露特顺利地走出神殿,睁大淡绿的眸子。
一座都市!
庞大的地下都市!!
“天……天哪……”雪露特张大嘴合不拢来,僵在当地。冉冉升起的光球就像一轮小太阳,照出幽暗的地底空间。她身处的是一条笔直宽敞的青石大道,足以让十辆马车并驰;两旁高耸的建筑投下压倒性的阴影,宛如一座座巨大的墓碑,给人陷身原始森林的错觉;而最远处,是一棵像是巨树的不知名物体,盘错在都市上方的枝干一望无际。
不及细细参观这一生也难得一见的奇景,雪露特发觉自己无法控制身体,她开始奔跑,向着那棵树。两片纯白的光翼在她身后展开,抖落无数半透明的羽毛,伴随着急速飞行的身影,拖曳出灿烂的光之轨迹。
仿佛呼应,原本漆黑的树干渐渐浮现出璀璨的荧光,慢慢汇聚成银色的线条,那是个被咒文圈环绕的十字架。而一个白衣少女双手被缚,垂着头似在沉睡。乌木般的鬈发下,是一张憔悴苍白,却不掩清秀雅致的容颜。
诺因城主!!雪露特目瞪口呆。
两行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滚落。
“终于……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