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秋》莫道安

2、2.寄神

　　一时寂静下来，陈寰右肩传来阵阵痛感，脸色隐隐发白。他张了张口，见赫连微不在意的神情，忍着痛笑道：“是我错了，下回绝不再不经你允许就碰你，但你的伤……”
　　“无碍。”
　　赫连微淡淡道，又化作白光，回到剑体。
　　陈寰蹙眉从地上起来，一步步走到剑匣前，伸手想要捧起又犹豫了下，这时剑中传来赫连微的声音。

　　“那几个小妖实力虽低下却是异种，还算不错，我炼化了他们的血气，需闭关修炼数日。在此期间，你不可以我来与他人斗法。”
　　听到最后，赫连微的语气越发冷漠，陈寰暗暗苦笑，他又何曾想过将对方作为兵器？
　　“你放心闭关，我不会扰你。”
　　陈寰轻声道。
　　静寂无声，赫连微没有回应他。陈寰轻轻触摸剑匣上的花纹，感受着其内锋锐剑意，思考着什么，半响，放开手，见上面被剑意割出一道道伤痕，血珠滚落在剑身上，消失不见。
　　赫连微他……从不曾在意过自己，不屑同自己交谈，不屑告之身份，甚至对自己毫不留情。
　　除了这个名字，陈寰对他一无所知。
　　但是……陈寰看向晶莹如玉，寒霜凛冽的长剑，嘴角微勾，没办法啊，还是很喜欢他，第一眼就喜欢，以后也会一直喜欢下去。
　　……
　　暖风送来阵阵轻语，少女的娇软声音稍一拉长，带几分撒娇的意味，听得人心痒痒。
　　“……祖父，你就允了焰儿吧。”
　　另一中年男性的声音对陈寰来说并不陌生，正是沈家主，缓缓叹道：“紫宵剑派对待弟子甚为严格，我是怕你在那里受苦受累，以你的性子，非闹出些事来……”
　　少女不甘愿的哀求声传来，陈寰略有些尴尬，除妖除到人家姑娘庭院，还不小心听到些私密的话，让他一时不知该不该出去。

　　听着沈家主说如何如何严格，他回想了一下没出师的时候，教习长老们对其他人吹胡子瞪眼，唯独对他和颜悦色，任何剑术招式，对他而言都是轻而易举，一度被看作是紫宵剑派这一代的首席弟子，可惜……

　　陈寰轻拂过背上剑匣，透过木质纹络似乎可以感受到那人安详无忧的沉眠，必然不似醒时那般冷漠无情。
　　空有契约灵剑，却不可使用，对他人来说，实力必是大打折扣。陈寰出来时，那些听闻此事的师弟师妹们，看向他的目光中不乏怜悯，亦有幸灾乐祸者。
　　正静思间，探查妖力的灵蛇忽动，急窜向了沈家祖孙二人。
　　“焰儿小心！”
　　沈家主是蕴灵境的修士，先一步察觉到陈寰的灵力波动，挡在了孙女身前，神色极为冷凝。
　　然而他口中虽如此道，手下却不留情，斩去灵蛇后回身掐住沈焰雪白的颈，苍绿的指甲刺进去，换来淙淙血色。他成熟俊逸的脸庞变幻一阵，化作森冷蛇鳞。

　　陈寰脸色不变，镇定的看着这一切。
　　他本就怀疑此次滁州出现的大妖与沈家有关，接连查探消息，终于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顺着来到这里。
　　只是没想到，会是沈家主本人……不，也许是妖物借了身。
　　陈寰心中思定，见那蛇妖猩红蛇芯吞吐，向着挣扎的少女而去，立即凝气为剑，伸手一指，剑气斩了过去。然而那蛇妖既然胆大到不再掩饰，当面行凶，自然不会怕他。
　　蛇妖一张蛇面似乎冷笑了下，下一瞬，带着少女出现在陈寰身后。
　　陈寰神色渐冷，剑匣负在背后，他便尤为讨厌敌人出现在背后。他默念法咒，赤色火焰自虚空而生，化作火鸟汹涌而去。
　　蛇妖低语了几声，不避反进，将那红衣少女推进火中。

　　陈寰眉头微蹙，正要收势，便听到剑匣内传来赫连微的轻咦，旋即一道微光落在陈寰与蛇妖之间，玄衣墨发，身形挺拔，淡淡看了下周围，便将目光定在火焰中央的红衣少女身上。
　　陈寰的赤阳白火虽不到大成，却也不是个有几分低微修为的少女可抵御的，然而此女却毫发无伤，只一身红衣被烧尽，露出曼妙娇躯来。
　　因着赫连微的目光，沈焰微低头，见到自己这番模样，一时气红了脸。

　　陈寰也终于反应过来，向前一步收了火焰，又将戒中未曾穿过的外袍临空披在了她身上。做完，他才小心翼翼的看向赫连微，怕自己哪里让他不满意了。
　　“你身上有凤凰血脉，”赫连微走近，冷冽的清香也随之而来，沈焰眨了眨眼，犹带几分惊慌懵懂，听着他又说，“你是半神之体。”

　　那被忽视的蛇妖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桀桀笑道：“她自然是凤凰神女，不然本尊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杀了那老鬼后又扮作他的模样与这女娃演祖孙情深，若不是那……”忽地住了嘴，哼哼唧唧地道，“若不是有意外发生，本尊定等到你们走了才出手，可实在等不及了……”
　　他是真的不敢等了，谁知道那妖庭之主什么时候会找上来，滁州的大妖被对方割了一茬，只他还在明面上，对方若是还想磨剑，恐怕不会放过他。
　　随着他的话语，原本蕴灵境的修为竟一直上升，直到宝光境后期才停下来。
　　陈寰警惕的将赫连微护在身后，宝光初期的修为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却实在无法与这些老怪物相比。但他毫无退却的想法，一双眼眸明亮又坚定。
　　“她是我的了。”
　　身后却传来赫连微淡淡的声音，不知怎么的，陈寰理解了这几个字的意思后，一时有些茫然失措。

　　“本尊几个月的时间都在这里，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打过一场再说！”蛇妖阴冷道。
　　陈寰还没能理清自己的心思，却下意识的，上前一步要代赫连微出手。
　　一只莹白的，触感冰凉的手落在他肩上，压下了他的动作，陈寰只感觉冷香自身边而过，再往前看，赫连微负剑的背影就落在了眼眸里。
　　这样的小妖还不配赫连微动用剑体，以指为剑，只轻轻一点，便如清风拂过蛇妖身体。他桀桀一笑，正要说：“不过……”如此。
　　风一吹，四分五裂。

　　赫连微施施然回转，牵住沈焰的手，在少女泛红的脸颊，痴痴的眼眸中带她离去。
　　陈寰只觉得有什么喷薄到了喉头，想要喊出来却做不到。像是有什么把他牢牢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想要像往常一样笑，说“原来你还是有人情味儿的啊”，或者说“看上了就去追啊”，但笑也笑不出来。
　　他看着赫连微的背影，看着亦步亦趋的沈焰，觉得他们中再也插不进去另一个人。
　　陈寰的脸色终于完全白下来，而唇色被咬得发红，神情又冰冷阴沉。
　　坐以待毙，可不是他的风格啊……

　　也许是在无边血色中诞生的缘故，赫连微不食烟火却以血为生。
　　他被封印在剑阁千年，剑体因连雨尘留下的诸天星力渗透，只得动用当初一两分修为。见到陈寰时便曾想杀他取血，以驱逐星力，只是陈寰却要带他出来……
　　如今身具凤凰神血的少女出现，赫连微自然不愿放过。

　　陈寰不知赫连微所想，见他明显不想让沈焰离开，略做思虑，并未告知沈家实情，只说沈焰被那蛇妖抓走，沈家主与他同追而去，结果并未找到沈焰，一时悲怒，与蛇妖相搏惨死。
　　他将蛇妖残躯交由沈家人，看对方群情激奋，又有人誓要寻回沈焰来，神情从容冷淡，礼貌的告辞，不顾他们的挽留转身离开。
　　待到城外，陈寰见到等待的赫连微，脸上瞬间有了笑容，只是一转眼又看到了沈焰，不由微顿。
　　陈寰本来有几把备用的剑，但赫连微只目光淡淡扫过，就让它们尽皆碎裂。高傲如他，不允许自己与凡剑共为一主，即便是他不承认的主人也不可。
　　因此，陈寰代步只好用白玉空舟。将一指长的玉舟放大到十数米，便可供几人乘坐。

　　云雾缭绕，玉舟穿行在其中。陈寰布下了聚灵阵，丝丝缕缕的灵气几乎可以现行，伸手可触。
　　受益最大的莫过于沈焰，红衣少女度过了一段消沉期，又变得活泼起来，她虽然不知陈寰为何要带她去紫宵剑派，却因为夙愿得偿并未太过在意。
　　沈焰一双明眸在赫连微身上打转，清丽娇俏的脸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时而红云漫生。
　　半响，耐不住活泼性子，她噔噔跑到了赫连微身前，雀跃道：“你真的好厉害，指了下那蛇妖他就死了，还有，谢谢你救了我，我叫沈焰，火焰的焰，你怎么知道我有凤凰血脉的啊？其实我爹爹是岐山的王爷，我娘亲是历劫的青鸾，在生下我后就死了，然后我爹就把我送给了爷爷抚养。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说的轻描淡写，对生母的死因一笔带过，赫连微却十分清楚。无疑是在沈焰身上发生了返祖现象，她的娘亲因为孕育神兽凤凰，被吸干修为后又吸干血气。
　　这在百族时期经常发生，让其又爱又惧。不过诞生的纯血十分鲜美，又可以提升实力，赫连微是很喜欢的。
　　“赫连微。”
　　他不介意将名字告知将死之人。

　　陈寰假作闭眼修行，但其实时刻注意着他们，听到赫连微将名字告诉沈焰，不由神色沉下来。
　　原本除了他之外……赫连微甚至不愿见其他人，更勿论如此和谐的交谈，连名字也告诉他人了。他此时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宁愿继续窝在山上不下来，让赫连微只看得到他。
　　不知何时，他睁开了眼，静静的看着赫连微。
　　很少有人敢直视赫连微，打不过他的，低头求饶，打成平手的，只看到他冰冷的气质，只有几人细细看过他的面容。
　　他的轮廓较深邃，凤眼狭长，眉峰入鬓，脸色有几分苍白，只薄唇有些血色。
　　极美，却又太锋利。
　　那双冰冷狭长的凤眼与忽然他对视，陈寰怔了下，下意识露出笑容，在对方有些不解的眼神里低下头，掩盖眼中的狠戾。

　　临近宗门，陈寰却要停下，向沈焰解释说这底下有个修士之间交流易物的坊市，他正要去采购些东西。
　　沈焰懵懵懂懂，看了眼赫连微，见他神色淡淡不作表示，就点头应了，又在陈寰的笑容中稀里糊涂的同意和他一同去。
　　赫连微若有所思，避开沈焰视线回了剑体，将事情交由陈寰解决。
　　约过了两个时辰，陈寰和沈焰回来了。
　　赫连微一扫二人身躯，眸光一定，见沈焰眉心多了瓣红花。他闪身上前，右手覆上对方眉心，精神力深入对方识海……而后收手，淡淡的看了向他微笑的陈寰一眼。
　　上古寄神之术，将分裂出的神魂强制性放入另一人识海中，从此控制此人身躯，相当于第二个身体。分解神魂的痛苦，压制他人神智的麻烦，让这个还算高明的寄神之术渐渐湮灭在时间长河之中。
　　沈焰茫然的眨了眨眼，正要说话，忽然顿住，再看便换了个人，不再掩饰眸中深情，喟叹道：“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