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秋》莫道安

4、4.墨画

　　宋蕴蹑手蹑脚地潜入外经阁，探出头，左右看看，见没人才转回头正要笑道：“可以进去……”就看到宋芜眼都不眨的从他旁边走过。
　　宋芜走出几步，又回头，“你这个样子是要做什么？”
　　宋蕴惊讶说：“你不怕被韩老发现我们来？”
　　宋芜云淡风轻：“就你这样不发现也难。”他眼眸中鄙视之色毫不掩饰，鬼鬼祟祟！
　　“好吧好吧，”宋蕴眼睛一弯，“你说什么都对。”
　　宋芜冷眼看他，总感觉这话有什么不对，但也没细想，同他一起去见韩老。
　　说起韩老，倒没什么特殊的经历，父母都是紫宵剑派的修士，根骨一般，磨到六七十岁才到蕴灵境，被派去看守外经阁，跟他同辈的大多都老死了，他反而活的精神奕奕，不知何时进阶至宝光境。
　　他十九年前少有的一次出山，捡回了被埋在雪中的弃婴陈寰。两人资质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一个十九年到宝光境，一个至少用了百年时间。
　　但宋家兄弟却都挺怕他们，无论是老的还是小的。

　　宋蕴找到自己想要看的《青丘记事》，脸色一喜，“小五你看……呃，韩老您这么早就来了啊……”
　　紫袍老者在他身后，幽幽的看着他。
　　宋芜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当没看到宋蕴的求救。
　　“你们好久没来看我了……”嘶哑幽冷的声音，在宋蕴耳边缓缓而过，屋内应景的暗了下来，阴风阵阵，隐隐有惨然呼唤。
　　宋蕴冷汗流出，他长这么大最怕鬼了，偏偏韩老是个喜欢扮鬼的……
　　“韩老其实我们是来谈寰儿的婚事的。”
　　阴风不吹，鬼声不叫，屋内亮了起来，韩老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问：“什么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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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依依冷艳绝伦，背景雄厚，追求者不知凡几，当年的桓宗主无论从哪里来看都配她不上。
　　如今，须发皆白，甚至保持不了童颜的桓宗主，在他人眼中更配不上柳依依。柳依依却不在意这些。她眼看着爱人老去，上天入地去找灵药，想尽办法为对方续命，可终究不得。
　　她为神凰后裔，即使不修炼也能无病无灾活个数千年，可桓宗主本就为凡体，逆天修炼到如今大罗境界，又被那清都幻兽所伤，寿仅余三百载。
　　仙凡之隔，生死之隔，柳依依体会得更深。
　　她要陈寰与沈焰结为道侣，退了那凡女的婚事，同桓宗主说了两日，对方却不松口。叫来陈寰，陈寰亦是不应，言此生只愿与自己爱剑共度。
　　柳依依大怒，将陈寰丢入乱墨林，美其名曰“历练”，又冷冷道：“不过是连化形都不成的凡铁，你还能与他过一生吗？”
　　不过到底还是不忍陈寰在里面丢了性命，从自己宝库里找出天阶灵剑，随手扔给他，御火而去。
　　却不知她走后，陈寰苦笑着将那天阶灵剑粉碎，又温柔抚着背后的剑匣，轻声道：“微微，别气，柳姨是太重视我的实力了，她是无心的……”
　　紫宵剑派的高层，每个都盼着他陈寰晋升，不负天才之名。真正关心他本人的，寥寥无几。

　　赫连微从剑体中出来，青衣墨发，淡淡的像是一幅水墨画。
　　谁能有幸做执笔作画之人呢？
　　陈寰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眼眸中深情款款，“怎么出来了？”
　　赫连微看向柳依依离去的方向，冷淡道：“磨剑。”
　　陈寰神色一变，将要出口的阻止在看到赫连微冷淡的神情时顿住，脑海中天人交战，对柳依依的情分终是不及他，垂下头，退后一步。
　　“……你想要的，都可以。”
　　赫连微看也未看他，转身径直向乱墨林深处而去。陈寰觉察到动静，抬起头，不明所以。
　　他那么骄傲，被柳依依称为“凡铁”，所谓“磨剑”不应该是去杀了她吗？怎么往里面去了……陈寰想归想，动作一刻不停，同样跟了进去。

　　千年前，紫宵剑派的太上尊者连雨尘与敌人争斗，在此处留下森然剑意，后来他闲心逸致挥毫作画，将其处渲染得墨色淋漓，被他戏称为“乱墨林”。
　　赫连微对这里似乎很熟悉，一路而来，那些对他人而言很可怕的剑气，却成为了他的补品，尽皆吸收。
　　陈寰跟着他到了禁区，神情正色起来。
　　乱墨林虽然是用来锻炼门下弟子的地方，但有些地方十分危险，禁区更是被严令禁止入内。陈寰见赫连微无知无觉的进去，心中不免担忧。
　　果然，一步踏入禁区，森冷剑光便纷纷而来，陈寰抢先握住赫连微的手，白色光芒笼罩他们，将剑光抵挡在外。
　　但并未坚持多久，光罩碎裂，陈寰眉头一皱，迎身而上。剑光内煞气太盛，陈寰强行吸收，不免伤损内脏，待他再回到赫连微身前，脸色已是疼的煞白，被划出几道伤口。
　　赫连微奇怪的看着他，陈寰勉强笑道：“看啊，我会保护你……”剩下的话在赫连微越来越近的脸颊中渐渐消声。

　　赫连微冰凉的唇落在他的脸颊上，舌尖轻轻舔了下，让他身心颤栗。
　　“很美味……”
　　赫连微一触即离，薄唇沾染陈寰的血。
　　陈寰像是被莫大的惊喜砸中了，甚至有些神魂出窍，几次想要开口都发不出声音，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才殷殷道：“微微，你知道这个行为被我们称作什么吗？”
　　亲吻。
　　对陈寰来说，这一瞬间的悸动让他觉得前十九年都是虚度年华。
　　赫连微不懂他的激动，微微蹙眉，“进食？”

　　陈寰被他的回答弄得哭笑不得，又有几分失落，执着他的手温声道：“不，是亲吻，在人族之中是很亲密的事。”
　　赫连微神色冷凝，竟对陈寰的放肆也未理会，望向禁区，忽然看到了什么，眸光一定。
　　陈寰随之看去，只觉得一眨眼的时间，赫连微的身影已在禁区之内。一身青衣如剑般凌然，单只是站在那里，便将周身虚空禁锢，万物不可近身。
　　几息之间，禁区千年来蕴藏的剑气纷纷向赫连微而去，如雨如蝶，银光璨璨，却全被隔离在那一尺之外。
　　清冷如九天孤月，冷漠似洞冥玄冰，赫连微被银光簇拥着，恍惚间让陈寰以为是仙人误入凡尘，连看向众生的目光，都一般漠然无情。
　　赫连微轻吸一口“剑气”，不禁蹙眉，心道已无当年之力。

　　陈寰见那些剑光千变万化，风雨雷电，飞禽走兽，无不在其中，暗自感叹，也不知当年连前辈到底是何种境界，千年前随意的剑气，到如今竟还有如斯威力。
　　陈寰细细感知，不由皱眉，他怕是要到大罗境界才能应付自如。
　　那赫连微如今是何种境界呢？宝光后期的大妖，一指点出便四分五裂，大罗尊者才能抵挡的剑气，在他掌中宛若温顺绵羊。
　　又是谁有那个本事将赫连微封印在剑阁千年，如今是不是还活着？
　　陈寰心中一紧，对实力的渴望忽然不可抑制的破土而出，在他心里牢牢扎根。
　　赫连微将剑气尽数吸收，偌大的乱墨林渐渐失却灵气基础，变得平淡无奇。
　　陈寰头疼了一瞬，事后不知要向宗门如何解释。
　　赫连微气势愈发强盛，冰冷而锋锐的目光移到某处，抬起手，唤出寒意凛冽的长剑，施行他的“磨剑”之言：一剑斩下，铿锵有声。
　　竟未撼动分毫。
　　他眸光冰冷，嘴角微挑，冷笑道：“损吾剑锋陷吾之身，当年所授必将还施于你所护佑之人！”
　　陈寰还是第一次见赫连微情绪这般外露，无论是结契时还是后来相处，赫连微一贯冷冷淡淡的，他没想到对方还会有生怒的时候。
　　灵光忽闪，陈寰后知后觉出，莫不是因为这，赫连微才暂且放过柳依依……

　　若问赫连微最想杀的人如何排，他一定会将连雨尘排在前三，并且有段时间一度排到榜首。
　　在连雨尘之前，柳依依于他不过尘芥，不值一提。
　　眼前，当年那幅画卷渐渐显出来，清幽的水墨意飘然弥漫，将赫连微凛冽剑意一瞬间驱散。
　　赫连微冷哼一声，剑意更盛，相抵而去。连雨尘所留的水墨意在他死后便无后力，更勿论千年过后，遇到实力恢复二三分的赫连微了。
　　一想到受损的剑锋，赫连微神色更冷三分，看向画卷的目光分外不善。
　　当年连雨尘对这幅画卷视若珍宝，即便是赫连微也未曾观过，是以他一感应到画卷的存在，便来“磨剑”，以剑斩画！
　　水墨意终不抵赫连微之剑意，十几息过后，那幅画卷渐渐失去灵气，落在地上。
　　正落在陈寰面前。
　　陈寰下意识去看赫连微，见其无甚表情，但也未像之前那般冷怒。稍一犹豫，弯身捡起了画卷，解开红绳，打开——
　　远山如墨，碧湖万顷，迢迢望似仙境，时有白鹤唳飞仙鹿奔走。
　　少了个人。

　　陈寰早有猜测，如今见此画中鹤鹿生了灵智，惊慌失措的看着他们，远山近水都生动十分，自成一方世界，不由一惊。
　　这是连雨尘的画！
　　万年来最接近仙的人，他的画有灵本不奇怪，奇怪的却是少了个人。任何人，哪怕是凡人，在看到这幅画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意识到这点。
　　于是这幅画便让人怎么都看不顺眼。
　　赫连微看了一眼，眼都不眨的直接一剑斩过去，将其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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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从龙宫要来的龙牙米，看起来饱满好看，吃起来也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青衣俊秀的男子轻笑，将一指长的龙牙米送到对方嘴边。
　　谁知那人微微一怔，冰冷神色不减，竟是回也不回应，闭眼无视。青年全不在意，拿回来丢进嘴里，悠然的斟茶。
　　碧湖万顷，白鹤从上面飞过，钻进远山中不见了。湖面，鱼标忽然动了动，青衣男子咦了一声，“上钩了！”
　　他随即兴致勃勃的抬杆，面对万斤拉力，还有心情问：“赫连，下次我们是去北冥钓鲲鹏，还是去虚空钓乌蓬？对了，听说百草山的天元宝皇莲要熟了，带你抢劫去不去？”
　　赫连微闭眼不理会他。
　　青衣男子不经意回头，看到白衣青年神色淡淡的坐在水阁上，背景是远山碧水，忽然心中一动，鱼竿一扔，挥毫作画，趁对方没发现，又赶紧收了起来。
　　赫连微没听到动静，睁眼一看，青衣男子双手枕在脑后，半合着眼，已是半梦半醒中。
　　“……你的龙鱼呢？”
　　他问了一句。
　　青衣男子嘴角噙着笑意，“线断了。”

　　如他们这般实力，世间不可留其形，也就是连雨尘，才能以近仙的修为强行画下赫连微的身形。
　　但等他死后，画上的赫连微便会被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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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走了，”陈寰看向赫连微，“离开宗门吧，我不想娶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