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王子归来 ...
-
沁衣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阵阵雨声。
“轩遥,下雨了么?”她依旧闭着眼睛,轻声的问。却听不到熟稔的声音。
“轩遥?•••轩遥你在哪里?”沁衣睁开眼,环顾着这个陌生的房间。找不到那英挺的背影。
“公主,您醒了。”一个清秀的少女听到声音,轻轻推开门,行了礼,毕恭毕敬的说。
“你是谁?这是哪里?轩遥呢?”沁衣站在床边,恐惧,占据了她所有的意识。
“回公主,这是您的宫殿。奴婢是您的侍女怜若。”少女垂着头,一一回答。
宫殿•••沁衣被抽空了似的摊坐在床沿。
一切都不是梦境•••
十六岁的沁衣生活在夏国皇城之外的小村庄。有疼爱自己的父母,有一亩赖以生活的田地。小小的简陋的木屋是她的城堡,洗得发白的棉裙是她的礼服。她始终觉得,她不同于那些乡间奔跑的孩子。她有一头耀眼的金色长发,像是村庄最富有的人家种的大片的向日葵。她碧色的眼睛清澈得让人沉迷。她的容貌美好得令任何人都无法移开视线。
但是,她始终是平凡的农夫的女儿,夏沁衣。
“妈妈,妈妈,你快来啊——”一个平淡的早晨,如往常一样踏着晨曦去采摘桑叶的沁衣在推开门的刹那叫了出来。
一个满身鲜血的少年倒在她的脚边。
少年容貌俊朗,眉目间有逼人的英气,但嘴角,却微微牵起一个邪气的笑容。
在擦掉了他脸上的血迹,由父亲替他包扎好伤口,换上干净的粗亚麻质的衣服之后,沁衣乖乖的守在一旁,等待着他的苏醒。
“沁衣,你要好好的照看他哦。”想起母亲在离开前说的话,沁衣再一次小心翼翼的擦掉他额头上渗出的细汗。
“你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怎么会伤成这样呢?”沁衣看着沉睡的少年,心中的好奇慢慢慢慢的攻占了她的思考。
只是微微的动了动手臂,几公分深的伤口便撕裂了一般的疼起来。下意识的倒吸了口冷气,却不料惊动了刚刚小睡过去的少女。
“你醒啦。”沁衣欢快的声音响起。看着他明明疼痛却强忍着的表情,少女的语气中透出关怀,“要喝水么?或者,你饿不饿?”
少年摇了摇头。“这里是哪里?”他的声音细小无力。
“这是我家,是我早上把你救回来的哦。”沁衣依旧去倒了杯温热的水,半扶起他,小心的让他喝了几口,“我叫沁衣,夏沁衣。”
“谢谢。我叫轩遥。”少年第一次露出笑容,竟是无限的温柔。
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微笑依旧是那样的触手可及。
沁衣渐渐的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在奢华的宫殿里行走。战火已经烧到了边疆,而夏国的的皇族却忙碌着为重病的统治者寻觅治疗的方法。
“沁儿。”那个睡在巨大的金黄色中的苍老男子带着无限的爱和愧疚,“沁儿,是为父愧对你。如今,为父的日子也不长了,不能补偿你什么,惟有让你拥有权力。”
他的话依旧回荡在空气中。伴随着他两天后的死亡,飘散,飘散,直至不复存在,就如那被敌国攻占的又一座城池。
“公主。”在所有人都恭敬的称她为“王”的时候,只有侍女怜若依旧唤她“公主”。
沁衣从高高堆叠的公文中抬起头,“怎么了?”眼前的少女是她来到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陪伴她最多的人。她见过自己无助的哭泣,在窗口长久的伫立,对着月色展露苦涩的笑容。她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她们都一样,都是被战争牵扯进来的牺牲者。
“时间不早了,您也该休息了。”沁衣听完,抬头望着窗外的夜色正浓。
轩遥的伤在慢慢的好转,他开始给沁衣说一些她从未听说过的事情。
“你知道么,四片叶子的三叶草能带来幸福。”十九岁的轩遥微笑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四片叶子?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么?”沁衣用手撑着头,好奇的看着他。
“存在,曾经我就看到过呢。”轩遥说着,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
望着眼前被昏黄的灯光映得无限温暖的侧脸,沁衣小心翼翼的问,“轩遥。”他看向她碧色的眼睛,示意她说下去。“你怎么会受伤的?”
这个问题似乎是一个禁忌。轩遥住在他们家已经有近十天了,可是,父母却都没有问过他的来路,他受伤的原因。只是一味的好好的照料他。仿佛有什么约定俗成的东西存在着。
“恩,因为遇上了强盗。”轩遥想了想,说。
“那,你受伤的时候痛么?”沁衣的目光抚过他手背上的刀伤,却不经意间对上了他温润的视线,刹时,一抹绯红攀上她的脸颊。
在沁衣看来,无限长的沉默后,轩遥缓缓的说,“不痛,因为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是不会痛的。”他的眼中闪现出一抹从未见过的令人感到希望的光亮。
“公主,公主。”怜若的呼唤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骁骑将军来报。”
沁衣正了正神色,看着跪着的士兵。“说”
“禀告陛下,莫城已被敌军攻占。”士兵言简意赅的传达着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骁骑将军率剩余将士5千人赶回皇城与您商议。”
“宣吧。”沁衣仿佛看到了末日。
莫城是夏国的陪都,它的沦陷,意味着皇城被攻陷对敌国而言犹如囊中取物般简单。
难道,夏国,真的要覆灭了么?那么,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在想什么?”月色皎洁的夜晚,轩遥躺在屋后的稻草堆上,仰望着夜空。
沁衣动作敏捷的爬到他身边,学着他,仰面躺下。轩遥只是望着那轮月,不回答。
看着他线条柔和的侧脸,沁衣忽然觉得咫尺边的人是那样的遥远。
她不知道他的过去,他的心思,他的生活,他的目的•••她只知道,他的名字,他的现在,他所告诉自己的那些事情。
“轩遥,你会不会离开我?”沁衣说完,恨起自己来,为什么不说是我们呢?仅仅是“我”,轩遥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个很轻浮的人呢?他会不会因为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而疏远自己呢?
“沁衣。”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温柔,像是上等的丝绸滑过细白柔嫩的肌肤。“谁都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我们无法操控命运。”
命运,谁都不能加以操控的命运。
若这一切都是命运的轨迹,那么,是不是应该去接受自己的灭亡,国家的灭亡?
“将军。”沁衣望着殿上跪着的六旬老者,“守住皇城,你有几成把握?”
“这•••”老人面色有些为难,“陛下,老朽认为,有三成。”
“三成?夏国真的已经这么不堪一击了么。”沁衣苦笑着摇摇头,沿着台阶,走到老者脚边。
“回陛下,若敌军的指挥不是他们的王子,那么,老朽有六成把握。”骁骑将军的话令沁衣不经意间流露出少女的好奇。
“敌国王子骁勇善战,性格也出奇的沉着冷静,他的计谋个个出乎老臣的预料。”向来吝惜夸赞任何人的老者竟对一个敌军指挥者不吝用尽溢美之词。
“哦?”沁衣诧异的望着他。“但我听闻他们的王子日日饮酒作乐,不思进取。”
“回陛下,那是二王子,而老臣所说的,是大王子,轩遥。”骁骑将军的头始终低垂着,他终未看到那至高无上的少女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沁衣,我不能告诉你我来自哪里,我也不能告诉你我的身份,更不能告诉你我此行的目的。”轩遥远眺着夕阳,不知是何原因,他的神色,显得哀伤和无奈。
沁衣的手无意识的拨弄着路边的小雏菊。她有些后悔自己问出那样的问题,刨根问底得想把他的记忆剥离。“抱歉,轩遥,我不该问,不该问这些。”
“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谁,你会知道我来自哪里,我的身份。你相信么?”轩遥拍拍她的头,抚过她金黄的头发。“好了,我还有些事要做,先回去了,你也不要呆得太晚哦。”
沁衣乖巧的点点头,望着轩遥远去的背影,她再次想着那些似懂非懂的话。
其实,他来自何处,他是何身份,他的目的,这些都不是自己想要关心的,想要知道的。她如同每一个沉醉在爱中的女子,流连的,只是那个人的现在。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他的感觉,他的话语,他的一切细微,都是她想了解想见证想收集的。
是的,她从来没有否认自己喜欢着这个有些神秘的少年。但是,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或许,他是太扑朔迷离的一个人,像浮萍,永远没有根,永远不会停留。那么,自己为何要牵绊着他呢?
沁衣微笑着抚过裙上挂着的一个玉佩,那是她自有记忆以来便有的。每次看到它,总觉得莫名的安心。
夜色如水。
沁衣立在雕花的窗前,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公主,您站在这里快三个时辰了,当心着凉。”怜若轻轻的将一件披风覆在她瘦削的肩上。
“怜若。你去休息吧。”沁衣挥挥手,摒退了侍女。
“公主,您是王唯一的继承人。因皇室争嫡,王为了您的安全,将您交给乡下的一户人家抚养。近日王的身体每况愈下,怕有人威胁到统治,所以才将您接回,恢复您的身份。至于行事匆忙实在是万不得已,夺位之战一触即发,属下不得不尽早将您带回。您的玉佩便是信物。”那天,禁军校尉恭恭敬敬的将一切禀告。
她并未感觉到美梦成真的喜悦,而是来不及道别的悲伤。
沁衣已经记得,那是个下午,她在田间散步,父母已去耕作,轩遥也去办他的事。无所事事的自己被人拦下。
“请跟我们走。”一个首领摸样的人紧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臂,她痛得要流出眼泪,却依旧倔强的不肯听从。“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但,未待她说完,已经昏了过去,有人用了迷药。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宫殿里。
轩遥,你在哪里?你是不是在找我?爸爸,妈妈,难道,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女儿么?曾经幻想拥有的一切,现在我都拥有了,可是,为什么没有当初幻想时的快乐了呢?
那一夜,沁衣是流着泪度过的。她回不去,他们不让她回去,即使她那么狼狈的赤着脚,着一身白色睡裙在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走廊里奔跑,她依旧逃不回去。
在晕倒的那一刻,她只想着一件事情,她还没有找到四片叶子的三叶草,她还没有告诉轩遥,她喜欢他。这些,突然变得那么的重要,那么的•••遗憾。
你说你不能告诉我你来自何处,你的身份,你此行的目的,是不是因为,你是敌国的王子,你是为了探询情报好攻打夏国?
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是因为强盗,而是因为在探听情报的时候被发现了么?
现在,一切都无从知晓。我无法当面问你,因为,即使能当面,我们也是要战的。终究,是敌不是友。
你说的对,谁都不能掌控命运。若我们的命运是要敌对,那么•••
“公主。”怜若大口的喘着气,一脸的慌张。
“怎么了?”沁衣在花园立起身子,问。一根青翠的草还留在她的发间。
“那轩遥王子向夏国宣战,今日午时,攻打皇城。”
沁衣望着窗外,晨曦中,露水在青翠的叶子上,欲坠未坠。
“传我口谕,今日午时,我亲自应战。”她的话,字字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午时,皇城的城墙外,轩遥身着盔甲,率着10万大军,兵临城下。
皇城城墙上,白衣的女王望向虚空的远方。
轩遥,你终于,还是来了。你会不会惊讶于我们的重聚?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曾经我说过,你穿着盔甲的样子,一定很好看,你英挺的身形,你俊朗的容貌,你眉间的英气,你嘴角邪气的笑容。还有,你对我,温柔的扬起嘴角。
或许,我应该要恨你的吧,你要毁了我的国家。
但是,我真的恨不起来,这本就是一个从内部开始腐烂的苹果。无可救药。改朝换代对它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呵,轩遥,你知道么?我真的有很认真的去寻找你说的四片叶子的三叶草,我找到了,你说的,原来都是真的。它确实存在了,只是•••找到了它,就真的能找到幸福么?
城下的王子坐在马背上,望着那袭白衣。倾城的容颜在他的记忆中出现了不下万遍。
他从未如忽然失去她那一刻那样深刻的感觉到对她的爱。他曾告戒过自己,她是不能爱上的。但是,有谁能够阻止呢?
轩遥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是,他不能去那里,他有他的任务,他有他的子民,他有他要争夺和保护的东西。
望着愈发纤瘦的她,他忽然想问自己,为什么,自己想保护的不能是她呢?
剧烈的阳光让每个人都感到晕眩,在恍惚间,轩遥看到一只白色的蝴蝶从城墙上飞落。
“沁衣——”他声嘶力竭的唤着这个名字。迅速的翻身下马,奔到那跌落的女子身边,将她拥在怀里。
尖锐的匕首狠而准的割破的动脉,猩红的血染上白色的衣裙,显得绝艳。
“呵,轩遥,好久•••不见。”沁衣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她知道,她快要死去,她也知道,她有太多的话想对他说。
“你说的对,我真的•••知道你来自哪里,你的身•••份,还有你的目的。保护自己想保护的,真的永远感觉不到痛。但是,你也有•••错的。轩遥,你知道么,我•••找到四片叶子的三叶草了,可,可是,它没有给我带来幸福。没有。”
“沁衣,你不要说话,不要说,好好休息,我带你去看大夫。”轩遥说着要抱她起来,怎料一动,怀中脆弱的人儿咳出了血。
“没用的,轩遥,没有人从城墙上摔下来还能活命的•••你让我,让我说完,好么?”沁衣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轩遥含着泪,用力点头。
“轩遥,我不•••是个称职的君主,我辜•••负了他们。但是,你可以的,对不对?你能照顾好他们的,对不对?”沁衣的眼中满是眷恋,她无比的希望自己活着的时间可以长些,长些,再长些。
“沁衣•••”轩遥拨开她额前散乱的发。
“呵,能这样死去也很好,轩遥,我真的找到了幸福,真的。轩遥,我•••喜欢,你•••”沁衣的手吃力的举起,却未触到他的脸庞,又无力的垂了下去。闭上的眼渗出晶莹的泪。犹如她清晨看到的那滴露水。
“沁衣,沁衣•••”轩遥喃喃的唤着她的名字,“你还不能死,你还没有听到我说爱你啊,沁衣•••求求你,睁开眼,好不好,沁衣•••”
“我叫沁衣,夏沁衣。”
“四片叶子?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么?”
“那,你受伤的时候痛么?”
“轩遥,你会不会离开我?”
“轩遥,你穿上盔甲一定很好看。”
“呵,轩遥,好久•••不见。”
“呵,能这样死去也很好,轩遥,我真的找到了幸福,真的。轩遥,我•••喜欢,你•••”
•••往事一幕幕,冲击着轩遥,她的表情,她的语调,她的一切。
沁衣,一切都结束了,我们走吧。
轩遥俯下身,擦去嘴角的血渍,吻住她冰冷的没有血色的嘴唇,久久久久的,都不放开。
沁衣你知道么,你并不需要承担这些,若当初我告诉你,那该有多好。你只是个普通的女孩,那真正的公主,早就被间谍杀害了,你的父母,让你替代她,只是为了得到夏国的信任,为我们搜罗情报。若非夏国国王病危,你被突然掳去,可能,你会被训练成最隐蔽的间谍,一同完成覆灭这个国家的计划。沁衣,你知道了这些,会不会恨我?会不会呢?我真该,早些告诉你,早些,带你离开。
他翻身上马,小心的保护着怀中的女子。右手对着空中举起,又坚定的挥下,身后的部队整齐有序地冲向皇城。
而一匹白马向着相反的方向奔去,尘土飞扬间,一片枯萎的三叶草徐徐飘落,没有人看得清,它有四片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