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15章 ...
-
再次醒来,明媚的阳光洒满房间,她艰难的睁开眼睛。
“醒了醒了!”
“快去叫医生!”
“快去叫医生来!”
然后,许多张陌生的脸庞进入她的眼帘。
她瞳孔涣散,脸惨白的像一张纸,没有一点儿血色。
“赵竹影,”一双结实的手揽住她的肩,焦急地说:“你终于醒了,饿不饿?渴不渴?”
赵竹影目光呆滞地看他,视线环顾四周,又回到他身上,轻轻开口:“我妈妈和爸爸呢?”
一声问,像一把刀剜到所有人的心。
“你先吃点东西,我再带你去看他们,好不好?”
赵竹影咬了咬嘴唇:“我现在就要见。”
对方沉思片刻,开口道:“好,我带你去。”
“陈队,她现在这个样子,恐怕……”
一旁的人想从中阻拦,眼前这女孩儿的状态真让人担忧。
陈队长摆摆手,拉着赵竹影往外走,他带着她穿过住院部,又拐了几个弯,径直往太平间走去。
雪白的床单,一左一右两张床,赵竹影下意识地将手放进嘴里,狠命的咬。
可任她如何用力,她都感觉不到疼。
站了几秒钟,她缓慢挪步,“我可以看看他们吗?”
陈队长上前,掀开床单的一角,赵竹影看到熟悉的面孔,紧闭双眼,那么安静的,像睡着一样,“妈妈,妈妈,我是竹影。”她一喊妈妈,泪便溃了堤,一滴一滴地滑下来,她的腿痉挛的不听使唤,于是,跪下来,用手抚摸她的脸,“妈妈,我是竹影,你起来……”
陈队长不忍直视,偏过头去。
和赵铭宇一同出生入死好多年,如今战友安祥地躺着,他这个钢铁般坚毅的男人像个孩子,失声痛哭起来。
缉毒大队的墙壁上,已经挂着七名战友的照片,今天,就又多了一位,他好恨!失去一个亲密的战友……
太平间阴冷的环境里,赵竹影瘫坐在地上,她好像瞬间长大了,每个人的成长都会或多或少的经历一些苦难,它们催着你成熟。
没有了爸爸妈妈,她觉得自己的心一片荒芜,没有生的气息,除了冰冷还是冰冷……
父母的后事从简保密,办完后,赵竹影被安置回医院,24小时有缉毒队的人看着。
几天来,她仅靠喝水度日,本来就瘦削的脸又小了一圈。
“今天吃饭了吗?”陈队长立在病房门口,问守在这里的女队员。
“没有……”
陈队长隔着玻璃望向里面,她坐在床沿上,单薄的背影好像随时有倒下的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举手敲门。
那身体听到声响,微微动了动,转过来,一张小脸上,只剩下大的出奇的眼睛,目光无神地投向他,厚厚的黑眼圈写满了憔悴,他不敢相信,这女孩儿才十八岁……
她就像秋天里一片将要凋谢的树叶,生无可恋地摇曳在风中。
陈队长站在她面前,“竹影,”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赵竹影没有反应,依旧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望着他。
终于,他顿了顿,“竹影,上级的指示,要把你保护起来,我们会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他从袋子里掏出身份证递给她。
赵竹影接到手里,“这不是我的名字。”身份证上的照片是她,但名字一栏已经换了。
陈队长艰难地开了口,“孩子,”他又停了几秒,接着道,“这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从今以后,你就不再是赵竹影了。”
“为什么?”
“为了你的安全。”
赵竹影的眼泪掉下来,“都说是为了我的安全……”高考前的晚上,也是为了我的安全,可结果呢?
“我爸爸妈妈再也回不来了,他们死了!”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委婉的表达“死”这个意思,可是委婉有什么用!
“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哪儿也找不到他们了!”她用手背擦眼泪,将头瞥向窗外,病房里的白色床单深深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竹影。”平日里雷厉风行如他,可在战友的孤女面前却时常如鲠在喉。
他一面不忍心对她说命令的话,一面又痛心这个结果!“这是你全新的身份,你要离开这里,开始全新的人生。”
离开这里?赵竹影看他,“什么意思?”
陈队长:“在你爸爸的案子侦破之前,你不能再回到这里。”他知道这让人很难以接受,可是,除此之外,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赵竹影连连摇头,“我不要,我哪里也不去。”
陈队长看她几近干涸的眼睛又有了水光,他铁下心,加重了语气,“竹影,你要听话,这是命令。”
“我不服从!”
她蹙起眉,瞪着双眼,倔强紧抿的唇像极了她的爸爸。陈队长吸吸鼻子,他知道她一时接受不了,也怕步步紧逼之后,她精神会崩坍,所以,这事急不得。
“孩子,你爸爸生前是个勇敢的战士,他经常跟我提起你,说他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他很遗憾,陪伴你的时间那么少,有一次,我见他在宿舍偷偷抹眼泪,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回到家,你远远地躲着他,直到他回缉毒队,你都没有喊他一声爸爸……我们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他的钱包,里面是你跟你妈妈的照片,他虽然没有陪伴你成长,但他的心却一直在你们这里。”
赵竹影想起爸爸被血模糊的脸,虽然他倒下了,可他仍是风中最威武的白杨,不是吗?
“他虽然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是一名好警察!他站在正义的一方,他为了挽救更多无辜的生命牺牲了自己,你不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吗?”
赵竹影用力咬着嘴唇,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她为自己心中倒下的白杨痛哭,她也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坚强一些!爸爸被抢救的时候,她躺在病房里,她想,自己如若能等在手术室外,为他祈祷,可能爸爸也不会……
她知道,她的执念完全没有道理可言,但万一有奇迹发生呢。
陈队长:“孩子你不用自责,我们已经尽力了。”
赵竹影埋首抽泣,爸爸是失血过多,如果她清醒着,她愿意把自己身体里的血都给他,换他一句关切的“小竹影”……
“孩子,好好活着!你这样难过,他们在天上看到了,也会难过的。”
陈队长把面巾纸搁在她手心。
谈话持续了两个多小时,陈队长给她讲赵铭宇的事迹,从他口中,赵竹影认识了一个全新的以前她所不了解的爸爸,他是那么勇敢机智,正义凛然。
他是白杨,挺立在风中的白杨!
那次谈话之后的几天里,陈队长没有再出现在医院里,吃过午饭,她趁看管她的那个女警不注意,悄悄地溜出病房。
正午阳光正烈,白花花地晃着人的眼睛,她头一阵眩晕,扶着墙稍事休息后,她往医院大门走,她已经拿定主意,她要去找齐远。
除了爸妈,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存在就是齐远了。
自己这样一走了之,连个招呼都没打,他肯定在到处找自己,或许他已经快疯掉了。
赵竹影不愿意让这样的误会横亘在两人之间,所以,她必须找到他,当面跟他讲清楚。
想到齐远,她被各种痛苦、恐惧塞满的心稍感安慰了些,冷巴巴的心有了片刻暖意。
她加快脚步往大门口走,她要回景陵,她要见齐远!
这个信念支撑着她,像要跌进悬崖的人抓住了藤蔓,她越跑越快,她一分一秒的时间都不愿浪费在这里。
“赵竹影!”
她一把被人从后面拽住,陈队长的声音压的低低的,“快跟我回去!”
“我不!”
她喊起来,可声音却没有多高。
不知为何,被他这么一攥,她刚才还在胸中燃烧的希望之火,突然就灭了。
她内心腾起不好的预感:自己的命运真的被攥住了……
陈队长把她重新带回病房,目光如炬,“你要去干什么?”
“找人。”
陈队长警惕,“找谁?”
“我一个朋友。”
“不允许!”
赵竹影听他语气不容置疑,胆怯起来,“为什么?”
“那太危险了,难道你也想把你朋友拉进这危险的境遇里吗?”
赵竹影:“我……”到现在为止,她仍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现在不能跟任何人联系,懂吗?”
赵竹影:“我……”
“你离开之后,就再也不能回到这里,除非你爸爸的案子侦破了,否则你是不能回来的,明白吗?还有,你要记住,也不能跟其他人有任何联系,包括你的那位朋友,我不管他是谁。现在我命令你,认真的记住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不可以!”
赵竹影一个趔趄,还好她及时扶住了桌角,才没摔倒。
“竹影,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你,地方我们已经为你找好了,过两天你就离开这儿。”
她仔细听他说的话,可脑子已经混沌成了一团,她不能联系齐远,不能去见他……赵竹影抽出关键的信息在内心咀嚼,那,齐远怎么办?她自己怎么办?他们两个就这样天各一方了么……
“拿着你的身份证。”陈队长把那张身份证递到她手里,前几天,她没接。
赵竹影看着那个全新的名字,“我不要用这个名字,我是赵竹影。”
“不行。”
“我不!”她又喊起来,声音嘶哑的,她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也没有后路可退,但名字,她想争取,她不要改掉这个名字!
那是妈妈给她取的名字,这名字还有跟爸爸相同的姓氏,这是三人之间的纽带,她不会剪掉这条纽带。
现如今,唯有这个名字,能将他们一家三口维系在一起。
还有齐远,她是他挂在嘴边的“赵竹影”,她不能改,说什么都不会改!
“你们把我送走可以,但是名字是我唯一的请求!”
陈队长皱着眉,长长的沉默之后,他点了点头。
组织上见她年龄尚小,经研究决定,由所里的一名女警来照顾她的日常。
三天后,赵竹影踏上了北去的火车。
此时正值秋季,火车在一望无际的田里穿梭,片片金黄铺到眼前。
第二天进站时,天已经黑了,雨淅沥地下着,她们随着熙攘的人群,穿过天桥,步出站口。
细雨在路灯下斜织着,轻打在赵竹影的脸上,虽然面前人来车往川流不息,但看在眼里却有种隔世的感觉。
对这个城市的恐惧,确切的说是对未来生活的恐惧,还是让赵竹影鼻头酸酸的。
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当时来不及细细咀嚼沉重的痛苦,现在这痛开始隐隐发作:妈妈爸爸永远离开了,背井离乡,还有齐远……此时此刻她的心像跌进了荆棘丛中。
他填报志愿了吗?
他会不会已经恨死她了?
她都没来得及跟他告个别,说声再见……
她跟他说了事情的经过,他会不会原谅自己?
她好想他,好想他……
想着想着,眼泪又出来了,原来她还是不够成熟,她承受不来这巨变。
刘阿姨拦下一辆出租车,大概走了一个小时,终于停了下来。
这里没有繁华街道的喧嚣与生气,淳朴的砖瓦四合院被小胡同串联的静谧安详。
沿着路灯,走到胡同尽头,然后左拐,一扇窄小的门映入眼帘,可能是长时间没人住的原因,锁有些生锈。
这是一个破旧的四合院,就是在这个四合院里,赵竹影开始了她全新的人生。
第二年,她如愿以偿,以复读生的身份参加了高考。
她知道自己一直都不在状态,可还是逼自己努力到最后,成绩出来的时候,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一天。
大四毕业后,刘阿姨的身体每况愈下,陈队长和赵竹影商量后,准备将她接回去。
“工作找的怎么样了?”几年不见,陈队长的两鬓已有了点点白发,工作性质导致他的精神每天都是高度紧张,心里压力巨大。
赵竹影唏嘘时间过的真快,一抹酸涩涌上心头,眼眶发热,“已经联系好了,随时可以报到。”
陈队长微微一笑,眼角显出皱纹,“竹影长大了。”
“陈叔叔,谢谢你这几年来对我的照顾,”赵竹影喉头哽咽,“还有刘阿姨,谢谢你们。”
“我们是一家人,竹影再说谢,就是见外了。”他发自内心地把战友的孤女当作自己的女儿来看。
送走他们,赵竹影没有直接回家,坐在公交车上,随它开到哪里……到了终点站,她便再上另一辆,找到角落的座位,陌生变换的风景延伸在视线里,在这个城市,她举目无亲,她连哭的力气都好像已经丧失了。
最后一班,她在站点下了车,眼前,万家灯火闪烁,她眼里满是艳羡,这些窗口的背后,都是幸福的生活吧。
没有人知道在黑暗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叫赵竹影的人。
冷风紧紧拥着她,这样站着直到天蒙蒙亮才又回去躺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