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短篇合集】练笔文》浊九

2、无常(中)

　　那年的秋凉得早，天朗气清。
　　宫辞阁角门边上的暗房里却是闷热燥人，两个女人姿势诡异暧昧，方寸之地仅能供她们猫腰其间。
　　四更刚过，戴珠花的年轻女人便偷摸从蓬屋里抱出个什物来，借着月光仔细分别，素色暗花的棉布里裹着的是个刚落地的男娃。
　　年轻女人目光坚定，可眉宇间的阴翳之色反倒随着步伐的远去而加重起来。
　　划过稚嫩的圆脸的汗滴连她也说不清原因，不知是走的急，还是因为怀里那孩子自始至终未曾啼哭半声。
　　她不敢看，怕是抱了个死胎。
　　我佛慈悲，她念叨着。

　　没有按照计划，年轻女人紧赶着路到了城边的灵法寺，国寺宏伟，通向山门前的石板路足足的五十三阶。
　　五十三参，参参见佛。
　　女人抱着孩子在心里默数。
　　一步一步，阿弥陀佛。

　　气喘吁吁的女人把怀里的东西往门槛上一堆，回头便走，稳住虚晃的身形，忽的心中又生出怜悯，转身跪地双手合十咚咚咚扣了三个响头，接着从衣颈子里掏出一块玉佛，借着月光擦了擦用手绢包好塞进了布包里。
　　软软的，温温的。
　　“谁教你是姐姐的孩子。”

　　被后世称为安硕之治后的第二十年，外族入侵国家裂土而分，两年里渐成南北之态。

　　萧夫人——敌国九王爷之妻，是个虔诚的佛教徒，独自到灵法寺祝祷祈福也是常事。九王爷势强自然夫人也少不得排场，不过夫人心慈援手了不少走投无路到寺里苦命人，加之美貌端庄，人人都唤她活菩萨，就连寺里修行的年轻小僧都会背地里远远望着她。

　　可惜天不偏溺，成亲的第三年，萧夫人刚刚号脉怀上第一个孩子的那天——月夕之夜，九王爷被其父派人暗杀了。
　　遗腹子也没保住。
　　只是第二年的开春，梨花满树，人们便又看见萧夫人携着侍女去灵法寺诵经。
　　九王爷一死，连遗腹子也没留下，兄弟们便也不难为萧夫人，免得落得一个欺侮寡妇的臭名，便也好吃好喝地相待。
　　日子清苦却也过得去。

　　十载倏忽过。
　　中秋之日，萧夫人如常去了灵法寺，祭悼亡夫，尽管如今的她也已经记不清阿九脸上那颗痣，是眼下三寸还是四寸了。
　　夫人独自在房中，侍女独自在站在廊下。
　　侍女名芙蕖，和夫人一般年岁，据说年轻时也是明媚皓齿，一笑生媚。如今青布罗衫略施粉黛，却衬得她眼角的纹路沉着稳重，不失贵气。
　　芙蕖独自坐在池边的石凳上，望着湖心亭里争先恐后放生的善男信女。蓦的有人从身后唤她，转身过来，一名少年，年轻得还未褪去青稚，朝她伸出一方素巾。
　　“石料清冷，夫人若不嫌弃，便请用此俗物。”
　　芙蕖接过，却忽然羞怯起来，攥紧了那方帕，躲在发帘后那掩不住岁月的眸子，被少年的眼睛勾去了。
　　被眼下三寸的那颗痣乱了心神，迷的魂魄。
　　她只恍惚觉着，他衣襟里透出的那抹绿光，似曾相识。

　　萧夫人站在廊下，独自一人，不言不语。

　　住持说，少年是他收养的弃婴，刚巧就是在这夏末秋初的光景，天蒙亮，还是寺僧的住持，在三门外捡到的。住持的师傅一见便说这孩子是红尘中人，所以这么多年也只导他向善。这孩子颇有读书的天赋，在京城中的学堂里也是踏实肯学，兢兢业业。住持这话说得颇显自豪。
　　萧夫人娴静地坐着，不时点头附和。芙蕖添了壶热茶，便垂手立在一旁，心绪胡乱地飞撞，袖子里藏着的那卷词集都漏出了一角。
　　不多时，小和尚唤来少年，躬身拘礼，夫人托着茶碗低眉浅酌，也不抬头，直到茶汽散去，芙蕖忽的上前，说:
　　夫人茶凉了。
　　夫人侧目，紧紧地盯着她，一双手持着一边茶碟，互不相让。
　　终于，夫人叹了口气，松开指尖，理了理衣襟。
　　“听说你好读诗书。那年九郎走得急，又......逢流年，能撑得了场面的，如今看来大约就是那一屋子书了。你若愿意，可来我府上借阅。”
　　“清者自清。”想了一想，夫人又补充道。
　　少年有些欣喜，听罢身子便是一颤，悄摸抬起头，想看看面前的女人。
　　真是美人。他说不出话来。
　　鬓边那一抹茉白色的珠花，拢起一束飘零的青丝。
　　他瞧地痴楞住，盯地时间静止，万物复苏，赤红色的霞光溢出心田。

　　少年几乎隔日便会去趟九王爷府，从志学之年到如今的弱冠，流言蜚语弥散开来，愈演愈烈。
　　青年去得仍旧勤快。
　　人言可畏，背后说得极是肮脏。
　　清者自清，夫人仍旧风轻云淡。
　　青年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从只敢远远攥着书脊望着她，到如今促膝而坐畅谈古今。
　　芙蕖站得不近不远，微倾着身子侧向青年，喜欢极了他身上的书卷味，那尘封多年的树木的质地。

作者有话说

　　还是没能写完，断断续续每天写一点，总是写不下去，第二个故事有点长，还没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