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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田沼家一株花(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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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月凉如水,被微风摇曳成细细的银色粉末,从枝头洒落,倚在树下的酒吞童子自然首当其冲洒了满头满脸。
又是这样明朗而朦胧的月色,掩盖着世间的污垢,却又任时光尘埃浮起。
他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耳畔传来“沙沙”轻响,好像是拂过院落中繁盛草木的风声,又好像极轻的脚步声。酒吞童子察觉身后几乎与天地融为一体的陌生气息,不满地睁开眼。
那个说要为他治伤的人,正披着月光向他走来。
明月夜穿着洁白的睡袍,并不很名贵,样式也简单,决计比不上从前他统一制式的那些古色古香的长袍来得华美,但依旧被他传出不染烟火的出尘之气。双足赤.裸,轻轻踩过柔软的草地,如瀑青丝与宽大衣袂在微风中扬起又落下,整个人宛如超脱时光之上,那些尘埃啊污垢啊通通近不得他的身。
在这般气质下,他绝艳的相貌反而不起眼了。
酒吞童子撇撇嘴,无法阻止心里对他生出的好感,或许是因为他太像自己的好友大天狗吧。
不知道他想法的明月夜在他身边坐下,目光扫过他敞露的坚实胸膛,上面遍布伤口,血迹斑斑。
“有兴趣说说吗?”明月夜问道,摊开的右手燃起一团金色火焰,焰心有一抹幽蓝光泽,与之前释放的灵火相似,但那令空间扭曲的暴烈变成了充满生机的柔和,“关于这些招招致命的伤。”
“没什么好说的。”酒吞童子眯了眯眼。那团火焰还未笼罩下来,身上的伤口就已泛起肌肉蠕动生长的麻痒感,稍微轻一点的伤光是被照耀,便已经结痂了。
难以想象的可怕治愈力。
明月夜不再发问。他双手一拉,十指弹动间将火焰分裂成纤细的火苗,融入酒吞童子每一道伤痕中,无论是血淋淋的新伤还是早已痊愈只剩下疤痕的旧伤。
这些伤疤里藏着愤怒与血的味道,印在他古铜色肌肤上,像辉煌的勋章,又宛如隐秘的悲哀,时隔多年再次牵动,仍在汨汨往外渗出带毒的血。
酒吞童子最重的一道伤在左肩,是刀伤,从侧颈拉到右腰,中间只差一点便割裂心房,险些将他斜斩成两段。那道伤被五缕火苗覆盖,柔和的力量源源不断修复着破坏严重的肌理筋肉,却似乎收效甚微。
“这么重的伤是怎么活下来的。”明月夜盯着伤口超过五秒,酒吞童子便懒懒地说道,不等他移开目光,又平淡地接上:“很简单,我避开了这一刀两个要害目标,头颅和心脏。”
对于妖怪而言,想让他们死是一件既简单又困难的事。简单在于他们的要害处不比人类少,而且和人类一样脆弱,甚至在某些情况下比人类更脆弱。而困难在于,有能力威胁他们,袭击他们要害的不多,绝大部分是同类,偏偏他们的同类在这片天地近乎绝迹。
“砍这刀的妖怪杀你之心非常强烈。”厚厚的金色火光仅仅让那道伤口止血,要想痊愈,明月夜还要费更大力气才行,“杀气都透过血液流出来了。”
酒吞童子闻言,咧嘴笑了。妖怪大部分是俊男美女,他也不例外,笑起来时英俊的面容仿佛在发光。
“那是我的杀气。”他说,“那个人想不想杀我,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
“真复杂。”明月夜语气毫无平仄起伏,双手捏印,两簇小小的焰光从指尖跃出,凝炼成细腻的粉末,星星点点泛着微光洒在伤处。
酒吞童子习惯性想耸肩,但考虑到自己浑身是火,又怕扯裂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所以忍下了。
这场治疗并未持续太久,大约十分钟,又或者不到半个小时,明月夜便有些后继无力,眉间笼上薄薄的倦意。他身上也有伤,不算重,却反反覆覆的消磨他的灵力,实在不宜继续,否则可能会灵力透支。
“今天就到这里。”双眸微阖的酒吞童子好像感觉到什么,懒懒地握住他的手,掌心晕开无形力道,不容置疑地压制住他变得断断续续的火焰。
明月夜也不勉强。
深吸一口气,清新的草木香混合着秋夜特有的凉意涌入胸腔,驱散胸口的窒闷感。灵力大量输出使明月夜头疼欲裂,他有些昏沉地揉着太阳穴,身子一歪,也倚到树干上,离酒吞童子很近。
酒吞童子条件反射地往旁边避了避,小心地没有碰到他。
挨着树,明月夜双眸紧闭,右手贴着地面湿润的泥土,葱郁的树木草丛中忽然亮起夏日萤火般的绿色光点。这些光点以大地为媒介,如涓涓细流似的汇聚至他掌中,再传到他体内,为他补充力量。酒吞童子冷眼看着,既不插手帮忙也不打断。
其实他也帮不上忙,他又不是植物类精怪,让萤草来还差不多。
过了一会儿,明月夜不再从自然中汲取灵气,反倒将指间由纯净灵力聚集而成的结晶化开反哺天地。睫毛抖抖,抖落月光凝成的细沙,他睁开眼眸,一缕金光在眼底游离。
“你是阴阳师?”酒吞童子好奇地问。活到他这个年纪,已经很少回对什么人什么事的好奇,但明月夜显然是例外。
他一直作为例外活着。
“不是,我是审神者。”明月夜直起身,乌发细细碎碎地流泄而下,闪烁着银亮清冷光泽,如一捧月光。
阴阳师,审神者,两个领域。其实说话的两人都不明白对方口中的职业代表的含义,但他们都不是会追根究底的人,所以并不多问。
一句话总结就是两个没有好奇心的人在鸡同鸭讲。
“以后有何打算?”脑袋还有些晕,现在站起回屋铁定会丢脸,明月夜索性学着酒吞童子的样子靠在树上,仰头从枝叶缝隙间望着天空,淡声问道,“这个世界应该与你生活的时代大不相同,你还需早做准备。”
酒吞童子嗤笑摇头:“我是妖怪,而这个时代的人绝大部分已经失去看到妖怪的能力,我需要准备什么?”
明月夜斜睨他一眼,眼中划过一抹笑意,却没有再说话。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秋蝉与清风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一人一妖安静地欣赏静谧美好的月色,谁也没再开口。
……
快斗与白马只受了点擦伤,被逼着在医院躺了一天,又接受警察们的轮番轰炸,终于在第二天早上忍无可忍地偷偷办理出院手续离开。他们不是犯人,还能算有功之人,所以警察们盯得不是很严,这才给了他们偷跑的机会。
坐在出租车里,快斗用没受伤的手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看看自己身边的“独臂侠”白马:“那个……我家里现在不能去,你能先收留我两天吗?”
开玩笑,那侦探小鬼肯定从警察那里拿到了自己的信息和家庭地址,现在说不定就等着他回去自投罗网呢,可能父亲留下的密室都被他翻出来了,他傻了才回去。
白马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或许是刚共患难过不久,又或许世界观被摧毁后还未恢复,此时再看他,白马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执着于探寻他的身份他的秘密,反而有点同病相怜。和他一样,白马猜测自己家这会儿也可能被警方监控起来了,他们对自己发现的东西应该很好奇,至于其中有没有父亲的授意,白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微微颔首,他对司机说了个酒店的名字,然后继续闭目养神。
快斗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发呆。
田沼家,一大早田沼就去上学了,他迫不及待想把契约解除的好消息告诉夏目。歌仙兼定在房间里看书,看的是明月夜推荐的华夏名著。至于明月夜和酒吞童子,他们把门拉上,一左一右地站在树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刚醒来的金发男子。
那男子约莫三十出头,很典型的西方样貌,西方身形,英俊优雅。他好像长年身居高位,气势凌厉深沉,即便被捆成棍子状动弹不得亦能保持最基本的气度,而不显得狼狈。耀眼的金发闪烁着比阳光更明艳的光彩,却散发着阴冷的血腥味。
浓重的血气,冷漠的眼神,让这个男人在被俯视时仍然撑起了势均力敌的局面。
明月夜与酒吞童子同时挑眉。
“名字。”明月夜言简意赅。
他嘲讽地笑了笑:“我没有名字,只有代号,Gin。”
Gin,琴酒吗?
酒吞童子撇嘴,他不喜欢那个别扭的发音,索性不喊,饶有兴趣地道:“喂,小鬼,你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吧?”
被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妖怪喊“小鬼”,Gin嘴角抽了抽,却也知道现在人为刀俎,自己是鱼肉,更何况他们还掌握着自己无法抵抗的力量,只能忍下反驳的欲望,面无表情地点头。
“能把他交给我吗?”酒吞童子摩挲着下巴,对他更有兴趣了,“按照你的说法,人类创造的法律好像不能惩治也不能约束他,不如交给我处理,我会让他后悔以前的所作所为的。”
Gin:“……”卧槽你们了解我吗?不了解凭什么直接把我定义到罪大恶极的层面?还有说后悔以前的所作所为的时候你能眼里的绿光收一收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我吃掉呢!
忙着咆哮的Gin不知道,明月夜和酒吞童子虽然不清楚他做过什么,却能看到他背后笼罩的血色罪孽光芒,那是犯过大罪行的人的专属。
“交给你了,务必把他身上的‘罪孽’洗掉。”明月夜丢下一句,果断转身离开。
本来他还在苦恼如何处理这家伙,既然酒吞童子愿意接手,那就交给他好了。
Gin:“……”
看着头顶笼罩下来的阴影和酒吞童子和善的微笑,行走在黑暗中夺走过无数生命的某杀手隐约明白了什么叫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