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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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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雪莲虽然新派,但不是骄纵无知之人。得知昨日自己见到的那对“夫妻”,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兄妹”赵白石和周莹,她心里虽然尴尬,可面上也就是刚进门的时候吃了一惊而已。但见周莹没有说破,自己也就不提。接下来的应对问答,也是十足的周全。慢慢的,赵白石的敌意也缓解了很多。
周莹不是故意没说破的,按照她的设想,这个梗是一定要用的。可是赵白石反常的表现让她下意识里觉得,可能跟眼前这个标新立异的女子有关。所以,东扯西扯,谁也没提昨天的事儿。
周莹走过的地方并不少,但听说孟雪莲居然去过日本,不由大感兴趣。连赵白石也缓和了颜色,侧耳恭听。孟秉义察言观色,悄悄的松了口气,问题怕是就处在三妹身上。他悄悄的和孟袁氏换了个眼色,两人各自微微放松。
孟袁氏更是细腻,从孟雪莲进门的失色,和赵白石周莹的表情变化,已经揣摩到可能自己这个三妹妹昨天见到的“夫妻”就是眼前的赵大人和吴家少奶奶。只希望当时孟雪莲没有说错什么,冲撞了人家。这些都是心里的担心,此时此地却是半个字也不能说出来。
孟雪莲说到旅行的事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海上航行的壮美,日本本地的风土人情,她又口齿伶俐,说起来头头是道,再加上恰到好处的表情神态,听的周莹心旷神怡,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过去。孟雪莲说这的时候,间或一抬头,看到赵白石也专心听着。原本清朗的眉目因为专注而显得愈发俊雅,不由心头一滞,竟忘了说到哪里!
周莹却道她已经讲完,忍不住鼓掌感叹:“啊呀!若是能亲自去一趟日本就好了。”想起那里曾经是沈星移驻留几年的地方,情不自禁的说,“我有一位故人,也曾在日本留学。可惜,他来去匆匆,倒没像你这般说起过。”
赵白石不忍见她沉迷回忆,轻咳一声道:“孟小姐所见所闻,赵某也不曾听说。可见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斯言是哉。”
孟秉义道:“大人谬赞。舍妹只是出去玩耍,哪及得大当家的走南闯北!那才是真正的见多识广!”
周莹连忙摆手自谦。看她又开始专心应酬,赵白石也就不再插言。此时此刻,进门时的戒备凌厉,全都化成了眼角眉梢不经意的温柔。嘴角微微上翘,垂目看向周莹。
孟雪莲连忙闪开眼,忽然想起一事,道:“其实,若说走得远,日本还不算什么。今年五月,单士厘随着她丈夫从日本辗转去了俄国,听说她还想去英吉利法兰西,那才叫人羡慕呢!”她看了一眼赵白石,心中竟不由自主的念想着,若是能与他一起周游世界,该是怎样的幸福!
周莹听的眼睛发亮:“哟!走那么远!岂不是要走遍全世界了。”
孟雪莲点点头,一时宾主尽欢。约莫三盏茶的时候,孟秉义就领着家人告辞了。
回到书房,赵白石自言自语:“我还道那个孟雪莲是个离经叛道的女子,原来还算懂事!”
周莹笑:“离经叛道算什么,我也不算守规矩啊!”
赵白石一囧,才察觉自己今天因为担心孟雪莲“带坏”周莹,竟做了许多出格的事。而此刻他又幡然意识到,周莹其实才是那个该“带坏”别人的人。
这个念头还没落,就见周莹站到那张世界地图面前,说道:“我曾经对吴聘说,要把吴家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去。今天听孟三小姐一说,我突然觉得等到怀先长大了,我便把生意都交给他,我去全世界走一走,也不错呢!”
赵白石站在她身后,听她自言自语,喉头一阵涌动,话到嘴边被硬生生的咽下去,却狠狠的砸在他的心上——
我陪你!天涯海角,你去哪里我就护着你到哪里!
春杏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周莹和赵白石一前一后的站在世界地图前默然不语。但两人周身流转的那股默契,却令她动容。站在门口,不知是否该进去打破这份宁静?此刻的周莹是满足的,充满生机的,活力充沛的,她多希望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周莹!
赵白石又坐了一会儿,和周莹聊了聊国内的时局。周莹则和他讲生意上有趣的事儿,周莹虽然不太懂政治,但关系到生意,她也有自己的思路,有些见解补充了赵白石的想法。其中说道逗趣儿的地方,周莹忍不住哈哈大小,聊的热闹了,周莹抓起瓜子,又蹲在了椅子上。
赵白石看见了,刚想念叨,正看到书架上那本浸了哈喇子的书,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当没看见,继续聊下去。聊着聊着,一直端坐的赵白石也微微歪斜了靠在椅背上,手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白瓷碟。周莹剥了瓜子放在里面,赵白石下意识的捡着放进嘴里。
就这样,两人边吃边聊,也不觉得饿。直到老夫人派人过来找周莹聊天,他们才发现已经到了下午晌。赵白石才意识到自己待在这里的时间有点长,匆忙告辞离开。
周莹赶着去老夫人那里,便着春杏代为相送。
到了门口,春杏忍不住对赵白石说:“赵大人,您有空就多来坐坐吧。这两年,少奶奶的话越来越少,以前没事儿的时候,她会和我们开开玩笑闹一闹什么的。现在,也就是掌柜们来秉事的时候说几句,剩下的就是光在那里发呆了。更没见什么笑容。”
赵白石顿了顿,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上马走了。
春杏站在门口,看着赵白石拐过街角,叹了口气:“这么好的人,少奶奶怎么就不肯嫁呢?”
却说孟雪莲随着哥嫂回家,路上罕见的没有说话。一路沉默着进了家门。孟秉义给孟袁氏递了个眼色,自己出去。
孟袁氏问道:“三妹妹可是身体不舒服?”
“哦,没有。让嫂子担心了。”孟雪莲脸色微红,“我在想,昨天见到的那对夫妻,原来不是夫妻啊!对了,我昨天见到的人,就是赵大人和周大当家的。”
孟袁氏哦了一声,静静地等着小姑子说下去。
孟雪莲又默默地想了会儿心事,才迟疑的问:“那赵大人,被拒绝以后,怎么还来吴家呢?”
“吴周氏曾经因罪入狱,听说那时候赵大人就与她结拜为兄妹。后来提亲不成后,赵大人和吴周氏还是一直以兄妹相称。”孟袁氏心底不以为然。
私下里太太们聊天的时候可说的难听了,什么赵大人贼心不死,吴周氏贪恋吴家财产,以兄妹之名暗行夫妻之实,怎么难听怎么刺激怎么说!但在三小姐面前,她的嘴巴紧的很,要不也不会这么多年稳稳的站着孟家十一少奶奶的位置。
孟雪莲忽然叹气:“什么兄妹,分明是还恋着她,无法放弃呢。”单手托腮,看着外面干枯的树枝,一时间也痴了。
离开孟雪莲的院子,回到自住的地方,孟秉义迎过来,孟袁氏道:“这次只怕三妹妹是动心了。”
孟秉义不喜反恼:“这赵白石……恐怕难办啊!”
“他总不能跟吴周氏耗一辈子吧?”孟袁氏娓娓道来,“他一个大男人,就算家里清净,还有族里的事情,还有各方的打点,总不能事事出头!总得需要个女人来办吧?他再怎么深情,也饶不过人情世故,总得给自己给祖宗一个交代!”
孟秉义叹气,突然很想收拾包袱换个地方!
入夜,春杏劝周莹早点睡。周莹实在拗不过,抱怨:“你比我大哥还烦人!”
春杏气鼓鼓的说:“少奶奶,你说赵大人哪里不好,你怎么就不肯嫁呢?千红说什么不嫁的自由,可是你这自由,我真没看出有什么好的!你要的自由,跟把自己关起来有什么区别!”
周莹道:“当然有区别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可以强迫我。抬脚我可以出门谈生意,张嘴我就可以上饭馆吃饭,不想应酬的人就不用应酬,想见的人我就可以去见。每天有那么多的事要做,每年有那么多的银子哗哗的流进来,这怎么叫把我关起来呢!”
“可是,你不开心啊!你看你,这两年几乎没怎么笑过,也不跟我们闹了。连瓜子儿都磕得少了!再说了,你说的那些自由,就算你嫁了赵大人,我也不觉得他能多管你到什么地步!呃,不是他不想管,我是说他是管不了。”
说到这里,周莹和春杏都笑了。周莹自己没有察觉,春杏却看的明白,周莹的眼里笑的水波荡漾,明媚可人。
春杏决定再加一把火,在她看来,只要少奶奶肯,赵大人绝对会第二次提亲。原因不详,只是天天看他们在一起的样子,一份直觉而已:“少奶奶,我听说那个孟雪莲是来相男人的。不会赵大人——那个,也被她相看吧?”
啊?周莹愣住。然后爆笑:“天啊,赵白石被女人相看!哈哈哈!”周莹笑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一想到赵白石知道自己被女人相看的嘴脸,她就觉得滑稽。
春杏一看周莹的思路完全不在自己这条线上,急的索性直说:“少奶奶!我看那孟三小姐今天的样子,分明是看上赵大人了!”
嘎?
周莹一脸懵,有点反应不过来:“那又怎样?”
“赵大人一直没有娶亲,孟三出身又那么好,非常有可能成亲呢!”
周莹忽然笑不出了,拖着腮帮子,看着镜子,想了又想,才淡淡的说:“是啊!他迟早会成亲的。没有孟三,也会有李三王四,总会——成亲的。”
春杏还想说什么,看周莹的样子,又不知道该怎么讲了。
周莹看了她一眼,正色道:“他是极要脸面的人,当初他不顾世俗之见提亲,我却拒绝了他。如今他还肯叫我一声小妹,照拂吴家,已经是天大的面子。这类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免得大家尴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春杏看她讲的严重,诺诺的应了,收拾了东西,退出房去。
周莹熄了灯,躺在床上,看着高高的称臣,想起春杏的话:“你要的自由,跟把自己关起来,有什么区别?!”
周莹呆呆的躺着,又想起太后那句话:“我守寡39年了。”
眼泪悄悄的流过眼角,她想吴聘了,可那温柔早就凉在十八年前;她想星移,可是那一吻却浸透了血腥……她累了倦了,却只能自己站着;她想说话想抱怨了,却四顾无人。那些笑容,那些言语,说给谁听?做给谁看?习惯了一个人站着,习惯了心事都埋在心底,这个热闹的世界越来越离她远去,若是有一天连赵白石也走了,她就彻底孤独一人了吧?
也许还有怀先?可是,他要长大了,他要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事,那时她周莹呢?连吴家人,都算不上啊!
伸手从床头拉出一个抽屉,取出一份红色的书信。“休书”二字,即使在黑夜里,也格外的刺目。
自由?
她将何去何从?
太后守寡39年呵,我呢?也这样守着?
官驿里,常先生已经带来地图。赵白石铺展在书桌上,仔细的瞅着。良久才问:“常先生,你可想过走遍全世界?”
常先生一愣,摇了摇头。
赵白石轻轻一叹:“功名利禄,不过过眼浮云。人生一世,是该四处多走走看看。你看,这大清朝在这世界上,居然——才巴掌大!我们常说夜郎自大,岂不知自己也在夜郎国里啊!”
常先生安静的听着赵白石的感叹,只在心底默默揣测,并不搭言。
赵白石就这样就着驿馆的烛火,又看了半宿,才吩咐常先生收好带回去。
常先生问道:“明日就回去么?”
赵白石正要点头,又犹豫了一下:“刘先生那里有什么事么?”现在总督府里,是刘先生帮着处理日常的事务。
常先生摇了摇头,“今日的札子都给您送来了,并无什么要紧的大事。”
赵白石说:“那就再留一天吧。”
常先生点头要走,赵白石忽又道:“泾阳的河务我还没看,明日再看看。”
看常先生微微发冷,赵白石有些尴尬的闪开眼神。要走便走,要留便留,何须向人解释。只是说不走时心里想的却是春杏的话,赵白石心里有点发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