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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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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与贾琏商量了小半宿,到底拿不定主意。
“我去寻摸着便是,等大家伙热闹过了,再打听下老爷是什么样心思。”贾琏一叹,“太太一向俭省,好些年也没真真正正得热闹过一回,她想看着儿孙们热闹,我们做子侄的,岂有不照办之理。”他看向王熙凤,“你可把大概数目开支写了给我,我好让银库给你把银子抬过来。”
“我早跟平儿写清楚明白,交给来升家的把清单递过去给你,你没看着?”王熙凤笑着扫他一眼,“二爷这是忙什么去了?”到底没什么心思玩笑,她叹了口气道,“想来是那些单子太短,你没注意看。太太早把银子给我送过来了,说是她要领着孩子们去乐的,没得让公中出银子的道理。”她从床边的黑檀小斗橱里取出一个小册子,“咱们家大姐姐是王妃,有钱都没地方花的主儿,借口说是要到七夕佳节,每日里新鲜的瓜果、进上野味,成车往府里送,太太就是个大肚弥勒佛也吃不下那么多,连带着我们这边都沾尽了光。大厨房的师傅们都回了我,除了些新鲜当日要用的,酒水干货他们早早都预备下有的。宝玉你也是知道的,他那看起来精巧的胭脂花粉铺子,也不少挣。”
王熙凤把那一张夹在册子里的银票单子晃了晃,“两千两的大元商号本票,黛玉送来的,说是请咱们二爷帮忙,不论是天上飞的凤胆,还是地下游的龙鱼,费点心都弄回来,他们不知事,只得出点银子,还请咱们多费点心了。”
贾琏摇头轻笑,“林妹妹跟了宝玉,还是那样狡黠。”他有意而问,“那三姑娘环四爷落了单了?”
“这都能落下不少,连开两个月的宴席都尽够了,你还不足兴?”王熙凤拿手点了下他的胸口,“瞧你那小气样儿!”
贾琏一把搂住她,“我不过随口说说,你倒真嗔起来了,看我不收拾你。”
一夜春色而过。
次日卯时二刻,荣国府并昨日通知前来的西府那边的管事们都已到齐。
王熙凤领着平儿并四个大丫头,两个专管记录入档的媳妇进来。
“虽说明儿起来的人客都是家里的亲戚,若是哪里有个什么疏漏,人家看在亲戚们的面子上,也不会多计较。但这样能行吗?”
众人俱答:“不行。”
“既然知道不行,就都打起精神来,好好让太太开心,等忙完这阵子,我再排班让你们好好休息。”
“谢谢二奶奶。”
“好了,我素日里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这回再错我半点儿,可再不管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了。”王熙凤心里真巴不得那个老家伙要跳出来让她好好整治一番,免得有些新选上来的管家媳妇以为家里的规矩轻,要浮挑起来。
大家都恭敬应是不敢有违。
“原本你们身上各房屋各处所管的东西,俱不更改,照看姑娘爷们的,照样得好好看顾,若有或丢或坏的,没缘没故照样要算账描赔。就算是家里来的娇客小主们一下子多了,也要多多劝着些,少做些挑拔撩火的事儿,我的耳报神多着呢,让我知道了,必照定规料理不饶。”
太太跟老太太不一样,她更乐意自己跟孩子们亲近玩乐,难得像老太太似的,闹这种热闹排场,王熙凤越发不想让太太失了兴致,仔细上下安排着。
一会儿有个婆子悄声来到平儿耳边说了件事,平儿略想了想,拿手朝彩衣比了个手势,自己先退到花厅处问着。
“是那个刘姥姥吗?”
来报的人是周瑞家的儿媳妇,周瑞家的去了几年,她也机灵巧变,倒又自己寻回了同样的职事。
“回平儿姑娘,可不是那个刘姥姥嘛!”周喜家的算是最清楚刘姥姥是哪儿的人了,她快嘴快舌得说着,“虽说当初跟王家不是同宗,是认的亲戚,可这位刘姥姥,如今快九十了!”要不是看到她这样积古的年龄,周喜家的也不会做这个主往当家奶奶这里报啊,“平儿姑娘,您贵人多忘事,怕是不记得了。这位刘姥姥,是王成的亲家,那位王家,当初可是太太救下的性命,后来刘姥姥不是还来过府里见过二奶奶,有回还得了机缘,老太太喜欢,留她几日在府里说话嘛!”
经周喜家的一说,平儿也想了起来,“似乎年年也见她送些瓜果菜蔬进来……”只是对比荣国府的家大业大,这等不起眼的野物,连她也不曾看在眼里罢了。
“可不是呢,这回她家里添了曾孙子,自己亲自送了些红蛋等物过来,算是添喜的事儿。”周喜家的凑近了平儿小声道,“我看这位刘姥姥,精神气十足着呢。”府里谁不知道太太身子渐渐不好,各房里主子们都担心着呢,有这位刘姥姥这等长寿的来,说不定太太就愿意见见呢。“要满百岁的老人了,说话仍是中气十足的。”
平儿一听也有些意动,“你先领这位姥姥在偏厅吃茶,我这便去回奶奶。”
今日轮到贾环陪着,见外头阳光明媚,就让人把船拉出来,两人坐在船上有遮阴的帐子日头又晒不着,船慢悠悠得荡起来,两面围着的那一尺上下长的短绸子飘动,在这七月流火的辰光里,在船上的人顿感有阵凉风,坐在芙蓉箪上,一盆子新鲜瓜果的香气下,品着清茗,看看四周满眼的碧叶娇荷,别是一番舒心惬意。
王桂枝享受着这悠然的日子,抬眼看贾环,只觉得她这圆圆,陌上颜如玉,君子世无双。不要脸得在心里自夸着,到底是她怀胎生养,根本不像原著里贾政所描述的人物委琐,举止荒疏。
只是在事业婚姻上,也有些不顺。
皇上心思难度,她之前凭着书里脉络,加上后世诸多红学家们各种方面方向的分析解读,才勉强借着时机在两位帝王手底下混了点成绩。
可到底天下之主莫敢忖度。
她想着贾珠已经位列六部,两个孙儿已经进字翰林,再让圆圆科学入学,实在是过于打眼,便压着他不许他参考。可谁能料到,好久家里没出过事的圆圆媳妇,居然在生产的时候出了事……
元春嫁给元康,想来除非他想谋反自立为帝,不然不论之后继位者是谁,明面上都得客客气气的,大元商号里有她的股份,以她的品格心性,王桂枝是不担心的。
等她走了之后,美玉照样可以跟墨天天南地北得走着,多收集海外各处的消息回来,继续私底下研究火枪火炮等护国利器。
贾珠在户部,身在局中,已经不是王桂枝能安排得了的,只有看贾政跟他自己了。
宝玉有了艾儿,却还是没长大的孩子一般,与黛玉春花秋月,悲冬厌夏,倒也有个自己一心在打理的胭脂粉铺,虽说仍然算不上是什么非常有担当男子汉,王桂枝却也十分满意了。
就是圆圆,他的老婆才过世没多久,自己身体又这样,指不定哪时就闭了眼,没得再催他,只能看以后他自己的缘法了。
只有等到面见皇上,把手上的印信都交出去,她就真的无事一身轻,可以在家里呆着吃喝等死了。
这一听说刘姥姥来了,王桂枝顿生欣喜,“她老人家怎么过来了!快请进来见见吧。”
刘姥姥啊!虽说这辈子没有让她出面救巧姐的机会,可这样的明白事理,懂得知恩图报的好人,她还是很乐意见一见的。
见母亲这么高兴,贾环忙扶着她往软轿上走,如今每日里最多早晚饭后散上两三千步,万万不可辛劳疲累。
“您别着急,二嫂子定会帮您留着人住下,慢慢见也不会迟的。”
王桂枝看他拉着自己的手走在旁边,“你不记得了,她上回来的时候,老太太还在呢,你也没成家。”
贾环见她说得兴起,想着有这么个积年的老人能来陪陪母亲也好。
王熙凤知道了,便亲自先来见了刘姥姥。
刘姥姥低头要拜,她赶紧上前一步拦住,“唉哟,我的好姥姥,您可别这样,当心折了我的寿。”姑母难得想见个人,她如何不上心。
“给姑奶奶请安!”刘姥姥到底不敢造次,客气得蹲了个礼,她把身后跟着的孙媳妇手里捧着的盒子放到桌上,“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倒是有了这么回喜事,不送些东西来……”
王熙凤笑着截住话头,“姥姥,这都来第三回了吧,还跟我这么客气,这是板儿媳妇吧,长得真俊。”说着朝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便去取了份表礼递到那穿着一身淡青色春绸夹袍,一张清水脸儿,高鼻梁,樱桃嘴,头上戴着两根金钗,到底年轻没多少装饰也显得可爱的姑娘手上。
板儿媳妇不敢要,见着平儿穿金戴银,手腕上金玉互击铃珑做响,心早怯了大半,连王熙凤的裙角都不敢看。
刘姥姥看情知事,便让她收了,“又来沾了奶奶的光了。”
“哎,姥姥可别这样说。您既然来了,可还想见见太太?”王熙凤如今手上可说那些随便预备着,打发上门来打秋风亲戚们的表礼跟备用银子,少说也有三四千两,给板儿媳妇那些东西,还不够她一指甲弹的呢。
“唉哟,奶奶,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去给太太磕头,没得讨了太太的嫌,我就远远在这里朝她那儿拜拜就是了。”刘姥姥上回来的时候,已经得了贾家不少依助,家里如今也算富裕,诚心只为报喜,不是有事所求,故也硬气。再说也是想领着孙媳妇认认门,到底攀上贾家这门亲戚,日后保不定再有需要的时候,别连门都找不着。
想那周瑞家的,不就是已经故去了吗?她的年龄可也不小了。
平儿捧了茶让她们吃,怕奶奶拉不下这个脸,她就笑着道,“姥姥您来的巧了,正好明日我们太太请家里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儿子媳妇,孙儿媳妇,外孙媳妇等在家里摆宴听戏呢。刚才太太听说您来了,就请您在家里住上两天,赶赶这个热闹的才好。”
刘姥姥一听心里乐意,却怕自己够不上格,她这张老脸倒是能豁得出去,像上回那样由着贾府里的太太小姐们取乐,就怕这一招鲜不灵变了。
“这,我哪里有不想着能开开眼界的呢,就是怕我这村婆子不会说话。”
“我的姥姥,您别担心,有我领着你呢。”王熙凤笑着拉她坐下,“您呐,就好好跟太太说说话,拉拉家常便是了。”她犹豫着道,“怕是一会儿太太就想见您,您这一路辛苦,又风尘扑扑的……”她朝平儿招了下手,“你先领姥姥去沐浴梳洗一下,顺便让姥姥先吃顿便饭。”
周喜家的先一步领着刘姥姥跟板儿媳妇离开,王熙凤又交代着平儿,“你也知道太太如今的情况,要防着一会儿太太就想见这刘姥姥,你等刘姥姥用罢了饭,一定要请她漱两回口啊,衣服别用什么味道重的熏香,改用竹枝青或者是荷叶白,清清淡淡得就好。太太要见,到时候我也会去,说什么倒是不怕的。你去吧。”
平儿应下,见时辰钟也确实是摆饭的时候,“奶奶您也得记得吃饭呀。”
“嗨,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让她们传饭吧。”王熙凤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安排妥了,也过来陪我吃,也免得姥姥跟她孙媳妇不自在。”
“知道了,奶奶。”
贾蓉跟媳妇米氏把准备好明日要带去的东西并单子拿给贾珍跟尤氏过目。
“这东西都不打紧,不论是西府还是荣国府那边,都不缺,就是个意思,只把太太孝敬好才是最要紧的。”贾珍从族长位置上退下来,就是为了给王夫人跟贾政卖好。
尤氏的女儿玉姐儿大名贾玓十年前嫁给了参将俞觅山,膝下有儿有女,这回借着太太想见,已经派船去接了,自然对这事上心。
“老爷您这话说的,这些年在太太跟前,几时没小心了。”
她这个继母跟贾蓉当年因为秦氏,一直以来相处倒还亲近,此时当然更乐意拉着米氏,“前不久太太还夸呢,说她那水晶莲蹄糕做的好呢。”
贾珍点点头,“真希望太太能熬过去,这病渐渐康复就好了。”
如今贾家的船厂虽说是蓉儿在管着,可各种梁木材料,可都是由太太从各地甚至外国淘弄回来的。
太太真要是去了,接手的人是那房里哪一位都不好说呢。
秦可卿在屋里看着贾珍过来了,赶紧上前嘘寒问暖,却见贾珍始终不敢抬眼看她,便知道他没跟尤氏说,自己又去不了荣国府了。
“您怎么能这样呢!您都答应了我的!”
她才智情高,才从嫁给贾珍就得宠非常,却一直未能怀胎,眼看唯一能把她的身份往上提一提的王夫人要过世了,如何不心急如焚,再错过明日的机会,她还会有机会吗?
佩凤替尤氏取下钗环,“怎么样?老爷说了没有?”
“哼,量他没这个胆儿。”尤氏讥笑着,“秦氏长得再美,诱得老爷心都贴在她身上又如何,尽在她那屋里威风好了。再是什么武则天镜室中设过的宝镜,赵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那引人入梦的联珠帐,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抱着那些,自个儿享福去吧。”
“老太太在的时候,有回中秋月夜,老爷领着想去见一回,太太就给拦了。老爷再不懂事,也不敢这时候领着去见太太的。”佩凤给尤氏捏着肩膀,“别说太太这会子病了,就是以前,她也宁愿见见您两个妹妹不是。”
见她提出尤二姐,尤三姐,尤氏便道,“不知道她们得空不得空,请她们过来,万一太太想见她们一面呢,就算是跟在后头有备无患也好。”
“那我现在就派人去请,您写个条子吧。”
“行。”
翌日,天还未亮,各处的婆子丫环小厮们都早早起来,再次检查前两日自己处所是否打扫干净整洁,一会儿管家娘子们,会一一看过,再把发给她们的灯笼彩络现挂上装点,预备着有客人会来访,更衣要用的屏风凳椅、杯碟掸帚、痰盒便器等大小物品。这些是公中的东西,都是她们自己签字按了手印从库房里领出来的,发送到他们手里,也得点清交割到他们这些人手上,是半点不能错的。
等东西都摆好,就到了叫醒主子们的时辰。
贾家的规矩,除非长辈开口的大事,喜丧,生病抱恙,不然要去学里的日子,一日也不得耽误。
给家里大人们请完安,他们就得赶紧去学里,连早膳也一并是在家学里用。
刘姥姥庄户人家,早早也醒过来,看她们忙来忙去,却轻手轻脚地悄无声息,大气也不敢喘。
这些年没见,这府上的规矩,又变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