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楼*翎

1、楔子

　　千年前。

　　三只身后挥舞着九条尾巴的狐狸并排着匆忙地奔跑在荒原上，他们身上满是灰尘和乌黑的血渍，微微张开的嘴里喘着粗气，看起来十分狼狈，还像是在躲什么人一般时不时回头往身后看去。

　　“蛊女大人，祭祀大人，快要到密林边界了，只要进入密林，比干就找不到我们了。”其中那只棕色的大狐狸看着不远处的那片茂密森林，狐眸中一片狂喜，对身边一大一小两只白狐说道。

　　只要逃到密林里，他们凭借高低错落的地形就容易逃脱多了，并且比干是爱面子的上仙，绝对不会为了追杀谁而在密林中弄得满身狼狈。

　　那只体型十分娇小的白狐已经快到精疲力竭的极限了，她扭头看向身旁的娘亲，一双罕见的冷幽绿瞳中满是愤懑：“娘亲，比干上仙是不是因为妲舞姐姐的事情才要杀了爹爹和整个九尾狐族的？”

　　狐母听见小白狐愤愤的质问，微微一愣，脚步虽然未曾停顿，思绪却回到了刚刚在九尾狐族时的场景。

　　本来住在荒原极地的九尾狐族一直与世无争，但是却在今日突然看见天边一道白色极光飞来，停驻在了族地上方。

　　极光中的那个白袍老者衣袂飘飘，颇有一番仙风道骨，他望着因他到来而皆是出门查看聚集到一起的一众九尾狐妖，笑容慈悲而温和，但是声音却是不容质疑的凌厉：“九尾狐族族长之女，助纣为虐，□□天下，当诛全族！”

　　话音落，还未反应过来的众人在比干挥手发出一道闪动着银蓝色雷丝的光芒后才变了脸色。

　　“天劫印啊，是天劫印！” 九尾狐族天性最怕天雷，却也最期待天雷，只因承担住天雷之痛苦便可成仙，成为千年难遇的狐中仙！但是这种机会太渺茫，众多狐妖都因此葬身在了天劫印之下。在比干的天劫印亮出来的同时，一众狐妖们开始慌忙地四下逃命，却依旧在天劫印的威力下重伤不少，纷纷被打回了原形。

　　回过神来的族人们在九尾狐族族长的带领下开始抵御比干的天劫印，而九尾狐族的祭祀，也是族长的妻子，则在护法的保护下带着九尾狐族的蛊女狐小九逃出了族地。

　　本来九尾狐族想要孕育子嗣就十分不易，所以无论如何，九尾狐族绝对不能被灭族，就算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只九尾狐，那也要代替整个九尾狐活下来！

　　“是的吧，”见娘亲沉默不语，狐小九深呼吸一口气，目光执拗而倔强，“果然是因为妲舞姐姐的缘故吧。”

　　狐小九是恨姐姐的。

　　年幼的她固执地认为着这场灭族大祸是因为她的姐姐--那个本名早已经被遗忘，如今被世人称作前朝妖妃的苏妲己太过自私地追求无果的虚妄爱情。

　　“九儿，”狐母知道狐小九在想什么，那双冷幽绿瞳中的恨意，太明显，“听娘亲的话，不要怪你姐姐，你姐姐没有错。你还小，连化形都不会，你不懂的。”

　　妲舞没有错，她只是爱上了一个帝皇，而刚好那个帝皇也是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痴情种子而已。相爱本无罪，只是人与妖不能长久，哪怕是帝皇，她只好挖忠心为引，以人命为药来延续心上人的命。

　　为了爱，她甘愿成为众人口中妖妃，她的确做了错事，世人也不愿去明白，便酿成了大祸，最终保不住纣王，也没能保全她自己的千年修为。

　　妲舞这孩子，做事一贯固执而倔强，而现在的九儿和妲舞幼时简直一模一样啊。这才是她所最担心的。

　　“你们想要去哪里呢？”密林前方的上空，白色极光一闪，那位白袍的慈祥老人出现在了狐小九三人的面前，让他们在惊恐中硬生生地停住了步子。

　　狐母咬着森森白牙看向比干，她很清楚为什么比干会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族地的九尾狐，包括她的夫君，九儿的父亲，已经全部死在了天劫印之下。

　　“九儿，一会儿我与护法佯攻比干，你趁机往密林跑，听到没？”平复了一下想要将比干咬碎的想法，狐母转头低声在狐小九耳边说道。

　　狐小九瞪大了一双稚嫩又固执的双眼，皱眉：“九儿已经丢下了爹爹，这次不会再丢下娘亲的。”

　　“九儿！你连娘亲的话也不听了吗？要知道，你身为族中蛊女，不仅仅是代表着你自己，更是代表着我们整个九尾狐族！”白狐严肃地说道，语气包含着作为狐中皇者的骄傲。

　　“蛊女大人，祭祀大人说得没错，你快走吧，只要你活着九尾狐族就还有希望，你是我们九尾狐族的信仰啊。”离狐小九和白狐比较近的护法也低语劝道。

　　狐小九低头沉默了，半晌，才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白狐看狐小九答应了，眸中露出慈爱的笑意：“九儿，记住，如果你能侥幸活下来，一定不要报仇，也别恨任何人，包括你姐姐。你要好好活下去，带着我们所有九尾狐的希冀，好好活下去。”

　　九儿，要知道，如果你能活下来，那么从今以后，你或许就是我们这一族中，唯一的九尾狐了啊……

　　狐母和棕狐威严地立直了身子，就算是死，他们也是狐中皇者！由不得他们怯懦，相信族地的那些九尾狐也没有一个怕死求饶的。

　　在狐母和棕狐攻向比干的瞬间，狐小九咬了咬牙冠，径直向前方的密林冲去。

　　见到狐小九的举动，比干一翻天劫印打出两道雷劫，一道冲着扑面而来的棕狐，将他打落地面没了声息，而另一道却是冲着已经冲到密林边缘的狐小九。

　　准备从比干身后攻击的狐母脸色一变，放弃攻击比干，一转身以极快的速度迎上了打向狐小九的那道天劫雷。

　　只是一刹那，那道银蓝色的雷丝穿透了狐母的身体，将她从半空中击落到地上，而雷丝只是稍微放慢了一些速度，却依旧笔直地朝狐小九飞去！

　　“九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伴随着白狐倒下前的吼声，那道威力明显减弱大半的天雷打在了准备跃进密林的狐小九身上，她痛得一个不稳从跃起的空中跌入草丛。

　　比干佯装淡然地捋了捋胡子，却掩饰不住他轻蔑的笑。

　　只是这么一只连化形都还不会的小狐狸，恐怕就算狐母为她承了大半，也难逃灰飞烟灭的下场吧？想着，比干断定狐小九已死，从密林方向转回视线。

　　却不知，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的狐小九微微喘气，固执的信念让她咬牙坚持着痛苦，活下去……娘亲叫我……活下去啊！

　　比干似乎很是不忍心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光芒一闪，收回了还带着雷丝的天劫印，眉宇间全是正气与慈悲。随后将白袍一挥，面前狐母和棕狐的狐尸便变成两道色彩不一的光束飞进他那宽大的袖口。接着他腾云而去，没有丝毫停留。

　　比干却是没有发现在密林的草丛中白光一闪，一个浑身脏兮兮、大约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出现在狐小九被打落的地方，她的身边，站在一位白衣锦服的翩翩少年。

　　那个小女孩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收起所有狐尸离开，冷幽的绿眸中平静而冷然，仿佛寒冬的冰雪，没有一丝波澜。她瘦脏的小脸已初显出倾国之姿，身上还隐约透着仙气。

　　良久，小女孩身边的少年低下难以描绘其俊美，却没有丝毫表情比之比干更加淡漠出尘的白皙容颜，他朝着狐小九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左手：“要跟我走么？”

　　“你有仙气，为什么帮我？”狐小九仰起头看向少年冷淡问道。

　　阳光斑驳地洒在少年的脸上，狐小九却没有看见他脸上或是眼里有仙对妖特有的厌恶，她警惕，就像是一头受伤的小兽。

　　少年望着狐小九警惕的样子，没有收回伸出的手，却突然勾唇宠溺地笑了，像极了冬日里的暖阳：“南文胥，半仙之身，不受天庭约束。”

　　“我渡了口仙气帮你渡劫成仙，就是想见见传说中绝色高傲千年难得一见的狐中仙，看来果然名不虚传。要跟我走吗？”南文胥右手掏出一张绢帕轻轻在狐小九脸上拭了拭，最后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温柔说道。

　　狐小九迟疑地拉住南文胥温暖的手站起来，狼狈却初现清丽姿色的小脸扭向九尾狐族被灭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回头用那双冷幽又执拗的绿瞳盯着南文胥肯定地点点头，稚气脏乱的面容上是不同于年龄的风轻云淡：“好，你救了我，我跟你走。”

　　渡劫成仙又如何，拥有至高仙法又如何，她根本不想再看见那群虚伪的神仙，更不想和他们一起为那个玉帝做事。

　　因为她，是九尾狐族最后的血脉，她的任务是代表整个九尾狐族活下去…

　　娘亲不允许她报仇，也不允许她恨任何人，那么，她就离开这个是非地吧，然后好好修炼，隐居尘世。

　　“你叫什么名字？”南文胥也不嫌狐小九身上狼狈，脱下自己的外套便套在了狐小九未着寸缕的身上，表情没有尴尬没有轻薄，仿佛一切自然得没什么能撩动他的平静。

　　“熹微。”狐小九这样回答。“我叫熹微。”

　　晨光熹微。在九尾狐族被灭族的时候，当初那个在九尾狐族里身为信仰却极爱恶作剧的蛊女大人狐小九突然间长大成了另外一个名叫熹微的少女。

　　南文胥点点头，语气淡淡，连面色也恢复了最初的淡淡地道：“熹微，好名字，今后便叫令狐熹微吧，相信我，我会给你另外一个家。”

　　令狐熹微，狐小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好。”狐小九，不，令狐熹微点头，没有多言，一双幽绿色的狐眸却是一片冷清。

　　狐小九已经死了，在九尾狐族被全灭的时候，所以，令狐熹微算是她的重生，算是整个九尾狐族的重生。就让她令狐熹微，代替整个九尾狐族，坚强的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