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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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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迎来这学期的第一次月考。
晚自习,张照国特意把陆司墨喊出教室谈心。
“司墨,眼瞅着你来梅中有一个月了,该适应了吧?伯伯这次也不要求你考的多好,只希望你能端正态度。”
“高二年级一共九个班,三百多个学生。怎么样,这次能不能考进前三百?”
张朝国对陆司墨,寄托了很大的期望。
当年这孩子多优秀啊,中考几乎门门满分,拿了S省奥数竞赛的金牌,被保送到省城最好的高中。那个时候,他还和老友开玩笑,说这孩子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但没料到,陆司墨一进高中,就如变了个人。
一开始还只是上课不听,考试成绩一次不如一次。到了后面,竟然演变成结交那些二流子坏学生,旷课不说,到最后竟然是被处分了开除。
“伯伯知道你自小就聪明,青春期叛逆一点,伯伯也能理解。毕竟,谁都年轻过是不。”
“司墨啊,十几岁的光阴可是一晃就过的,伯伯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令你变成现在这样。但我只想告诉你,如果是为了赌气,而放弃学业,那到最后,只是伤害自己。”
“学习不是为了别人学,也不是为了你父母,是为了你自己。你想想啊,父母哪能陪你一辈子,你长大以后总要自己走出社会,后面几十年都要靠你自个儿。你现在置气,荒废了时间,以后再后悔,想重来,那不可能啦…”
张朝国是真的对陆司墨掏心掏肺,甚至没拿出长辈和老师的架子。
他人到中年,至今没结婚,一心扑在教书育人上,和人说话时,神情很是和善质朴。
陆司墨眼神闪了闪,有些许触动。
这种推心置腹的平等对话,显然有些打动少年。
他心里始终藏着一股戾气,还有埋在心底别人碰不得的心结。
可惜他的心结,做父亲的那个人,却从来没敢开口问过。
多可笑,嘴上要他做名列前茅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可见着他跌落悬崖,成绩一落千丈,他却连当面询问的勇气也没有。
到后来,出了打架的事,那个男人不由分说,匆匆摆平了事情,把他送到千里之外的青城。
美名其曰是交给老友,让他进梅中好好改造。
实则…
呵,实则是那个男人心虚。
他一日日的长大了,不再好骗了。终于机缘巧合的发现了那些掩盖在十多年风尘中的些许真相。
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就引得陆栋梁大惊失色,连家也不敢归。
怕他知道什么?
知道堂堂教授,是个酗酒的酒鬼,当年是他醉酒后害死了亡妻?
陆司墨忽地拧开手里的饮料瓶盖。
他垂下眼帘,让眼眸深处的悲凉与恨意,安然的被隐藏。
晚自习的操场很静,只有路灯给地面打着光。
路灯下陆司墨一口喝完了张朝国刚才递过来的饮料,眉眼冷厉地捏扁了瓶子。
张朝国说的口干舌燥,瞅着身旁少年比自己还高的个头,沉沉叹气。
“你爸爸只你一个孩子,他是望子成龙。他…这些年一个人,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怕你受苛待,他至今没再娶,你要是再和他闹别扭,他多难受…”
陆司墨蓦地抬头,直视张朝国的面容,隐含几丝迫人的犀利。
“张老师。”
张朝国一愣。
路灯下的少年,眯起眼时,竟然令人看着很是陌生,全然不像张朝国记忆里那个乖巧听话的男孩子。
他已经是个比老友当年,更加英俊的成年人了。
“望子成龙。他不配。”
陆司墨拳头握紧,声音淡然。
一个嗜酒家暴,冠冕堂皇的伪君子,害死了自己的妻子。这样的人,哪里还有资格和胆子,再娶第二个女人。
路灯下,少年转身就走。
天上下起了小雨。
张朝国怔了怔,看着陆司墨远去的背影,抹了把脸,抬头看了看天。
“下雨了啊。”
刚才这么一瞅,这孩子刚才的眉眼,竟然有几分像他的母亲淑云。
*
梅中的月考,要考两天。考完就是十月小长假了。
姜叶下车前,特意检查了自己文具袋里的2B铅笔和橡皮。
确认都带齐了,才和管家挥手道别,下了车。
靠近校门口有一个卖粢饭团的老奶奶。
她每天清晨带个大木桶,放到小车上推过来,路过的学生有要买的,她就动作麻利的在饭团里裹好各种小菜。
然后捏巴捏巴,一个粢饭团就做好了。
糯米做成的粢饭团,外头有一层紫菜。中间按照口味,加上肉松、里脊和生菜,特别好吃,只要四块钱。
姜叶最近每天在家吃完早饭过来,都会留一点胃,专门买这个老奶奶的饭团。
今天也不例外。
看着管家开车走远了,她高高兴兴的走到老奶奶跟前。
“王奶奶早。”
姜叶抿抿唇笑着,把特意兑开的零钱,放到王奶奶的小车上的黑色袋子里。
卖饭团的王奶奶,对姜叶很有印象。
小姑娘长得漂亮,几乎每天都来买饭团,见人就笑,一双眼睛弯弯的,别提多水灵。
“要生菜里脊和鸡蛋,不要葱。奶奶记得。”
这时,一道有些慵懒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两份的量,什么都加,微辣。”
姜叶回眸,瞧见身旁站着面容困倦的陆司墨。
她心里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没想到陆司墨也会买饭团。
陆司墨原来这么接地气呀。
“好,好。”
王奶奶似乎特别喜欢这个年纪的孩子,笑眯眯的应下来,给姜叶把饭团装好,拿着饭铲子继续给陆司墨做特大份的饭团。
姜叶拿到了饭团,犹豫了片刻,没有离开。
而是站在原地,一边啃饭团外头的紫菜和糯米,一边看王奶奶做饭团。
陆司墨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买饭团了,知道老人家眼睛不好,忙不开。
兜里拿了钱,径直往小车上的黑塑料袋里放。
“钱正好。不用找。”
他声音清清冷冷的,和那天在电梯里一样,音色好听,人却不好接近。
姜叶眼尖,瞧见陆司墨放进去的明明是个十元纸钞。
她顿了一下,埋头继续啃饭团里头裹着的肉松和土豆丝,余光则悄悄看陆司墨。
少年本来没打算理她,可姜叶的视线,润润的,像个满心怯意的小兽。
陆司墨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猛的低头问她。
“看什么。”
他桃花眸幽深,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人时,其实有些吓人,有点凶,叫人心里挺怵的。
话虽是这么问,他心底却并没面上表现的那么不耐。
因为少女看他,只是单纯的出于好奇。那双杏眸里,并没有别的东西。
她好像天生开窍就比同龄的姑娘晚,眼里没有半点对异性的情愫。
姜叶腮帮子鼓起了一块,没被吓到,饭团还没咽下去。
她眨了眨眼,等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才轻轻开口道。
“陆司墨,你带2B铅笔了吗。”
她没看见陆司墨背书包。
开学以来,有一个月了,陆司墨还是那副生人勿近,每天睡不够的样子。
班上同学本来因为他帮助居童童的事情,已经对他有了点改观。
可架不住陆司墨整天冷着脸,谁都不理的脾气。他来高二八班一个月了,还和第一天一样,没什么朋友。
好几次收作业,姜叶都注意到陆司墨没交,或者直接交的空白本子。
他桌上似乎连根水笔都没有,更别说2B铅笔了。
这样下去不行的呀。
老师表面上不管他,可是私下里,陆司墨的德行分肯定已经扣掉不少了。
姜叶有点替这个少年着急。
王奶奶把饭团做好了,两份的小菜和糯米团,饭团超大,像个巨无霸一样。
陆司墨接过,修长宽厚的手掌,一下子把饭团衬得没那么大了。
两人并排往校门口走,姜叶见他不说话,猜到他是没把月考放到心上。
估计文具根本没有准备。
“呐。我有两支。”
她叼着饭团,把书包挪到胸前,快速的找出文具袋里备用的那支2B铅,想了想,又拿了两支黑色水笔。
“陆司墨,月考会计入德行分的。你不要交白卷哦。”
她杏儿眼里有接近温柔的神色,叮嘱少年。
陆司墨垂眼看着她,嘴唇扯了扯,想出言讥讽她多管闲事。
可目光触及姜叶认真的神色,他一时怔住。竟没有第一时间拒绝了说什么。
清晨的微光,落到少女的发梢,映出盛夏刚过去后的几分暖意。
很奇怪的。陆司墨想起了自己早就去世的母亲。
是不是女生天然就有母性光辉,怜惜弱小。而他现在落在少女眼中,到底哪个地方值得怜惜。
他有一瞬看着姜叶,试图勾勒母亲的样子。
他盯着少女握着文具袋的手,黑眸里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细微的东西,有了小小的波动。
那只手白白嫩嫩的,形状也很好看。
如果和他的放在一起,也许他只用手掌,就能把它整个的包裹。
“姜叶!”
身后是孙悦悦追上来喊她。
“悦悦!”姜叶转身挥手。
“我走啦。你加油。”
她抿抿唇,连着文具袋,把它塞给陆司墨,转身笑着和孙悦悦一起走了。
文具袋上似乎还残留着少女指尖的温度。
陆司墨漆黑的眼瞳,盯着文具袋看了半晌,眼前浮现她转身时噙着笑的面容,眼睛清亮如水。
终于还是没扔掉。
*
陆司墨是插班生,转学过来,没有去年的期末成绩。
所以座位在最后一个考场的末尾。
这个时候还是上学期,考的科目有九门。
试卷发下来,陆司墨捏着额角闭了会眼。他脑袋里嗡嗡一片,嘈杂又乱。
已经不做题目很多年了。
从他知道那个尘封多年的秘密开始,便顶着一腔怒火,自暴自弃。
原来他没有妈妈,不是意外。
罪魁祸首是他那个在人前备受尊重的父亲。
如果不是无意间翻到当年的日记,也许他直到现在,都会以为,母亲的死,是雨夜里出门时的不慎。
那只是一个谁都没有料到的车祸。
可事实却是,陆栋梁道貌岸然,酗酒家暴。
他几乎无法想象,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
该是多么痛苦的绝望,才能令一个女人,抛弃幼子,从屋里夺门而逃。
她死了。
在十五年前的夜晚。
陆司墨知道自己早慧。
往常他是乐意的,年年第一,捧回各种奖状,然后得到别人一句虎父焉有犬子。
然而他最在意的,并不是别人的夸奖。而是来自那个男人的些许关怀和暖意。
一个自幼没有母亲的人,对亲情的渴望,全部寄托在了父爱上。
但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只觉得恶心、荒唐。
所有人都忘了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或者说,他们从来不曾真正的知道过真相。
陆栋梁怎么敢说是自己逼得发妻夺路而逃?
但他不会忘。
雨夜里,他那天高烧,只隐约记得母亲来到床前。
他已经记不清落到脸上的,是窗外的雨水,还是她的眼泪。
所有关于母亲的记忆,从第二天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直到现在,十五年过去了,他竟然再也没有在家里见过她的半张照片。
忽地握紧了拳。
想到过去他为了得到那个男人的一句夸奖,而费劲心力参加各种竞赛学习。他只觉得荒唐。
他越长大,似乎就越像母亲。
陆栋梁不敢看他,一日比一日害怕见他。
所以他过去的努力,其实都是一场笑话。
盯着密密麻麻的试卷,陆司墨骤然从心底涌起一股反胃。
他一个字也不想碰。
早上姜叶给的那个文具袋,还安静的躺在桌上。
别人都在沙沙动笔写字,陆司墨翻过试卷,把有字的那面扣到桌上,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下意识的打开了文具袋。
文具袋里的水笔,有个很可爱的笔帽,一只长着胡子的粉猫。那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笔。
陆司墨怔怔看着它,入了神。
等他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碰了碰粉色的笔帽,那只粉色的猫。
耳边无意识的轻轻回放了少女甜甜的声音:陆司墨,你不要交白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