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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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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是在城外被追上的。
楼无艳飘飘如仙,从天而降,那车夫什么时候见过这般人,一惊之下跌下了马车,马儿受惊,嘶鸣着往路旁的树林中急冲,马车厢撞到树木,剧烈颠簸晃荡。
马车内。
萧墨四肢不能动,随着马车的晃动跌倒,南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出去察看,却因体力不济,只能撑住马车壁才能勉强稳住身体。
楼无艳从后面追上,落到马鞍上,执起缰绳猛地后勒,雪白的衣衫和黑发向后扬起,划出优美的弧线,马儿受力前蹄高高扬起,一声长嘶之后,马车停住。
楼无艳撩开车帘,俊美无比的脸冰冷依旧,黑亮的眼睛中射出凛冽的光芒,只是一眼,就让南华到了嘴边的声音消失无踪。
楼无艳抱萧墨下车,示意随后赶到的若水,押南华下车。
萧墨不能说话,眼睛越过楼无艳肩头,直直盯着南华,见他下了马车,一个踉跄就开始剧烈咳嗽,心中一抽,视线转向楼无艳,只可惜国师大人看不到,眼睫低垂,像是连路都不愿意去看。
萧墨想抽嘴角,可惜抽不动。国师大人可不要抱着他撞树啊,他现在可是连疼都喊不出来。
后面,若水静静待在一旁等着,跟她主人一样冰冷,后来终于不耐烦,直接将南华敲晕,拖了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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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府。
国师房内。
楼无艳脱下萧墨身上宽大的外袍,将他轻轻放到床上,正想继续脱,突然想起什么,关上房门又回转,走到床边坐下,盯着萧墨看。
“银针没入了你体内。”
萧墨不能说话,只能眨眼,所以他眨眼。
“会很疼。”
萧墨还是眨眼--怎么疼,也不能不拔针。
楼无艳不再说话,轻轻剥下了萧墨身上衣服,找到银针没入的地方,并指成剑,开始在萧墨的血脉之处缓缓推送。
不能咬牙,也不能喊疼,随着楼无艳内力的推送,萧墨汗如雨下,脸色惨白如纸。
楼无艳似乎不忍停了一下,揽过他的肩,却突然用力,同时,银针由背脊飞出,极细微的一声痛呼,萧墨的身体骤然瘫倒在楼无艳怀中,光洁的脊背之上,一缕极细的血丝缓缓流下。
楼无艳拉过一旁的被子轻轻裹住萧墨,让他趴躺在床上,一缕发丝垂落到萧墨眼角,萧墨轻轻眨了几下眼,楼无艳意识到,伸手拨到了耳后。
“南华他……”
楼无艳拨开萧墨额上湿发,“他还有用。”
还有用,就不会让他死。
楼无艳说这句话是想让萧墨放心,可萧墨听在心里却觉得怪怪的--如果没用了呢?
萧墨闭了一下眼,又睁开,看着楼无艳,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你能解紫颜吗?”嘴唇动了好几次,才终于说出了口。
“我还没查清楚他底细”,淡淡的回答意思明确,即使能,也不解。
“紫颜吃完了,他很难受”,露在被子外的手紧紧握紧,萧墨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想起的是南华说弟弟时脸上的表情。
想为他做点什么。
楼无艳轻轻掰开他的拳头,“不要用力。”
国师话音未落,萧墨已经感觉到了背上的热流,紧接着是一阵刺痛,忍不住皱起了眉。
楼无艳揭开被子,拿干净毛巾擦干净,“伤口很深,针上没毒,你不用力,一会就愈合,只是要疼上好几日,你好好休息。”
说完,国师离去,白衣胜雪。
目光越过窗口,萧墨看着他消失,缓缓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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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萧墨溜出了国师府跑到东门口福记,买了翠玉豆糕,然后又溜到了青楼三楼。
并没有等多久,窗口飘进人影。
萧墨转过头,来人一见他样貌微愣,惊愕道,“是你。”
萧墨掏出一叠银票,毫不拖泥带水,“我要紫颜。”
那人蹙眉,突然欺身上前,扼上萧墨脖子,“你怎么知道紫颜?你是国师的人?那天你在国师府干什么?你手里拿的可是国师的夜明珠?”
萧墨涨红了脸说不出话,不停拉脖子上的手,然而却无法使他松动一丝一毫。
那人愣愣看着萧墨许久,突然松手,冷冷看着他趴在桌面剧烈咳嗽、喘气。
“南华在哪里?”
“紫颜吃完,他很难受”,答非所问。
“吃完?我给他的量足够吃到月末,怎么会吃完?难道……”,说到此,那人突然睁大眼,又一次出手,不过这次没掐萧墨脖子,而是紧握手腕,声音急切,“南华究竟在哪里?”
那人用了内力,萧墨感觉后背一阵难忍的刺痛,忍不住皱起了眉,那人还想问什么,门突然被撞开,有人闯了进来,一声历喝,“放开他!”
大白天的青楼,其他男倌大多在睡觉,小厮们则出外玩耍,所以,这个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特别突兀,萧墨虽然看不到,但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荣靖。
那人没有放开,反而顺势一拉,萧墨到了他胸前,紧接着一柄匕首抵上喉间,“你是楼无艳跟前的荣靖?”
靠近了,萧墨闻到那人身上有一股香味,是经常会在南华身上闻到的兰香,只是更纯,也更浓烈。
荣靖不说话,摆好进攻的姿势。
“就凭你?”话音中充满不屑。
“国师很快就会到”,荣靖不受激,气息沉稳。
那人很是惊讶,凑到萧墨耳边,小声道,“你究竟是谁?他居然亲自出马?”
“荣靖就算明知不敌,也要动手,国师吩咐,绝不能让他有丝毫损伤。”
“喔,是吗?”冰凉的匕首在萧墨脖子上打圈,兰香飘然,吹到脸上,“你知道对他在乎的东西我有什么想法吗?那……就是……毁掉……”,说着,紫色眸子中闪过戾气,匕首高高扬起,当胸插下。
电光火石间,荣靖抢出搭救,有人却更快,撞到萧墨肚子上,连带后面那人撞倒在地,顺势一拨,萧墨就滚到了一旁。
然而,匕首仍旧落下,插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可闻,甚至被无限放大。
血,染红地板,萧墨看着瘫倒在地的人,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
是南华。
“你背叛我?”匕首抽出,又要落下。
萧墨惊觉,扑到南华身上,同时,荣靖已出手,匕首落地,发出吭的一声响。
荣靖和那人迅速交起手,耳边生风,萧墨却听不见,抱住流血的人,手按上胸口血洞,怎么也止不住血流,“你怎么……你怎么……”
南华吃力地微笑,眼角水光闪动,艰难伸出手,摸上萧墨的脸,嘴唇一动,就有更多的血流出。
“不要说话”,萧墨的声音有些哽咽。
中紫颜者,魅生魅死。死时枯槁如魑魅。
没有枯槁如魑魅,生命却消失的很快。
当意识到的时候,萧墨来不及抓住南华落下的手,耳边长长久久回响,从他口中吐出的最后一个字,“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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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无艳赶到的时候,只剩荣靖,还有不肯松手的萧墨。
那个被南华称为昊的男人,是在看到楼无艳进来后,从窗口逃走的。
荣靖无论说什么,萧墨都不肯放手。
楼无艳看了一眼已经死去的人,向荣靖示意,荣靖立刻转身出去。
楼无艳走到萧墨身边蹲下,碰了碰他的手臂,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泛紫--太用力,国师又瞥了一眼他的颈口,果然,一缕血红。
轻轻抱到怀中,小声道,“我们把他埋了,好吗?”
萧墨不动。
楼无艳去掰萧墨的手。萧墨像受到惊吓一般猛地一颤,抱的更紧了。
楼无艳轻叹,“他已经死了,你知道的,你想这样一直抱着他,直到他腐烂吗?我不介意,可你真的要让他不能入土为安吗?”
萧墨虽然仍是不动,眼睛却眨了眨,楼无艳看他手臂紫色渐渐退却,朝门外点头,荣靖走入,从萧墨手中抱走了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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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墨没有哭,静静看着南华入土,静静看着工人立碑,只是在刻好之后,拿笔在落款自己的名字上加了个字,国师大人看了示意照做,于是,工人又刻上了“弟”。
安葬好南华,萧墨许多天不说话,只是坐在国师府的秋千上,望着天空发呆。
若水依旧负责照顾他,端饭放到他脚边,再来的时候碗空了,摆放的很整齐。若水也不说话,看他一会儿就离开。
楼无艳国务繁忙,只能在晚上回国师府时到秋千边陪着坐会儿,然后牵着他的手,送他回房睡觉。第二天起床,又会看到在秋千上发呆的人。
终于,国师忍不住了,某一天,早早回了国师府,却发现秋千已空,没了人,跑到萧墨房中,也是没人。急急忙忙要叫人找,经过书房时,却看到一个单薄的人影,直直坐在桌前。
楼无艳走进去,萧墨闻声抬头,“这几天的折子可真多。”
说完,萧墨笑了,但随即就皱眉,右手捂上脖子,捶了两下,“真疼。”
楼无艳走上前,修长的手指贴上被揉红的地方,轻轻按摩起来。萧墨知道练武的人对人体经脉熟悉,放下手待他侍弄,眼睛不知不觉闭上,脸上露出享受。
窗外,落霞如鸿,最后一片天光在两人脸上留下红辉一片。楼无艳原就生的美,玉一般的皮肤剔透如仙,称之倾国倾城不为过,凤眼平静地看着萧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印出小小一片影子。
萧墨虽然没有国师美貌,也算得上俊秀,嘴角勾笑,眼角弯出满足。
此时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副画面,大概忍不住会赞叹一声:
好一对,天下无双的壁人。
“国师,公子,晚膳已经准备好,在哪里用饭?”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萧墨下意识地跳了起来。
楼无艳歪头不解地看他,萧墨脸色更红,说了一句在大厅吃,就跑了出去。
从书房一路跑到大厅,萧墨心中却一直有个恼人的念头盘旋不去,为什么会心跳加速,为什么想让那双手就这么,一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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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国殿下不在,国师暂代国事,一切政务在政务厅中处理。
某一日,向来勤勉的国师迟到,百官惊讶,又见国师从身后拉出一个略有羞涩的少年,向众人宣布他是朱雀,这下,满朝文武惊的长大了嘴。
右相薛朗站在百官之首,须发皆白,脸色红润保养得体,盯着国师旁边舍不得放开手的少年,眼中笑意盈盈,当先领头拜下。
消失十七年的朱雀突然出现,虽然有国师的宣布,右相的认同,但还是引起了许多怀疑。宗正(管理皇族事务)李彦庭便是其中一人,当先跨出质疑。
有人领头,立刻就有更多的人附和。
护国大将军薛青,盯着萧墨眼中闪过惊讶,只是一闪而过,立刻收敛而去,保持和养父一样的态度--缄声。
国师似乎早料到如今的局面,说早已修书青龙、白虎、玄武,只要等待这三人前来,就可以确认朱雀的身份。
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国帝王守护者,有着超然于皇家的地位,于四国历史之初就已经存在。四国连连争战,都想要独领这片土地,不仅弄得百姓生灵涂炭,也让四国国力日渐消弱,三百年前,在四名帝王守护者的共同努力下,四国王上同意停战,和平共处。四名帝王守护者遗传自祖先的许多神奇能力,也在这三百年的相安无事、代代更替中逐渐消失,但却唯独相互分辨的能力保留了下来。
于是,国师的这番话,没有人反对。
然而,身份不确定,萧墨不能参与国事,国师小声交代宫人,领着他到未庆宫等候。
红花绿树,人工河穿宫而过,石桥飞跃河上,桥边有亭子伸出水面,萧墨一进未庆宫,就选择了到那里等着。
楼无艳告诉他,未庆宫是历代朱雀居住之地,看着打理的很干净的地方,萧墨心中升起一股陌生的感觉。
为他准备了十七年的地方,他不熟悉。
宫人怕萧墨无聊,送来了茶水、水果,还有点心。萧墨客气地道谢,那宫人略愣了一下,吃吃笑着离去。萧墨被笑的莫名其妙,但那人已经走远了,无法问,只能疑惑地吃着送来的东西。尝了尝,觉得没有国师府中的美味,吃了几口失去兴趣,恹恹地趴在石亭的栏杆上,看着河水涓涓流过,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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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了各级官员的奏述,已经是正午,楼无艳匆匆赶到未庆宫,以为那坐不住的少年肯定等急了,却没想到,看到的是一个睡得酣畅的身影,于是放轻了脚步靠近。
入夏后,正午的太阳炽烈,萧墨脸上渗出一片薄汗。
楼无艳四下看了看,见别无他物,挽起长袖轻轻擦起来。
知道他从那一天后,心里就不痛快,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人已去,伤留下,却终是要长大。
萧墨似乎感觉到外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几下,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完了吗?”
楼无艳点头,指了指他身后一间屋子,“以后要睡去那里,这些年每日都有人打扫。”
这些年三个字听到耳中,萧墨愣了愣,心中突然荡起一股亲切的感觉,想起以前总和楼无艳顶嘴、闹别扭,脸上突然升起红晕,不自觉问出口,“他们什么时候来。”
楼无艳听他没头没脑问一句,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回答道,“一个月前,我发出的书信,算算日子,再有一月就该到了。”
萧墨点头,片刻无话,一会又问,“我们回去吗?”
国师摇头,“除了朝上官员,地方官员也有不少奏折送来,需要一个一个批复。”
萧墨听他话中似乎略有歉意,想起当初这人整日里逼自己看奏折、学政务,如今却这样小心翼翼,知道他是因为南华的事担心自己,不禁心中一暖,接道,“没关系,我也不懂太多,如果不介意,我可以从旁学习。”
全然是知理的话。
楼无艳听着心中安慰,却不免生出一股喟叹,十七岁的年龄,就该是他初来的时候那样生动活泼。
一缕凉风拂过,国师忽然惊觉心中所想,一惊之下摈除杂念,生硬地站了起来,声音回复冰冷,“吃午饭去吧!”
说罢,拂袖而去。
萧墨不知道国师心中片刻的逆转,早习惯他的冰冷,并没有在意,跟了上前。
身后,水面突然跃出一尾红鱼,硬生生砸出朵朵水花。